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策〖次章〗醉梦----末雅
  发于:2009年0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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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嘉仪恶毒地冲他嫣然一笑,再美的容颜映在靳蕴阳眼底也一如嗜血修罗。她一反常态说了那么多话,全不似从前冷漠无情的“血姬”,更像是为冤死的儿子立意报复的母亲。
“本宫主知道,你就是想死,一死万事休,本宫主偏不让你如愿,你内功修为渐深,我‘天云宫’武功有驻颜延寿奇效,你练得越好越是死不掉,待你七老八十蹬了腿,他早就转世投胎去了,此生不相见,来生亦难逢。你就死了那份心吧!”
以“血姬”的性子而言,狠毒无情有之,却从来都是说到做到。她答应了皇甫英臣不杀皇甫烨,便当即离了京城,让万钧江山把那人压得透不过气来省了她亲自动手;她深知天雅从未遗忘过这结拜的义兄,希望他娇妻麟儿幸福渡日,她毫不犹豫来了“靳眠山庄”,在靳蕴阳未曾得到“幸福”之前想死也难。
做尽了恶事手上染满了至亲至爱的血,她依然故我的倔强,哪里看得到深埋内心的痛楚呢?或许她连想都不曾想过为何要如此信守承诺,即便再厌恶,她不还是放过了皇甫家,留在了杭州,留在了“靳眠山庄”。
“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洲同。现在说这些,不嫌迟吗?”
缥缥缈缈空空荡荡的一句话,忽悠悠似星尘洒落,三人却同时精神为之一振。
“晴阳晴阳,你终于肯理睬我跟我说话了,晴阳,我真的好后悔啊晴阳,你出来见见我,见见我可好!”
顾不得船上尚有丫环仆人在,靳蕴阳全无形象地涕泪纵横,哭得嘶声力竭,惟恐方才的幽幽怨言是自己的幻觉,惊鸿一暼之后还是空欢喜一场。
云嘉仪嫌恶地瞪着靳蕴阳,强迫自己压抑住一掌拍死他的冲动。尽管一语不发,以她的眼力仍未错过岸上男子同她一般刹那间的惊惶之色。
看来,并不是幻听。
“相见不如不见。对你,无言。”
“晴阳……”
“少装神弄鬼的,滚出来!”
云嘉仪水袖微动,靳蕴阳已被点住了几处大穴扫进了画舫舱内,早早封住了口还了她耳边清静,更重要的是,以她的功力竟听不出那神秘声音源自格处,飘飘忽忽,似无处不在处处都在,真要寻起来又无处可寻无影无踪,她怎能不暗暗戒备以防不测。
“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母亲,你可满足了?你的心为何垂泪不止?”
“胡说!我报了十八年前无辜被弃之仇,何等畅快淋漓。我纵横江湖二十载,从来有血无泪,早忘了哭是什么滋味!”
“红颜薄命,自古皆同。你从未有过欢愉,却是我的过错。”
“说的什么鬼话,现出形来!”
即便是妖孽也有原形,寻常妖孽见着她也得乖乖伏诛,胆敢如此放肆摹仿天雅,抓到后定叫它灰飞烟灭。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你的,定当偿还。”
低低柔柔像极了天雅的喃喃自语始终不曾现身来见,伴着日出东方薄雾将散,岸上之人倒是一揖为礼,似欲离去。
云嘉仪心中不豫,又是一道气劲避得那人不得不回头应付,方才看清那人相貌平平并无出色之处。
“看了半天好戏,一声不吭便要走未免说不过去。”
“云宫主海涵,旭日东升,我等见不得人的肖小之辈自当识事务退走。”
“哼,巧言令色。滚吧。”
“多谢宫主手下留情。”
岸上人又作了一揖方施施然离去,从容潇洒得看不出半点“肖小”的特质。可恨他此时倒客气得很,寻不到半点早些时候指摘她煞了西湖风景的不羁,真真也是个见不得日头的妖精不成。
游湖不成反惹得一身晦气,还有适才……绝非错觉!
“回航!”
要是被她查出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意图不诡……云宫主眼底掠过一丝肃杀的冰寒,摆明了不会放过戏耍她的人。
第三十四章
一夜噩梦,一夜纠结,一朝醒来,一阵寒。自然而然伸出手,空荡荡冷冰冰的一片,那人不在身边。
踌躇再三,孤独的恐惧战胜了骄傲的意志,精灵王哆嗦着唇挤出无助的低呼。
“梦华,元梦华。你在哪儿……”
唤了三四遍无人理睬,那人不在,出门去了吗?还是丢下自己走了?
