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罗曼史(中)----尼罗
  发于:2009年0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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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司令怕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心情紧张的接待了他。而小仓原也并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笑嘻嘻的说道:“何司令官,请你即刻随我回张家口吧!”
何司令一愣:“出什么事了?”
小仓原见他误会了,便连连摆手:“不不不,没有出什么事。是政府内组织了军事代表团,近日就要启程前往日本参观访问,当然啦,您也是其中的一员。”
何司令听了,感到莫名其妙:“去日本?”
小仓原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此刻就微一躬身:“对了!”
“参观什么?”
“我大日本帝国的军事机关啦,学校啦,部队啦……都可以参观。很好的机会,何司令官一定要去。”
何司令对于日本是毫无兴趣的:“要去多久?”
小仓原伸出一根手指头:“大约一个月。”
“那除了我之外,代表团里还有谁呢?”
“德王主席,黄总司令官,吴院长,苏部长……很多了,哦,还有阿穆尔活佛。”
阿穆尔活佛指的就是小佛爷。何司令同蒙政界中的人士来往不多,听到小佛爷也去,才心里稍稍活动了些,可是依旧懒得做这长途旅行。
思忖了半晌,他开口问小仓原:“我可以带人随行吗?”——他是想带上哈喇嘛。
小仓原笑着摇了摇头:“很抱歉,何司令官,军事代表团内都是政府内最高级的官员,闲杂人等是不准同行的。”
何司令想了想,没有反驳,转换话题又问:“阿穆尔活佛的哥哥阿王可以随行吗?”
小仓原听了他的提问,真是出乎意料、哭笑不得:“阿王虽然身份尊贵,但只是王公而已,也没有这个资格的。”话音落下,他见何司令犹犹豫豫的不甚热心,就鼓动唇舌又好生煽动了一番,并且将上次北平会议作为诱饵,让何司令误以为此次日本之行,必将大有收获。
一周后,何司令同兴高采烈的小佛爷等人上了军事代表团的飞机,前往日本去了。

访日归来

蒙政府的军事代表团在日本逗留一月之后,便乘飞机返回张家口。
返回的人中,没有何司令。
何司令是在这年的十一月时,携夫人雪子乘日本军部的飞机回来的。
这一年的雪来的特别早,何司令的脸色比雪还白。
他穿着一身日军的少将军服匆匆下了飞机。夹着雪花的寒风极凛冽的吹过来,扬起了他身上黄呢长披风的下摆;长筒皮靴的底子踏在冻白了的水泥地面上,没有脚印,然而一步一响。
前来迎接他的是小仓原、阿拉坦、哈丹巴特尔和安少诚。小仓原远远的对何司令浅鞠一躬,及至何司令走近了,便满面微笑道:“何司令官,恭喜你。”
何司令停在他面前,面无表情的盯了他半晌,同时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扯下了右手上的白手套。
毫无预兆的,他抬起手狠狠的抽了小仓原一个耳光!
在空旷的停机坪上,这记耳光听起来并不是异常的响亮,然而小仓原的身子随着这一巴掌晃了一下,随即勃然变色道:“你——”
何司令昂首绕过他,走到小仓原身后的日本随从面前,扬手又是一个嘴巴!
那随从捂了脸,立起眉毛瞄着小仓原,随时等候着反击的指示。而小仓原扭头望了何司令,却是不做反应。
何司令转身推开了迎上前来的安少诚,缓缓的走到排成一列的日军警卫之前,从头一名的少佐开始,依次打了过去。
在场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他将周遭所有的日本人打了个遍,心中惴惴,不明就里。
何司令重新戴上手套,扬长走向停在一旁的汽车,竟是谁也不理,就此便要离去。
安少诚同哈丹巴特尔对视了一眼,然后这两人合力推了阿拉坦一把:“你去!”
阿拉坦趔趄了一下,没有动,目光还射向飞机的方向。
一个裹着大红斗篷的娇小女子垂首下了舷梯,正顶了寒风独自向这边走来。
这是何司令的日本新夫人,五十岚雪子。
众人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就听说了何司令在日本忽然成婚的消息,当时都觉着莫名惊诧,又疑心何司令对那日本女子大概是一见钟情,故而老房子着火般爱了个不可收拾,以至急急忙忙的就结了婚。然而见了此刻这副场景,显然这新夫妇二人之间,非但谈不上一个“爱”字,简直根本就没有感情可言!
