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攻屠受记----皮相
  发于:2009年0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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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翼眼中雪亮,他认得这个声音。他说,告诉我你是谁。
苏静静回答,我不是善行。
眼中再亮。千翼已藏不住杀气。他的双臂微微变化,那截断翅愈加皎洁夺目。
而此时,栖身墙角的飞醉再也忍不住,对房门口的阿七故作淡然道,阿七,你进去,别出来。
话语未落,阿七动了。但却是跑向飞醉。
太快了。语言,思绪,时间,都抵不过他大步跑来的动作。
同样,一束离弦的清光跟他一样快。这一刻,只听得见心跳声。其它的,什麽都来不及。
无声。那一截断翅随著飞起的血停了下来。而所有人看到的是飞醉。他的整个身体竟然都扑在了阿七身上。
众人目光落定,均看见一支透明的玉刺已深深钉入了飞醉的右肩胛,但又在转眼间蒸发於空气。只留下一个深长的伤口,血流如柱。
刻不容缓。苏的身形轻烟一般施展开来,牢牢挡住飞醉和阿七,不留破绽。
而千翼不动。他开口,你别逼我。你知道,你是不可能挡住我的箭的。
你到底想干什麽。苏沈声问。
这次来,我是想要证实两件事。千翼声音渐寒。
哦?如果只是这样,那你可以离开了。
什麽。千翼蹙眉。
我知道,你想问我和善行有什麽关联。或者说白了,你是想问我到底是不是善行。因为你需要的,只是给自己一个证实。善行的确是死了。你可以安心了。
这一次,千翼的神情镇定。等待苏继续说下去。
还有,苍天印,并不在这里。
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和你知道的差不多。
千翼眉目微阖,审视眼前清瘦安静的少年。
你走吧。苏又说道。如果你这次想要带走谁,我会用全部的力量阻止你。
哦?千翼神光颤动,心想他竟然已知觉到这一步。但他随即释然,嘴角一抹平淡的弧度。他说,霍乱天者还轮不到我来带走他。而你,不论是谁,和善行有什麽关系。既然她真的是死了,那我所做的一切……千翼停止,不再说下去。他一边张开脊背上那簇花朵一样洁白繁盛的羽翼,一边道,方才,我并无意要射中他。说完,飞上头顶缺口里的苍穹,消失不见。
良久,苏抬头望著屋顶上的那个缺口,缺口上的那一小块蓝天,充满了寂寞。
身後,阿七紧紧抱著压倒在自己身上的飞醉,睁著眼,地面冰凉,眼中的亮光,是少年隐忍的泪水。一颗,也没有落下。
一早,在他被飞醉迎面扑倒在地的时刻,他听到的只有三个字,我没事。
医院里,飞醉已经昏睡三个小时了。右肩胛上的伤口细而长,足有三寸。却不深。未伤及骨下。就在千翼手中清光离弦的刹那,它便化作透明的玉刺射中飞醉。尔後,在没入血肉时又转眼消散。不具有实体。
这便是千翼的力量麽。亲手折断自己的翅膀,化作绝世的破天之力,却伤己伤人。残忍而悲哀。世人皆是如此,刚开始就注定了结局,都不可幸免的伤害到自己。
伤口并不严重。苏对阿七说。医生已经处理好,你别太担心。剩下的,就是好好休养罢了。
临时病房里充斥著药水和人群留下的荷尔蒙混合的味道。床单发出一种暗黄。光线被玻璃窗上积留的灰尘遮住,只投进一束惨淡的影。
阿七坐在床边,守著昏睡的飞醉,视线一刻都不离开他的脸。然而他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都要错乱。
是了。又是这种感觉。自己一点也保护不了他。作为爱他的男子,竟没有能力保护住睡在眼前的心爱的人。
不是自责亦不是自卑。而是对自己的失望和焦灼。这感觉就像患上了一场可怕的疾病,生不如死。
阿七的眼睛里有亮光跳跃。是眼泪。一直,从他和飞醉相拥著重重地倒在地上,直到此刻。他都生生忍住,一点也没流出。