明知以那人的性子抛下自己的可能性低得不能再低,心仍是瞬间跌到谷底。是被褥太薄了么,怎么这么冷?
这样躺下去也不是办法,凡人的肉体脆弱,会觉得饿觉得难受,元梦华又不知去了哪里几时回来,他真能等到他回来么?想到伤心处,高傲到骨子里的精灵王眼眶发红,泪水竟悄然滚落。
不成!堂堂的精灵王,岂能因为小小的挫磨就失了本性,哪怕元梦华从此消失,他缇雅还是能活下去。
强自振作了精神的缇雅半侧过身子四下寻找属于自己的衣物,可方动了下,四肢竟倦得被灌了铅般沉重,出了什么事么?顿时冷汗满头,不得已停下急急喘气安抚受创的身体,半晌感觉痛感平复了些这才慢慢儿地挪动身子摸索着衣物。
总算元梦华想着他起身后还要穿衣,必是出门前先收拾好了残局事先把干净衣裳堆在床头,一件件从亵衣到外衫叠得齐整,只需拿起来往身上套就成。可怜缇雅受了一夜折磨早耗尽了气力,漫说什么“天眼”之力,便是要穿妥这些衣裳便花了他九牛二虎之力,煞白了朱颜。
明明心里急于探询元梦华的下落还要自己跟自己死鸭子嘴硬的缇雅扶了床下地,缓得不能再缓地站起身,心里头早把肇了事还不负责任的祸首骂了个狗血淋头,顾不得自己凌乱的长发未及梳理的狼狈模样一路摸索着出了房门。他想得倒也简单,倘若元梦华果真出了门,他们投宿客店的掌柜定然看到了,向他打听一番当是不错,却没想到客栈中上到过客下到伙计都没见过他的真实面容,元梦华想是走得匆忙也忘了他那情人长了副何等惊世骇俗的绝美容颜,还没等他走到客堂,一路上的男男女女都看直了眼,屏息以待,舍不得错开眼生怕下一刻仙子般的人物就消失了。
掌柜的也不例外,呆呆直勾勾盯着眼前天仙似的妙人儿瞅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还是缇雅等得不耐烦了连连追问这才唤回了掌柜神游九天外的魂魄,傻傻道,“您,您问什么来着?”
“你,”叹气再叹气,已经重复了八遍的缇雅无可奈何地重复第九遍他的问题,“掌柜的,我就想问一声,可曾见着与我同来投宿的客人么?”
“哦,你说那位客官哪,见着了呀!大早上就出门了。”
想来也是意识到自己的举止着实失礼,恋恋不舍地从那姣好的容颜上收回放肆的目光,掌柜的挠挠头,思忖着道。
“他去哪儿您知道么?”
“不知道,只看见他拎着个包袱就走了。客人的事儿我们做买卖的哪好多问,倒是您,那位客官没跟您交代?”
“交代?我怎劳动他跟我交代——”
拎着包袱显然不会是去去就回,他竟然真的丢下自己走了。元梦华,想要的得到了手就不在乎了,我精灵王也没那么下贱,没了你,没了你,我照样能过得下去……
客栈掌柜的只见面前绝美的客人脸色一下子刷白,容颜愁惨哀绝,似有着道不尽的悲伤说不完的痛,他死死咬着唇,一手攥紧胸口的衣裳,另一手颤抖着摸索着四周的物事拖着步子挪着。走到门口时掌柜觉得不对劲,方待出言提醒,已迟了一步,可怜如此绝代风华的人儿居然是个瞎子,看不见脚下的路更看不到门口高高的门槛儿,失魂落魄地走到那儿一下子被绊到,失了重心的身子重重倒向地面。
掌柜和堂内一众伙计客人援救不及纷纷别开头不忍见着他受伤,久久,预料中的落地声倒未响起,再仔细定睛一瞧,正巧客栈门口有人经过上演了出英雄救美的好戏,更巧的是,救美的英雄不是别人,正是……
“庄主,您怎么来了!”