安少诚见阿拉坦不动,又不敢去支使哈丹巴特尔,只好自己跑去汽车旁,打开车门弯腰探头去问何司令:“司令,您得和夫人一起回去吧?”
何司令抬手按住他的额头向外用力一搡,然后伸手重重关上车门。转向前排司机,他的声音凉的像是掺了冰碴子的水:“开车!”
安少诚眼睁睁的看那汽车离去了,一时无法,只好跑回哈丹巴特尔面前,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办?”
哈丹巴特尔扫了神情阴郁的小仓原等人一眼,出言命令道:“让夫人坐后一辆车,家总是要回的,否则要怎么办?”说着他回身扯了阿拉坦一把:“王爷,不要发呆了!”
阿拉坦一甩袖子,大喊一声:“哈斯额尔敦!”
哈斯额尔敦是他的管家,听了召唤便弯着腰跑了上来:“王爷!”
阿拉坦迈开大步低头就走:“回、回家!”
阿拉坦前脚一走,小仓原也带着日本兵们离去了。安少诚和哈丹巴特尔相视苦笑,只得上前对那很伶仃的五十岚雪子问候道:“夫人一路辛苦了。”
五十岚雪子因为个子矮,所以只得仰首面对了这两位男子。而在她这一抬头之时,头上的风帽脱落,就露出了一头乌黑长发和如玉般的瓜子脸;模样生的是细眉细眼,口鼻极纤巧端正,乍一看似乎是美的稍嫌呆板了,然而秀媚如瓷人,同何司令放在一起,倒还真是一对相配的璧人——可以一齐用绸缎绢丝衣裳穿戴打扮了,并排放在锦盒子里供人参观。
对着哈丹巴特尔和安少诚深深一鞠躬,她张了张嘴,用很好听的声音说出了一句含含糊糊的中文:“我不辛苦,你们来接我,你们辛苦了。”
哈丹巴特尔和安少诚把雪子带回家时,何司令已经脱下军服,正坐在沙发上喝热茶驱寒。
他换上了一身蒙古式黑绸长袍,腰间紧紧的扎了红色腰带,显着利落而随意。阿拉坦坐在他旁边,拧开药瓶盖倒出两粒阿司匹林放在手心里,然后喂小狗似的将手伸向何司令的嘴边:“药。”
何司令的嘴唇贴在他的手心上,用舌尖卷走了那两粒药丸,随即吞了一大口茶,将那药丸送入胃中。
“还、还冷?”阿拉坦问他。
何司令扭头打了个打喷嚏,闷声闷气的答道:“你去看那军服有多么薄!”
阿拉坦低头解开马褂前襟,张开双臂一把就搂住了何司令:“我、我抱着你、你。”
何司令咬牙切齿的长叹一声,刚要开口,雪子被人领进来了。
何司令头也没抬,直接就对着门口的听差挥手:“带走带走!”
听差陪着笑,不知道该把人往哪儿带。
站在后方的安少诚也不知道该如何安顿这位日本夫人。哈丹巴特尔将双手揣进宽大的袍袖里冷眼旁观了片刻,命人将窘迫已极的雪子送去了跨院之中休息。
当房内再无外人之时,何司令露出了真实面目!
“骗局!”他将手用力拍向了茶几,“砰”的一声大响之下,几上的一个瓷杯中漾出了些许茶水:“逼着我娶那个日本娘们儿!往我的身边塞眼线!”
哈丹巴特尔对他坐了一个下压的手势:“极卿,你不要激动。”
何司令推开搂抱着自己的阿拉坦,显然是气的有点坐不住:“什么参观!我在日本落了地,就被日本军部同其他人隔离开了!他们还真是看得起我这个警备队的司令!”
哈丹巴特尔觉着他嗓门太大,就又做了一下手势,微笑道:“极卿,别生气了。”
何司令气喘吁吁的打了个冷战,愤怒难抑的又继续喊道:“什么五十岚大将的女儿!全他妈的是放屁!一个养女,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野崽子,收拾干净了就硬送到我这里做何夫人!什么东西!不收就不让走,混账小日本鬼子!狗养的王八蛋!”
