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好好照顾自己？”何剑瞅着那人好不容易才给他养出的一丁点肉儿，叹着气说：“还是算了吧，我会早点回家，尽量在晚餐前赶回来，陪你一起吃。”
“不用啦，我真的会照顾自己，你做事要紧。”看着那人假装坚强的样子，何剑的心又微微发痛了。
“回来陪你也很重要。你要是还这么瘦，我抱着也辛苦啊！”何剑戏谑地说，惹得倪宁又是一阵脸红。
“没一点正经。”他别过脸，细声说。
“在喜欢的人面前还要装什么正经。我对你好，对你肉麻是理所当然的。我还要对你更好，每天大鱼大肉的，把你养得肥肥白白，健健康康。”何剑睨着垂着头不作声的倪宁，信誓旦旦，自信满满地说。
他没有察觉到那人在听到这句话时，脸上的桃红快要蔓延到耳边了。
满腔的甜蜜，弥漫在空气中，醉人得要命。
如果没有去姨婆家，也许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但也许应该发生的永远都会发生。何剑想，命运总是爱捉弄人的，而他们也不过是这游戏的小过客，欲罢不能。
冷清的室里，缕缕的阳光，透过窗台，一点点地漫入，姨婆的表情很沉寂，何剑看着看着，就紧张起来了。
姨婆说：“剑仔，你变了。”
何剑张了张嘴，还是没吱一声。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一个人偶尔会做点蠢事，但是一段时间过后，总会回过头来，反省自己的错误。”她的声音又冷又硬，让人听着耳朵也受罪，“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我做错了什么？”何剑机械地问，脸色仍是惘然的。
“最近，我看见你跟一个男生很亲近，还住在一起，出双入对的。是不是有这会事。”姨婆直盯着何剑的眼睛说。
“是！”他硬着头皮说。
“你不需要解释一下吗？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说你们的吗？”
“就像你们看见的一样，就是这个样子。别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跟我们无关。”
“你……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这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姨婆大怒，一掌拍在红木桌子上，“你们两个男生这样，那样，像话吗？你今天就给我搬回家住，再也不准见那个小子。太荒唐。世上竟有如此龌龊的事，就他这般的人，难道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吗？招惹谁都好，为什么净来惹你。”
“姨婆，你是我的长辈，你关爱我，我知道，也明白你的心情，但是请你不要这样说倪宁，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不会搬走！”何剑脸色一青，不忍自己爱恋的人被人指责，辱骂。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亲人。
“你疯了！他是不是给了什么迷药你喝，把你迷得头昏昏的，根本不会明辨是非。剑仔，你妈高静死了，我有责任好好照顾你。我的话就等同你妈妈的话，是去是留，由不得你。五楼的陈大妈早就说过，那男孩不是好人，以前就经常见他跟别的乱七八糟的男人混在一起，日晚不分，不知道有多肮脏。我一想到这样的人跟你呆在一起，一刻都不得安宁。”
“谁没有过去，为什么你只看到他坏的一面，却不去看看他好的那一面。宁他心地很好，经常帮这大楼的清洁大婶分担工作。他也并不是你们所说的那种不好的人，和他一起，我很快乐。”何剑抑压着情绪，慢慢地说。
“他只是在你面前装样子而已，这可以看出他有多狡猾。像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得起你呢？再说，你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一定被他那些甜言蜜语骗倒了。而且，你是高静家唯一的男丁，你跟男人在一起，对得起你妈吗？你真要你妈在黄泉之下不得安心吗？”
