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很快就到了。前线如何进攻暂且不提,只说何司令这边,因在家中无所事事,就突生了一个想法,打算趁着新年未到,让蓝拜山的骨灰入土。
他不打算再留着蓝拜山的骨灰了。在白苏臣折磨自己的那一段时间里,蓝拜山并没有一丝一毫帮助自己的意思,这让他有点伤心,心想既然你不牵挂我了,那我也就不带着你。我走我的阳关道,你投你的胎去吧!
这个想法一旦生出来了,他便立刻派人找了风水先生去勘地。风水先生是很好找的,土地更是广袤无垠,随他去勘。结果两天不到,坟地便选好了。是在一片草原上,两个丘陵之间,旁边还有长河流过。说起来是稍微荒凉了一点,但是风水既好,又繁华热闹的地方,也不会留下来给人做坟地了。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石匠制好墓碑。
在等待期间,文师长并没有被他的攻势击退,摆明了是在死扛。何司令不管他,心想要扛就扛去吧!熬死了你个犟种,我再去收拾那个死不了的狗崽子!
这天,何楚楚又在何司令面前汗流浃背的玩一个橡皮气球。她将气球拍过来,何司令再把气球打回去,两人玩的兴致颇高。小顺站在一边,眨巴着大眼睛旁观。
玩了一会儿,何楚楚就累了,气喘吁吁的扔了气球,她跑过来跳到了何司令的腿上。何司令一手搂了她的腰,一手将她的小辫子绕在手指上玩。何楚楚满脸的天真无邪,捧着何司令的茶杯专心致志的喝茶。
何司令忽然开口问她:“丫头,等你长大了,我把你嫁给小顺怎么样?”
何楚楚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不想给小顺哥哥做媳妇!”
何司令笑道:“那你想给谁做媳妇?”
何楚楚往他的怀里蹭:“我给爸爸做媳妇!”
何司令大笑起来:“丫头,你不害羞啊?”
何楚楚就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开始撒娇。
何司令又问:“为什么要嫁给爸爸,不嫁给小顺呢?”
何楚楚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歪着脑袋用一只眼睛盯了他:“爸爸对我好。小顺哥哥不理人,给他做了媳妇,就没人陪我玩儿了,我就闷死了。”
“哈哈,你知道给人做媳妇是怎么一回事吗?”
“知道,就是跟着他。他上哪儿,我就跟着上哪儿。”
何司令拍拍她的小屁股:“你个小人精,什么你都懂!”
三尺水寒
何司令选了个黄道吉日,把蓝拜山的骨灰瓶子揣进大衣口袋里,又带了一班喇嘛,便在警卫连的护卫下前往坟地,准备让这位离世已久的恋人入土。
临行之时,何楚楚见他一身整齐戎装,又系了厚重的黑大氅,便猜出他这是要出门,走过去抱了他的腿问道:“爸爸你是不是要去坐汽车?”
何司令不明所以,就点了点头:“是的。”
何楚楚立刻笑着蹦起来:“我也要坐!”
何司令想把她从自己的腿上扒下来:“爸爸是有正事,去的地方很远,要大半天才能回来。”
何楚楚一听,更是非去不可了。她黏在了何司令的身上:“我想坐汽车……坐一天都没有关系!好爸爸,带我去吧……”扭股糖似的纠缠不休。
何司令无法,只好答应下来:“去是可以,不过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你可不许闹!”
何楚楚拼命点头:“不闹不闹,我最乖了!”
何司令带着警卫连、喇嘛和何楚楚就此出了门。坟地处在四子王旗的边缘地带,再远一些就是茫茫草原,颇为荒凉。不过毕竟还是四子王旗的地界,所以何司令倒并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安全;而且草原上往来的多为蒙古马帮,他同蒙古人的关系还是一直很不错的。
蓝拜山的坟墓,因为无须放入棺材,所以只是挖了一个深坑,四壁用水泥方方正正的抹平了;墓碑是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瞧着却并不是很起眼。这一切都是在何司令的授意之下完成的,他怕坟墓的排场做大了,反而要招来盗墓贼,打扰到蓝拜山。
安葬之前的礼仪行毕了,何司令用黄绸子包裹了蓝拜山的骨灰,然后将其珍而重之的置入墓穴之内。待到随行工匠封了墓穴立好墓碑后,何司令却又怅惘起来,在喇嘛们的诵经声中,眼前就现出了蓝拜山的音容笑貌。
蓝拜山代表着一个时代,在那个时代里,他从游手好闲的何七爷渐渐转变为心狠手辣的何司令。他在蓝拜山的怀抱中启程上路,一直走到现在,一切都习惯了,定型了,想再拐弯回头也不能够了!他晓得自己有多么的粗鲁暴戾——他不是生下来就这样的,他不这样就不成!