哈丹巴特尔知道他是有点情绪失控了,就起身坐到他身边:“极卿,有话好说。”
何司令又打了个冷战:“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现在就是静观其变!日本人不再惹我,我也不会妄动;他们要是得寸进尺的再来逼我,那别怪老子带着人反正——”
哈丹巴特尔没等他说完,伸手把他的嘴给捂住了。何司令一挣:“怕什么?天下人都知道我何宝廷是墙头草,谁给我好处我就给谁卖命!谁让我不痛快我就饶不了谁!”说到这里他“腾”的站起来:“我去找宇佐美问个清楚!问他日本军部凭什么把我软禁在大阪两个多月?凭什么就非得逼我娶那个来历不明的野娘们儿?”
哈丹巴特尔见他有点要发疯的趋势,便对着阿拉坦一瞪眼睛:“王爷,他冻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是依旧抱着他吧!”
阿拉坦听了这话,就很没思想的探身从后面搂了何司令的腰,将他拉到自己腿上坐下了。何司令其实也的确是在害冷,后背靠在阿拉坦暖烘烘的胸口处,他觉出了一点舒适来。
何司令吵嚷了一通,憋了几个月的恶气稍稍的发散了一些,情绪也渐渐的平静下来。
“反正我不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他暗暗的想:“日本人没一个好东西!从天津的有光兄弟到现在的宇佐美小仓原!再逼我,我他娘的就带着队伍抗日去!”

五十岚雪子

对于宇佐美小仓原等人来讲,何宝廷这个墙头草兼刺儿头可真是够让人头痛的了。
宇佐美大将不是一次两次的动心想要宰了他。可是平心静气的仔细想起来,宰了他固然可以,然而后续的麻烦堪称是连绵不绝,杀敌一千,自损将近一万,那实在是太不上算!
要问这是为什么,当然还是要从蒙古旅上面找原因。蒙古旅目前很像一窝老鼠,得空就要暗地里悄悄的繁衍生息,不知不觉间就扩充到了一万多人马的规模,早已超出了一个旅该有的人数;宇佐美大将为了控制蒙古旅的势力,坚持着在军饷上面克扣控制着他们,然而蒙古旅的大部分士兵都是马贼出身,很会自力更生,并不肯麻烦日本驻蒙军。拥有着这样一支庞大队伍的何司令自然趾高气扬,纵观整个蒙政府,也只有他和蒙古军总司令黄为玉敢同日本人瞪眼睛。
何司令这人不是很听话,可也不能算是完全不听话,处于可杀可不杀之间。宇佐美大将派人去联络了蒙古旅的旅长乌日更□,有意让他取代何司令;哪知乌日更□先是骂跑了日本派来的特务,然后转头就把这话传给了何司令。宇佐美大将毕生没见过这么愚蠢莽撞的旅长,经过调查后,才晓得何司令同这个愣头青有着过命的交情,而且愣头青的弟弟还在何司令手下做幕僚。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何司令就轻易动不得了,一个不慎,也许乌日更□就要带着兵造反给他报仇。一万多蒙古马贼乱窜开来,大日本皇军也受不了。
宇佐美大将灵机一动,心想既然这人杀不得,那就好好看着他吧!
把五十岚雪子许配给何司令,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他没觉着这有什么不妥,况且五十岚雪子是个真正的美人,何司令见了她,也定会为之倾倒。
正因为事先存了这样的想法,所以当他把这桩美事告诉何司令后,就非常不能理解对方那种像被蝎子蛰到一样的惊恐反应!
“不行!”当时何司令的脸色都变了:“我不同意!”
宇佐美大将把五十岚雪子的单人半身相片给他看,以便让他安心。然而何司令扫了相片一眼后,继续坚决的摇头:“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宇佐美大将很不高兴,心想我又不是送给你一头母牛,你摆出这个吃了大亏的样子做什么?除非是你心里有鬼!
“为什么呢?”大将在脸上堆出微笑,和蔼可亲的询问何司令。
何司令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总之就是“不行”、“不同意”。
宇佐美大将心中一动,心想看来这人是真有问题了——他这是心虚啊!