“你别再说了！我不是一个好人。我也曾经做过很错的事。那种感觉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离开自己喜欢的人有多心痛，我都很清楚地尝试过，我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你什么也别说，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改变我对倪宁的感情。什么人也不能使我们分开了。”何剑激动地说。
“剑仔。”姨婆的声音一软，眼中含泪：“姨婆是为你好，并不是要逼着你做什么，你要明白姨婆的苦心。”
“姨婆，我知道自从我没有了妈妈以后，你待我是最好的。你也是我很重要的亲人，只是这一次，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对倪宁，真的离不开了。你就原谅我这次的任性吧！”何剑叹了口气说。
“剑仔，有些错，可以补救的。”门铃突响，姨婆眼中一闪，细声说，“你看看门外的是谁？”
打开了门，有着棕色大波浪，深红色高跟鞋，一身雪纺装扮的苏姐姐就出现在何剑眼前了。
何剑的眼像看七色筒地转了好几个圈。脑海里像地雷炸开似的，轰拉拉地空白一遍。让他如此惊慌意外的是狐媚的苏姐姐身后的那个清丽的人儿。
“何剑，我终于找到你了。”林海蓝浅浅地笑着，红云在她白皙细腻的脸上飘荡着，明艳照人。
一刹那，就像时光逆流，何剑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他们还完好如初的年华中，游荡嬉戏，旁若无人。
“你还记得海蓝吗？剑仔，你从前不是最爱她吗？现在，她回来了，你可以跟她再续前缘，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就不必再见了。”姨婆眯着眼睛，笑意盎然。
何剑没有吱声，只是一直望着那人，脑海里碎了一地的图片，成了一个形，从前是一个爱笑却娴静的少女，如今碎了几遍，凑了几次，还是那脸色苍白，眼睛却像黑琉璃般明亮动人的人。仿佛察觉到自己无声地叹息着，心里初见到她的那份激动，渐渐地平静下来了。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何剑平静地睨着仍然像当年般丽亮的人儿说，仿佛也是说给身后的姨婆听，“错了就是错了。迟了一年或八年都不是问题的所在，现在，我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不可能给别的人幸福。海蓝，对不起，虽然迟了那么多年，但是我当年的确太对不起你了。那时我们都太年轻了，我承担不起那么沉重的责任，希望你今后，能够过得快乐些，找到能真正让你幸福的人。”
“我明白。”林海蓝的笑容渐渐淡下去，脆弱如快要凋谢的花瓣，“我现在就走。”
“剑仔，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海蓝你先别走。”姨婆冲过来，拉住了伤心得要急促离开的人，“你真被那人勾去魂魄了。你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爱海蓝的吗，你说过了什么，说要照顾她一辈子的。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这样对她，你认为这样子，你们就可以获得真正的幸福吗？我告诉你，这个社会永远不会认同你们的，你还是尽早死了那条心，那个人是不可能带给你完满的幸福。等你到了某个年纪，你就会后悔现在所做的一切，当你看着别人儿孙满堂时，你能假装你不渴望吗？别傻了，你回头吧！海蓝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她在美国的时候，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你，只有你啊！”
“他不是微不足道的人，在我心目中，他足以与世界上最美，最善的人相比。要断了分开我们念头的人应该是你，姨婆，我不会羡慕那种生活的，只要能够和他一起就行了。孩子我们可以领养。”何剑坚决的说，“无论你再说什么，再做什么，也是白白的浪费时间而已。”
“你……你真要气死我吗？”
“何剑，你听苏姐姐一句话。”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人儿突然叹了一口气，“像你姨婆说的，你谈的这段感情真的太不理智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同性恋要面对很多人的怪异眼神和评论，很容易让人身心疲累，那些事，不是你不闻不问就可以解决的。你真该好好想想。”
