次日,流华又到各处去找薛少慕,薛少慕却依然不理他,流华靠近他四周一丈内,他便拔腿救走,流华很伤心,便看见他主动绕着走,蔫头耷脑地又回到房内坐着。
金乌西沉,暮色降临,流华没吃饭,觉得有点饿,舔舔嘴,竟然想起薛少慕那天给他做的烤兔子,那次之后的两个八月十五,薛少慕都找借口带他下山收妖,到了山下就可以尽情吃肉,但都不如薛少慕那天做的烤兔子好吃。流华想着烤兔子,没留神趴在桌上睡了,醒来的时不知是什么时辰,屋内漆黑一片,窗外星星很亮。
流华想到外面再找找薛少慕,刚打开门,不远处忽然火光大作,似乎有大队人马正扑过来,流华诧异地睁大双眼,听见有人大声喊到:“妖狼族要有动静!现将那个头领崽子拿下!!”
一群人手拿火把兵器气势汹汹地似乎是向自己扑来,为首的就是薛少慕,神色似乎很狰狞。
流华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薛少慕丢下火把,抡起长剑,大喊一声:“别让他跑了!”首当其冲直扑过来。流华正在愣神,薛少慕手中的长剑贴着他的脸颊刺过,大喊一声:“别闪!”一把擒住他的右臂。身后的众人跟着大吼:“别让他泡了!”流华觉得一股大力扯着他向另一方去,薛少慕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你个傻瓜,还愣什么,要抓你的,快跑!”
之后的事情流华却总记不起详细的情形,只记得薛少慕拉着他拼命地跑,一边跑一边对他说:“等下,从后山的小径,跑出山门,山下有你的同类,你是妖狼族少主,回去就能做大王,吃香的喝辣的,想吃肉就吃肉,所以千万要跑出去,听见了没有。”
流华大喊一声:“听见了。”
薛少慕满意地边跑边喘道:“好。”掏出一个火折子,晃出火光,“快将它扇成个火球,扔到后面去,让那群孙子别跟那么紧。”
身后传来众弟子们躲避火球的喧闹声,薛少慕很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猛然向天上一看,失声道:“不好!”众长老与几位修为高的大弟子已御剑追来。薛少慕修为尚低,还不会爬上宝剑在天上飘,拉着流华狂奔到后山,喊了声滚,扯着流华便扑倒在山坡上,向山下滚去。
山坡上灌木丛生,野草森森,此时又是天黑,天上的人根本看不清他们滚向何处。可怜流华和薛少慕在树木大石上东撞一下西撞一下,磕磕绊绊向山下滚去,滚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滚到一处貌似很隐蔽的长草内,薛少慕喘气指着下面的一道水流:“看到那道水了没?据说你们妖狼族众部都埋伏在水旁,还有其他妖族接应,长老想将你们一网打尽,但门派中有几位大长老不在,人力应该不够,到了那里,你就平安了……”
流华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忽然一道剑光,一个穿蓝衣的人影御剑飘飘落在了他和薛少慕藏身的草丛前。
薛少慕的心中一凉,索性从草中站起,跌跌撞撞走到萧景若面前:“恭喜萧师兄,今天晚上可以立大功了。”
萧景若面无表情,极平静地说:“长老们和其他人都没追来,你们快走。若有人来了,我可以暂且一挡。”
薛少慕和流华愣了愣,薛少慕忽然笑起来,笑得大声咳嗽:“萧、萧师兄,我今天才发现,你真是个好人。”忽然道:“萧师兄,你的御剑术,已到了能带个人也可以飞的地步了吧。”萧景若微微点头,薛少慕将流华向前推了一把,“与其你在这里挡着,不如……不如好人做到底……将他送过去。”
萧景若再点点头,流华正要问薛少慕:“那你怎么办?”薛少慕却忽然手捂着左胸,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流华大惊,薛少慕伸手挥了挥,苦笑道:“妈的,本少运气背……方才……方才……滚下山时被天……天上飞的马老儿扎了一冷箭……今天恐怕要折在这里归位了。萧师兄,你就当看在同门师弟我……衰到归位的份上,千万将他带过去……”闭眼倒瘫在草坪上,又抬手有气无力地挥了挥,“你,你哭什么~我们人和妖不同~归阎王老子管着……早晚要咽气~~本少现在咽~风流潇洒……胜过那些白胡子老鬼们……哈哈……到了地府……大女鬼小女鬼多的是……本少一定不寂寞……你擦干鼻涕赶快走……等下孙子们追过来,老子归位可白归了……”
萧景若的蓝色衣袂在夜晚半空中清冷地飘荡,地上的薛少慕渐渐地小,渐渐地远,终于淹没于山中漆黑的树林与草海中,再也不见。
“萧景若派你来剥我们大王的皮?”满脸稚气的小狼妖头顶尖尖的狼耳抖了抖,满脸鄙夷地说,“别扯了,是个人都知道,那个天元派的萧掌门是个亲妖派,当年就是他亲自将我们大王从天元派的追杀中护送出来。要不然,我们大王怎么会那么顺当地和修道门派签下妖与人互不相扰的协定。前几天他还给我们大王送酒喝来着,你肯定胡扯。”
贺南华蹲在妖狼族窝点的某山洞中,对着火堆磨牙,没错,那萧景若就是故意折腾老子找乐,大概觉得我天资聪颖,资质不凡,英俊潇洒,害怕我将来篡了他掌门的位置!