不知不觉,他已咬破了嘴唇,留下斑驳殷红。
忽然,一旁的苏开口。声音低靡沈淀。
阿七。你想获得力量吗。获得力量,保护他。
阿七的神情在刹那间顿住。然而不等他回过神,苏已继续说话。有如指间卷绕的檀香,不可抗拒的绵延过来。
他说,我来教你幻术。
我来教你幻术……这句话是掉落深潭的鹅卵石,激起一层层光晕和涟纹。
什麽!阿七目光一盛,侧过脸,望著苏,亦满怀疑惑。
世上会有这样的东西?那你们……阿七话语顿住,半晌,不知说什麽好。
怎麽会没有呢。天下间,并不是只有某个地方或是某个存在才是力量之源。六合之中,游离著许多力量。只要你肯付出代价,就能得到。所以,天者的力量,那不过是六合之中所存在的一隅罢了。
傍晚,阿七扶著醒来的飞醉回家。路上有苏在一旁跟著。回到旧屋,居小晨正坐在客厅里等待。
出什麽事了。居小晨一眼看到虚弱带伤的飞醉,惊错大喊。
飞醉笑了笑。伸手按住居小晨的肩膀,示意他安下心。然後,他慢慢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
什麽!居小晨一脸错愕。为什麽,出了这麽大的事,而自己就在隔壁却浑然不知呢。
苏看到居小晨脸上的神情,豁然明白。原来,千翼也算计得这麽清细。早在来之前,便已设下结界一类的术了麽。
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飞醉岔开话题。今晚叫外卖好呢,还是我们一起出去吃。
十分锺後,居小晨和阿七被飞醉派出去购买外食。走前,二人只是各自默默点头,也不看对方一眼。
路上,两人肩并肩走著。一言不发。就像两个篮球场上暗自较劲的高中同学,场下亦只是生涩倔强的少年,谁也不肯先开口。略让人觉得忍俊不禁。
终於,走进飞醉说的那家粤菜馆。豉油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也丝毫打动不了这两人。
一个扎越南髻的年轻女子走过来,她认识阿七,是常和飞醉来买外卖的。她就直接问他们,这次是要外卖还是在这里吃。
半晌。二人谁也不应声。各自盯著菜馆里的墙面。明明并肩站在一起,却一左一右,互不搭理。
呵。那女子小叹一下,气氛古怪。随即面向阿七,问,那你是要外卖咯。
阿七点点头。
要不要给你老样子。六菜再加褒汤。女子再问。
恩。阿七继续装酷。
好。马上就来。
又过二十分锺,女子拿著大大小小的打包袋走来。见阿七正在掏钱,就笑著顺口溜了句,咦,怎麽今天常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孩儿没一块儿来呀。
这句话从女子嘴边问完後,阿七和居小晨竟破天荒的慢慢侧过头,看向对方。四目相交,有火花。燃烧起浓浓醋味。
呵。女子不由再次小叹一下,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这样的气氛再明显不过。谁都能看出这两个少年正为了共同的心上人暗地打量著对方。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追逐赛,夹於明朗和晦涩之间。
於是乎,半小时後,居小晨和阿七拎著大袋大袋的食物回来了。
回来啦。飞醉看见满满一堆食物一下子有了精神笑开来。
阿七急急放下手里的东西,两手扶住飞醉的腰,说,今天的褒汤是莲藕猪蹄,爽口又养人。你有伤,多喝点。
恩。飞醉一声应,笑容幸福。
猪蹄哪里爽口。多吃些清淡的才好。你呀,有伤在身还要吃什麽广东菜。居小晨摆著一张臭脸,在一旁忽地插话。
是是。飞醉连声应。一边感到被居小晨和阿七两人的目光夹在中间真吃不消。
过了一会儿,开饭了。飞醉一声欢呼,坐在饭桌上两眼放光。
多吃些青菜。
多吃些干丝。
阿七和居小晨,二人同时往飞醉碗里夹菜说道。
一只碗,三双筷。就像镜头中的定格的画面。有够乱。
不言而喻。再傻的人都看出端倪。