“苏姐姐，我从来都敬重你，不只是因为你是苏安的姐姐，我从前就觉得你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但是这次，我跟倪宁都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的那种态度。这次我决定了会负责到底，我不想再重复犯错了。心爱的人错过一次就够了，我不想再承认第二次，再有这一次，我怕我也快要疯了。”
“姨婆，”何剑回过头去，神色黯淡，“我与倪宁的事，就当是我对不起你吧！你就放过我们，让我们好好走下去吧～！”
他拉开了门，不管身后的人，眼神多么心痛，还是硬着头皮离开了。
那时，他的心里一直怦怦跳得厉害，他突然很想见到倪宁，想看到他那淡淡却让人窝心的笑，想珍惜那个让他即使入睡后也放不下的人儿。
“你为什么跑得那儿急，又不是走慢一点我就会不见了。”倪宁第一次这样揶揄他。
何剑慢慢地喘着气，刚才他选择了跑楼梯，竟忘记了电梯的存在，只要是关于倪宁的事，他就会如此失态，他明白这代表什么，一切都来得不算迟，猛然，他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宁，明天我们就离开这个城市好不好？”总觉得有些人会对他们做出一些不轨的事情，再也不想节外生枝了，他真的想好好珍惜这份情感。
“好。”倪宁没有追问什么，柔顺得像只小绵羊，也许因为爱让他无比信赖。
为了倪宁，何剑只得放弃唾手可得的毕业证书，可面对这一切，潜在的可能和压力也许更让他想逃吧！
两人亲偌地吃过晚饭，一起看着综艺节目，一起吃着饭后的水果，这样多么的温馨啊。
手机的铃声唐突地响起，何剑看了看，是陌生的号码，原本想着不管，但是急促的铃声持续地响着，不挠不屈的。
“喂。”他按了接听键，懒懒地应着。
“何剑，你姨婆不行了。你快来**医院看看吧！”那娇美的声音带着哭调，是林海蓝。
“怎么会这样？”他急促地站起来问。
“我也不知道，我在她家吃过晚饭后，她突然就晕倒了，送去医院到现在还没醒，医生都说她……她大概不行了。”
“你先别着急，我现在就过来！”何剑按了挂键，张眼望着身边的人细声道：“我有事出去一会，你不要等我了，早点睡。”
倪宁轻点头，就见那人像箭似的冲了出去。
**医院
细长的木椅冷冷清清的，只有苏姐姐和林海蓝着急地在一旁来回走。
“我姨婆怎么了，还好吧？”何剑冲过去，揪着同样着急的林海蓝的衣袖问。
“我不知道，医生还在里面。”林海蓝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说。
“怎么会这样呢，刚才她不是还中气十足的吗？怎么才几个钟头不见，她就进医院去了。”何剑看着紧闭的房门，心急得额头直冒冷汗。
三人就这样盯着那急诊房门，来回地走着，攥着手，直到半夜，那紧闭的房门终于开了。
“医生，我是病人的家属，请问她还好吗？”何剑先冲到最前面去。
苏姐姐往前一拦，说：“何剑，你现在应该进去看看你姨婆才对，这些事情等我们来处理吧！”
何剑心里也急着，就不推辞直接进去了。
明亮的病房里，姨婆静静地躺着，她的脸色带着一丝蜡黄。何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认真的关心过，观察过她了。心里一直惦记得姨婆身壮力健的时候，想起每年重阳节，她都会带他去爬山，想起刚刚失去母亲时，姨婆经常不眠不休地照顾着他。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姨婆很疼他，简单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剑仔。”那声音细细长长的，是姨婆的声音，何剑一惊，发现那人原来还在昏迷中，眼睛耷拉着，并没有张开，只是潜意识地记挂着某人。那个人就是他。
“我在这儿。”他轻轻地蹲下，拉着姨婆的手，心里有着刺刺的痛。他真是一个坏心眼的孩子，长大后竟然都把姨婆对他的好全忘记了，“我会在这儿，一直在这儿陪着你，你要快点好起来。”他叹息着，声音悲戚戚的。
后来，他不知道怎么了，就睡着了。一直拉着姨婆的手，喃喃自语。
直到天泛起鱼白色，他才悄然惊醒。
只见姨婆已经靠着椅子坐在窗边，不知道在翻看什么东西。
他走近才看清楚，那是他小时候的照片。
每一张都很调皮可爱，他还曾经以为姨婆早把它扔了，因为里面有他母亲的照片，姨婆总怕他那时不经意看到会触景伤情。
“原来，你自己把那些照片藏起来了。”何剑站在她身后，默默地说。