活生生一个大活人无端落入怀中,不及细看一把捞起上演了好一出才子佳人初相逢戏码的正是杭州城内雄踞一方个性温润如玉,人称谦谦君子,眼下家中贡了位大祖宗日子不太好过的“靳眠山庄”庄主靳蕴阳。
昨日在西湖吃了个瘪,云大宫主的心情跌到谷底,虽说是在山庄作客,作派却比他这主人还要嚣张。今日一大早阴沉着个脸在庄后练功,扫平了大片竹林。
庄后的竹林曾是晴阳的最爱,水依依有时也会在那儿凭吊晴阳,他无力阻止云嘉仪只好避得远远,图个眼不见为净。
出得庄来在杭州城内各家产业巡视一番,不想刚到自家客栈门口还没跨进去就充当了回好心的路人甲。带着疑问的眼神投向柜后的掌柜的和一干大堂内的伙计,等着他们来为自己解释一番。
愣了半天好容易才从客人的惊世容颜中回过神来的掌柜赶紧的出了柜台小跑地帮着他东家扶起受不了刺激晕厥过去的客人,靳蕴阳这才看清了倒在自己怀中的客人是何等的人间绝色,阅历颇广如他也不禁出了神。黛眉如烟貌如月,疑似九重天上仙,凉风袭来沁心脾,恍然失足入凡间。
“这是……”
“东家,是咱们客栈里的客人,许是受了什么刺激身子骨承受不住,眼睛又看不见,这才冲撞了东家您。”
“无妨,既是店里的客人就该伸伸援手。他是一人来投宿的,可有同行的?”
相信没人能在这样一个柔弱无助的人最需要帮忙的时候硬下心肠,何况靳蕴阳本就是个为人宽厚和善的人,心生恻隐当下决定帮帮这可怜的人儿。何况,他也不想掩饰心里头那点小小的私心,一刹那间臂弯中似曾相识的触感令他不由想起了生病时赖在自己怀中撒娇的晴阳。
晴阳外表虽然苒弱不堪,性子却极为坚韧,鲜少会像平常人家的少年对兄长那样对自己卖弄讨好,偶尔病得实在难受了才故作娇态惹人心疼,是以庄中的几位管事也从未见过当家主事的小少爷有过示弱的时候。
自己怀中的佳人眼角泪痕未干,形状姣好的唇也硬生生被咬出了血,容色惨白更兼面有戚色,怕是遇上了令他极为伤心的事才失去理智乱了方寸,倔强的模样竟与记忆中的晴阳不胫相同,晴阳之死是他藏得最深的一块伤疤,今生都难有愈合的一日,偶遇此人也触痛了那快疤,倘若不施以援手,他心难安。
掌柜的想了想,有些事是客人私事,实在不宜在这大堂人来人往大地方宣扬,欠身让了让示意进了后院寻了僻静处再说。靳蕴阳一看便知内中更有缘由,可人命关天半点耽误不得,当下也不废话,拦腰打横抱起晕倒的缇雅送上自己马车妥善安置,自己才上了马车掀了车帘吩咐。
“先吩咐伙计请位大夫到庄中看诊,你待会儿把手上事儿放一放到庄里来一趟,具体再说。”
“是,东家。”
掌柜的暗暗佩服东家的做法更为稳妥,不待马车走远即派了伙计去请杭州城内有名的大夫。原先小公子在时心苑时时都有大夫住着候诊,惟恐耽误了病情。自小公子去后自然不需要驻庄的大夫,不过杭州城内叫得上名号的大夫也都是“靳眠山庄”的常客,自是熟悉得很了。
对了,那客人既然去了山庄,他客房内留下的东西待会儿也一同带了去山庄,说不定有什么珍贵物件,可别落下才是。
想到这儿,掌柜的另外吩咐了伙计去收拾缇雅他们住过的客房,预备着去山庄时一同交给庄主。
唉,好端端一个招人怜惜的美人儿,怎就弄得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要是场误会还就罢了,倘是真的被人丢弃了,还盼着庄主本着慈悲心肠收留他才是。要是放任他流落街头,不出三个时辰必落入歹人之手,他看了也要心疼啊!
摇摇头,过了大半辈子心也冷硬不少的掌柜的甩开不该有的软心肠自嘲地笑了笑,幸好如此佳人翻遍了天下也寻不到第二个,心软也偶一为之不算过,否则他这掌柜的也做到头喽!