晚上,飞醉靠在苏的身边,还拉上了霍乱天者。三人一起坐在地板上看电视。只留另外两个大男生独处相对。然两人互不理睬,一直装酷到深夜睡觉时间。
屋里,飞醉睡在阿七身边。周围一片安静。月光,微风,淡影,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床上的两人只听得见彼此清晰的呼吸声。像两只依靠的小兽,感觉敏锐。
阿七微微侧起身,去吻身旁的少年的唇。软软的,带著湿和热。舌头纠缠在一起,经过口腔里的每一处,吮吸彼此的唾液。跟著,整个人天旋地转。
忽然阿七停止动作,带著满脸的潮红紧紧盯著飞醉。
怎麽了。飞醉问。
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会儿。阿七说。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阿七轻轻把他压在身下,又深深吻了进去。手指在他耳边忍不住一阵斯磨,久久才离开。
距离青石街23号301五百米外隔街的大厦楼顶上,两个少年的身影在高空袭来的冷风中站立著。一个清瘦有余,另一个高瘦却结实,是介於男孩与男人之间少年特有的身板。两人漆黑的头发在风中一阵狂舞。一身的牛仔裤和长袖衬衫在孤月下映出两道英俊的剪影,离幻迷人。
这时,其中一人开口道,阿七,我来教你幻术。话音在大风中融散进黑夜。
另一处,画面回到那间暖暖的屋子。飞醉想睡,更想等阿七回来。就打开电视机,把声音调得小小的。屏幕上变换的银光透过他闭上的双眼,擦过眼皮,让他想起无数关於阿七的画面。第一次见面。那个英俊而干净的少年让我感到轻松亲切。我好久没看到过这样内心和往事一眼可清澈见底的男生了。想起第一次,他安静地睡在这张床上。洁白光线布满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身体。漆黑的眉毛是懂得叙述的文字。睡著的模样让人心动。想起他第一次为了护住自己,跟绑架他们的人拦上所有事端。语气,神情,那麽的强硬……
还有今天。我想让阿七离开。後在变故陡生,用身体扑住阿七的瞬间,我看得明明白白。那一刻,他丝毫没有转身的意思,而是飞快和有力地跑向自己。他的眼睛是高空上持续的亮光,广阔而坚定。就算这天失望著,斑驳著,漂荡著,只要看到他,就有一种无比的安全感。无论发生什麽事,时间再久再漫长无期,他一直都会在我身边。

剑奴
天空是罕见的黯紫色。已是深夜十一点,但天空依旧蒙蒙亮。不知是天色本身,还是路上华灯的关系。远处一望,穿过长长街道,那一处繁华夜市竟是一片被捣碎的霓虹。让人心醉且忧心。
已经过了四天。这四天平静温和,像浸泡在温水里的栀子,慢慢开放著,永远也不到尽头。
霍乱天者依然待在这里。他睡客厅。长长的沙发折开就是一张床。这几天,他的话渐渐多起来,跟大家已毫无生疏。本来,他就是缺乏戒心待人实诚的一个人。
窗外有零落飞鸟未眠,倏忽掠过,发出一声低而清晰的鸣。苏转头,微微朝窗外看了一眼,说,我回去收拾下新买的衣服,一会儿就来。说完,丢下身後盯著电视机的一众人离开。
你来了。是苏的声音。在隔街的大厦楼顶上响起。
无边无际的夜空覆盖在头顶上,给人以触手可及,亦深不可测的感觉。
然无人应答。只有缕缕黑发如水墨泼洒,於高空之中流华倾诉。
他们也要来了吧。苏又说,带著一丝叹意。
恍然间,一声清响。宛若不惊轻尘的飞光从雪顶划落。然却蓦然惊住世间人心,为之动容神舛。
苏眼中微动,他知道,那是剑离鞘的声音。
剑奴。他喊他。
这麽快就回来了。飞醉看到苏从房门口走进来。
恩,早上买的那几件帽子衫我想先洗洗再穿。
这话让飞醉想起来,苏最常穿那件淡灰色的带帽衫。出门时,他也总习惯把帽子带上,只露出额前一丛黑发和脸颊,像个荒季里孤身走路的孩童。
外头又起风了。夹杂著街道上摆烧烤摊的火炭味。然而风越来越小,直到一点动静也无。
有点怪。飞醉暗觉。但是又说不上来是怎麽了。电视机忽明忽灭,接著一下子黑了屏。