“对啊，因为这些回忆也很重要。”姨婆笑起来了，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些皱纹。
时光真的过得很快，一切都来不及回首。
何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姨婆，我一定会对你好的。”说着这话时，房门被推开了，苏姐姐进来了。
“何剑，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何剑应声而出，苏姐姐带着他往别的地方蹿去，何剑也没吱声，一直走着，走到某个地方，苏姐姐突然停住了脚步。
“何剑，你知道吗，你姨婆，大概还剩半年命而已。”
“啊，为什么？”他怔住了，想不到会有这么沉重的打击，眼前七彩的景色都快糊成了一片。
“她是癌细胞末期。”苏姐姐淡淡地说，“没得救了，剩下的那些时间，你要好好对她，等她过个快乐的晚年吧，毕竟她为你做了太多的事了。”、
往回走时，何剑的脑海里一直飘浮着苏姐姐所说的话，心里痛疼不已，一直以来姨婆的存在对于他来说，跟他的亲生母亲没有什么分别，都是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人。如今她将要离他而去了，心里的酸痛无助无处可泄。
恍惚间，就进入了姨婆的病房，就见姨婆正睨望着外面的天空，身后是一片的冷清。何剑不禁动容了。
“姨婆，你在看什么呢？”他故作快乐地问。
“剑仔，你看，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她淡淡地说，“你小的时候，在这样的天气下，我经常带着你出去玩呢。”
“是啊。”他带着怀念的口吻跟着回应，“等你好了，要再带我出去玩。”
“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只怕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她冗长地叹息着说。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何剑极力平静地笑着说。
“人老了，总会死的，只是我还有些心愿一直未了。只希望有人能帮我实现它。”姨婆睨着何剑，神色有些惨淡。
“你会长命百岁的。有什么心愿我都会帮你实现它。”他顿了顿，艰难地说。
“我想要看着你结婚。”说到这姨婆的眼睛就透着亮光，“我真的想你和海蓝能够结为夫妻，有她在你身边照顾你，我就安心了。”
“不可能。”他一口否定了，内心一阵汹涌。
“我就知道，你是想我死得不安乐，我明白的，让你和海蓝一起，你一定觉得委屈了。我只是一个垂死的老太婆，反正就算现在不死，过几年还不是照样要死，是我贪心了。你不要理我，回去就行了。我只当从来没有与你说过这回事。”她淡淡地说着，像一个孤僻的老人一样蜷到了一个角落去。
“姨婆，你想到哪儿去了？”他叹息着，“你明明知道宁他在我的心目中是什么样的地位，你要我跟海蓝一起，是委屈了她，也是要我背叛了倪宁。这样谁都得不到幸福的。我从来都没有觉得海蓝是不好的女孩，只是我现在心有所属，只得辜负了她。“
“剑仔，你不明白那种感觉。自己的孩子被别的男人抢走的感觉。别人说，男孩子养大了，就会被媳妇牵走。做父母的会不舍得，但是没有人想自己的儿子跟别人的儿子相爱。那是天理不容的事情，姨婆很怕你受到伤害，很怕你从此再也无法面对别人。再说，姨婆的命也活不长了，你就不能做点好事，了了姨婆的心愿吗？我大概不知什么时候，也许晚上闭上眼睛睡觉，明天早上就起不来了。”
“你何必这样迫我？”何剑抚着额，只觉得脑袋生痛。亲情爱情两边难舍。
“你就答应我吧！姨婆的时间，实在不多了。”姨婆眼睁睁地瞅着他。
胡乱间，何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答应了她，只记得看到她突然无光的脸上绽开了灿烂的花朵。他一步步地走出病房，只觉得心口堵得难受，晕晕噩噩间，他走进了洗手间，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发青，又目无神，怔怔地看着看着，镜中突然浮现了一个人，那人苍白的一张脸，黑琉璃的眼睛光彩照人，他正对他微微地笑着，何剑轻轻地伸出微抖的手，抚摸着镜中人的脸，一刹那剧痛如潮而来，他眼前一黑就昏倒了。

第十二章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