第三十五章
杭州城中的百姓们闲暇之余最爱的事就是品评城中各大名门的逸事,个中也少不了与靳大庄主有关的种种传闻。传说中靳大庄主为人尔雅严谨,死守着礼教不敢有分毫逾越,与人谈生意也多在茶楼酒肆,绝少涉足风月场所,乃是众多思春少女闺阁妇人眼中的翩翩佳公子。
也曾说到他平日里最爱读书,若有空闲十有八九躲在书斋内看书消遣,是以府中藏书极丰,靳庄主本人也是才高八斗,其学识之渊博世所罕见。
靳庄主更是温柔可亲到不行的人,自打靳小公子不幸过逝之后他便彻底茹素,家中立了牌位初一十五为小公子上香祈福不算,路上遇见了乞丐落难之人也是能帮则帮,害得城内丐帮之人见了他都不好意思地绕路走。如此温良的君子却只守着家中红妆再不他娶,怎不砸碎了一地的女儿心。
客栈掌柜的匆忙赶到山庄时众人眼中近乎完美好男人形象的庄主大人正埋头于书桌之上与大堆的商行帐册奋斗,心中不由窃笑。那实在叫作外人不明底细,其实他们的庄主大人样样都好,脾气更是温吞得近乎没有,惟有一点,他对经商之道着实欠缺了天份,从前小公子在时替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小公子自知不好后也为他聘了一门好亲事,既有江南另一巨富的陈家互为帮陈,又有曾经名满江南的名妓为他主持“靳眠山庄”对外的生意。
庄主大人的日子过得如鱼得水好不滋润,倒是小公子年方十六便既夭折,天妒其才,着实令人惋惜哪。
也自打那以后,“靳眠山庄”中少有人得病求医,挎着大药箱随着客栈掌柜的一路匆忙去山庄的杭州名医心里头着实忐忑,上次靳庄主大发善心带回庄的小公子让杭州城中的医堂大发利市,这回又是个什么人物再来造福他们这些个大夫?
进了山庄自有丫环领了大夫去客房看诊,客栈掌柜轻车熟路地拐进他东家的书房,事关庄主大人收留的那位神秘客人,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便有消息传过来,看来蹊跷得很。
靳蕴阳的书房至今仍维持着晴阳公子为他摆设之后的格局,晴阳公子喜素,尤以莲花深得其心,是以书房中不见松涛百壑的气势磅礴,东墙上挂着的一副戏莲图为整个书房添了几分细腻柔和,书房内的家具陈设也未选取大富人家常用的紫檀,而是精心打造了一款水曲柳的浅色桌椅,连西墙上靠着的多宝阁藏的也尽是玉器玛瑙之流。乍一眼看去少了几分凌厉严肃,多了几分舒缓祥和,颇得晴阳公子脾性之真味。
靳大庄主闲时便待在书房中睹物思人,想到伤心时还会泫然泪下,深深自责。
“庄主。”
“赵掌柜请坐。”
“多谢庄主。”
吩咐书房的侍书奉茶,靳蕴阳翻了翻书案上掌柜带来的京城消息和那位客人留在客栈里的物品,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不必担心,京城的消息还没那么快传到杭州来,何况这海捕文书上写得语焉不详,便是有人问起也大可推说不知。”
晴阳的事他自云嘉仪处得知了真相,对皇甫家人的印象一路跌到谷底,若说先前本是无意中救人一命,现反倒存心维护客栈里的客人来。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人能做出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来,定是皇甫家又在伤天害理逼迫无辜之人!
“庄主以为咱们该瞒下此节?”
“谈不上瞒,客栈中鱼龙混杂,难保没人说出去。顺其自然就好。”
“庄主的意思是?”
“咳嗯,本庄善行天下,见人有难自当尽份力,只不过此人病愈之后便不辞而别,这就怪不到本庄的头上嘛。”
商人做久了,固然学不到晴阳那般的精明狡猾,可来个混水摸鱼还是不难的。倒不是他天生反骨,只不过铁了心地要绊上一绊姓皇甫的罢了。
“不错不错,看海捕公文上画得那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样子,能认得出来的怕是没几个。”
此人貌美,见者过目不忘,可惜画像之人恐未见过其人真颜,仅凭想象推测而出,虽有几分相似,神采气质却截然不同,把个好好的神仙似的人物画得像个妖孽,若不是他们先见着人再看画,怎么都没法把两张脸想到一块儿去。
赵掌柜顺手捋捋胡子,再想想画中人与自己见着的真人的天壤之别,不由发笑。
“对了,还有一物,烦请庄主转交。想那客人见了此物必定心神大安,百病尽除。”
“噢?倒有此灵丹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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