双方僵持起来,何司令越是拒绝,宇佐美越是要玉成此桩婚事。僵持了两个多月,何司令做出了让步,然而态度相当之冷淡暴躁;也没有婚礼,还是五十岚家在大阪的一家豪华俱乐部内摆了宴席,勉强就算是将这养女嫁出去了。
宇佐美大将到了如今,对待何司令就是持着一个观望的态度。何司令要是老老实实的做五十岚家的女婿,那他可以对此人的所有妄举既往不咎;如果这人继续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另搞一套,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而在另一方,何司令却也持着同他相同的态度。何司令这些天一直呆在家里,一面防着暗杀,一面盯着日本人的动静。一旦瞧出什么风吹草动了,那他立马就跑去城外大营!
何府,东小院儿。
一个青年的日本妇人捧着个点心匣子,在蒙古听差的引导下进了屋子。腊月天,外面死冷的,然而进了房后,扑面的一阵潮气,也未见得暖和许多。
雪子披着一件作为嫁妆的西式大衣,冻得拱肩缩脖的迎出来。一见来人,她的脸上立刻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踩着小碎步跑到那妇人面前,用日语唤道:“年子!你……你怎么会来了?”
年子将点心匣子放在桌面上,然后就眼泪汪汪的看着雪子:“小姐……是将军派人把我接过来的!”
雪子知道她口中的“将军”,指的是宇佐美。
“这次既然来了,是不是就不用走了?”她眼巴巴的望了这在日本家中一直陪伴自己的下女——在离开日本之时,她的中国丈夫连一个人也不许她带。
年子落了泪,伸出手指指指门外,低声道:“‘那个人’不让我留下。不过将军让我住在他府里,这样可以偶尔来看看您。”
‘那个人’指的自然就是何司令。年子,和五十岚家族中几乎所有的人一样,都觉着雪子这中国丈夫虽然俊美,然而一身的肃杀之气,令人望而生畏,并不是个理想的夫君。
提起了‘那个人’,雪子垂下眼帘,长长的叹了口气。
年子早在日本之时,就见识过了何司令的恶劣脾气。此刻看到雪子的可怜模样,又见房内设施简陋,连个正经的火炉都没有,那眼中的泪水便流得愈发汹涌。她挽起袖子弄了点水,将房内打扫擦拭了一番,又趁着阳光明媚,把棉被摊在床上晒了晒。在她干活之时,雪子就打开点心匣子,将里面几样爱吃的糕饼连连的往嘴里送。年子猜测她大概是在这何府里吃不到什么好的,故而不敢回头看她,只怕要哭出声来。
年子在雪子这里耽搁了不过一个小时,外面的听差就隔了窗子催促她走。她见没法子再停留了,就握了雪子的双手,急急的叮嘱道:“小姐,我要走了,过两天再来看您。将军说,让您平时多留意着那个人——”
雪子低着头,为了控制眼泪而拼命的吸气,憋的身子都发抖了:“我看不见他,到这里后一直没有见过他。他们不让我离开院子。”
年子咬了嘴唇,也是满是泪水,面庞涨的通红:“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小姐,您既然嫁到这里来了,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和那个人好好相处,不为国家,为的是您自己。”
雪子刚要回答,不想此时那蒙古听差走了进来,很不耐烦的扯了年子的衣袖,用半熟的汉语喊道:“走了!该走了!”年子无奈,只好依依不舍的放开雪子,边走还边回头哭道:“我过两天还来,您等着我!您要忍耐住啊,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雪子眼见从祖国而来的亲人就这样被人连拉带撵的带走了,自己又拘于身份不好前去追赶,就只得掏出手帕捂了口鼻,独自站在阴冷的屋子里,哭得呜呜咽咽。
她是伤心太过,哭的狠了,所以到了后来虽然那眼泪还流着,可是脑子一阵一阵的发晕,站也站不住,只得跌跌撞撞的坐在了一把梆硬的木椅子上。正在用手帕擤鼻子时,她忽然听见外面院门一响,起身隔了窗子向外望去时,就见院门开了一扇,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
她心里一惊,赶忙掏出块干净手帕又使劲的擦了擦脸上的涕泪;本想再跑进里间卧室扑点脂粉遮一遮面上泪痕,然而时间有限,只好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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