想想自己也运道背,一撞就撞见了狼王,开始看起来倒斯斯文文挺和气,但狼到底不是吃素的,上下将自己一打量,眯眼道:“怎好呢,你当着本王的面说要剥了本王的皮,胆子很大,罪过不小。也罢,将你带回洞里,本王再想想怎么定罪。”
于是狼王拿出枚铜哨吹了一声,不知从哪里就钻出一大群小狼妖,将他五花大绑,抬到狼族窝点,扔进山洞。
贺南华斜眼四处打量,好啊,被爷爷知道了你们的老窝,倘若有幸逃出,爷爷神功大成时,杀将回来,将你们一窝全剿了!
从白天捆到天黑,狼王就进洞过一次,看见他,故作大度地说:“绑了也挺久,松绑吧,看着别让他跑了。”
贺南华闷声道:“请问狼王阁下想好怎么定在下的罪了没?”
狼王笑眯眯道:“本王正在想。”
从天刚黑等到半夜,贺南华终于忍不住爬起身,四处走动,小狼妖们竟然也没拦他,由着他走到洞外,只远远跟随。贺南华随意乱走,走到山洞旁一处僻静的草丛,远远便看见狼王那身极显眼的银白色皮草袍子,狼王站在空地上,像是在欣赏夜空。
贺南华走过去,扯了扯嘴角道:“月亮星星天天都这样,有什么好看。”狼王看着远处夜空道:“等你心中有了某种情绪时,星星月亮就会越看越想了。”贺南华觉得这话何其酸牙。狼王悠然道:“觉得酸牙么,这话可不是我想的。”
贺南华闭口不语,和狼王一直站着站着,居然站到东方渐白,旭日将升。狼王道:“太阳啊,又来了。”
贺南华道:“你能保证今天升上来这个和昨天是同一个?”
狼王转头看了看他,忽然微微笑了笑:“少年人,我现在放了你,回去罢。转告萧掌门,多谢了。”脱下外袍,递到贺南华手中,“拿这个去和萧掌门交差。”
贺南华怔了怔,却不接那件袍子:“今天先告辞了,但我大概会时常过来,总有一天,能亲手拿到。”
狼王大笑道:“好。”
贺南华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我只说以后会来拿袍子,可没说要你的命啊,我看你脱了袍子,似乎还有得穿,里面这件白长衫也挺好看。你既然放了我,我一定不会取你性命。”
说罢转身,大步流星向路上行去。
狼王站在原地,手中的一张信笺变得粉碎,随风而去。
信笺是萧景若昨天傍晚给他的飞书,只有两行字:“小园忽得东风到,却疑已是故人来。”
谁能肯定今天升起的太阳和昨天落下去的是同一个?
似乎相同,又似有不同。
就像那声莽莽撞撞的“兄台”,数年之前的翠云山脚下,与昨日瀑布寒潭边,似乎相同,又似有不同。
毕竟其间,已过百余年。
毕竟百余年后,到底还是遇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