是声音。飞醉恍然察觉。周围一点声音也无。这跟夜晚的安静不同,而是种全无声息的感觉。外界再怎麽安静,也决不该有这种死寂感。
窗外是浓稠的夜幕,不见光影。飞醉走过去,打开窗,不禁低呼。
怎麽了。一旁的阿七见他有异,也起身走来,双手稳稳地包围住飞醉的腰身,把他往怀里收。
飞醉不露声色,但心里著急。该怎麽跟阿七说。没事?他不会信的。一直觉得,阿七是强而有力的少年。因为他是个普通人。这一切跟天者,力量,毫无关系。因此,身为人,身为爱他的男子,阿七早已足够强大。而自己要做的,是绝不要阿七陷入非人力可介入的种种事物。
想到这里,飞醉轻而迅速地转身,伸出手,正要封住阿七的五蕴六识。然而有另一只手比他更轻,更迅速。
是苏。他已无声地来到一旁,手指如掠影一般扣住了飞醉伸在半空的手腕。
三人停顿。阿七和飞醉皆目生惊异。只有苏一人始终淡定不变。随即,他松手,不发一言。
但就在下一秒,阿七却猛然动了。他飞快地抓住了飞醉的双手,一用力,把飞醉整个儿拉进怀里。紧紧的,迅速的,根本不容他反抗和思考。
飞醉窒息。竟发出一声低低的抽噎。
傻瓜!傻瓜!傻瓜!阿七大声喊。更加用力地抱紧怀里的人。响亮熟悉的声音一次次冲击进耳膜,心脏里。
飞醉的骨头生疼,但他已发了疯的只剩下感动和幸福。他什麽都明白。
下次我不许你再这麽做!阿七最後说。一点也不再松手。
房间里,苏,霍乱天者,还有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等待著将要来临的一切。
居小晨呢。还待在隔壁屋子吗。一会儿後,飞醉问道。
恩。他还在。苏说。不过,以居小晨的能力,任何事情都应该瞒不过他。他司观望,司流言。发生任何事情,不论在明在暗,都逃不过他的眼和知觉。说完,苏的眼中闪过一丝明亮。心中知道,是他们来了。
我们走出去。苏说。
剩下三人皆惊讶地看著他。
打开门,眼前一片微光,郁郁沈沈,不属人间之境。
我们到底在哪儿。飞醉低呼。
不知道。很可能已不是我们居住的那个世界。而居小晨大概也被卷进来了,甚至来不及告诉我们他知觉到的事。这也是唯一为何居小晨没来找我们的解释了。
我们得找到他。我怕他出事。
恩。你牵引来罪力感应一下四周。
尔後无声。飞醉闭眼,凝起思绪。但片刻後他敏感地微微蹙起眉,睁开眼,满是难以置信的神光。他转过脸,看著二人。我什麽都感觉不到。有人的地方,就有罪。庞大而繁盛的存在。是破碎的阴影,也是绵延的云海。可我什麽都感觉不到。
苏神色一黯。是吗。这里也没有水。
什麽?飞醉阿七不约而同暗呼。
没有水。苏说。我司水,司幻觉,司坠落,司睡眠。而水,天下间无处不有。但这里无限蔓延,颓地荒天,
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有水存在。
此时,飞醉阿七二人静静相依而立,无心说话。自始至终,阿七都紧紧拽住飞醉的手,随时往前走。
苏低低望向前方的虚空,深黑的眼睛里浮起一潭黯芒,沈有百年深静。
良久,他轻声说,我们是被带入镜中了。
镜中?!此时,竟是阿七最先惊呼道。
飞醉有点疑惑地看著他,随即又看了眼苏。显然,苏的淡定依旧似乎预示著他早已知道些什麽。有办法出去吗。飞醉避开心中疑惑,问往它处。
苏的眼神更黯。然後他侧过脸,有些发怔地朝著飞醉沈声道,你知道四神规矩镜吗。
此镜形状纯圆,内刻正方。内有四方四海,守以神灵,是以流转不息,周而复始。而天道曰圆,地道曰方。苏稍顿,随著眼中一抹亮烈的芒,紧接道,说到这里,你可以出来了,方圆天者。
周围发出潮水起伏的声音,仿佛有大片大片的冰霜飞落在荒原上,庞大而纤细。这声音苍苍茫茫,无始无终,大地上,飞醉阿七愈加紧靠,而苏一动未动,此刻只剩下站在中间的霍乱天者瑟瑟发抖。洁白的双翅上仍是一席铅华未满,窄窄地收拢在脊背上,像一枚垂水而生的骨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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