第一次开枪杀人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不记得了!反正当时是蓝拜山握住了他的手,温和慈爱的鼓励他:“极卿,手指向下一扣就成了……对、对,再使点劲儿!”
子弹射出时的后坐力让他的手不由自主的上扬起来,这把他吓了一跳。而蓝拜山随即抬手搂住了他的肩膀,微笑着赞美道:“瞧你打的多准,正中咽喉呢!”
他向前一望,见前方木桩子上捆着的人垂了头——也就只是垂了头,原来杀人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司令长叹一声,心里忽然就觉出了强烈的依恋和不舍,恨不能把蓝拜山再刨出来揣回衣兜中。
何楚楚今天穿了一件鸭蛋青的小棉袍子,衬得皮肤有如白玉。因见何司令对着墓碑长久的发呆,便走上前来拉住了他的手:“爸爸。这坟里的人是谁啊?”
何司令叹了口气:“是爸爸的……情人。”
“什么是情人?”
何司令蹲下来,对着墓碑答道:“就是我爱他。”
何楚楚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纸钱焚尽了,天空密布了浓云,似乎是大雪将至的征兆。警卫连长就说道:“司令,现在瞧着是要变天,大雪一下,路就不好走了。”
何司令也知道草原大雪的厉害,便答应一声,却又挥手示意旁人退下。
待警卫连长退到旁边了,他凑到墓碑前,在那“蓝”字之上轻吻了一下:“拜山,我走了。你若想我了,就给我托个梦,我会来看你的。”
话音落下,他缓缓起身,拉了何楚楚向停在矮丘上的汽车走去。何楚楚随着他走了两步,忽然抬手指了侧面惊声尖叫道:“爸爸,有人来了!”
何司令扭头一看,见远方的确有一大队蒙古汉子骑了快马向自己这边疾奔而来,便弯腰把何楚楚抱了起来:“可能是蒙古马帮,别怕。”
何楚楚的亲生父母就是死于蒙匪之手,如今见了这么一大批来势汹汹的蒙古大汉,怎么不怕,搂住了何司令的脖子就开始打颤:“爸爸,咱快回家吧!”
小女孩的惊恐颤抖隔着鸭蛋青的小棉袍,清清楚楚的传递到了何司令身上。这似乎是让他受到了传染,也随之恐慌起来。
快步走到车前,卫士赶忙过来给他打开车门。他先把何楚楚放进去,然后自己也随即上了车,同时命令警卫连长:“招呼大师们上马吧!既然是要变天,就抓紧时间往回走!”
警卫连长答应一声,回身大声下令道:“全体上马!回营——”
他的话被一声枪响截断了!
何司令隔着车窗,就见警卫连长的身子猛然一挺,然后便仿佛重心不稳似的后退两步,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远方传来了冲锋一样的喊杀声——全是汉话,这他娘的哪里是蒙古马帮?
何司令知道自己这是中埋伏了!眼看着汽车周围的士兵们接二连三的随之中弹,他心知不能坐以待毙,便一把将何楚楚抱进怀里:“丫头,跟着爸爸,别怕!”
何楚楚吓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四肢并用的搂住了何司令,几乎变成一只八爪鱼。
何司令回头瞧了瞧车后窗,看准地形后便抬手推开车门,弯着腰跳下车几大步跑到车后警卫连长的马匹旁,先将何楚楚举到鞍子上了,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挥鞭策马便向山丘下冲去。
在草原上,地面瞧着是一望无际的平坦,其实真走起来,什么样的路途都有,什么样的好汽车也比不上一匹骏马来的实用。可是何司令并非武人出身,骑马射击全非长项,尤其是此刻,他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护着身前的何楚楚,马又不是自己的,习性不熟悉,跑着跑着就要尥蹶子。如此向前跑了不过三四百米,他实在是手忙脚乱的急眼了,索性把马鞭子咬在口中,单手解开了大氅,将这厚重的累赘脱下来甩开,然后大声道:“丫头,抱紧我!”
何楚楚是背对着他坐的,此刻就回手紧紧抓住了他那扎在腰间的武装带。何司令腾出了右手,拼了命的握紧马鞭抽打身下的这匹坐骑。那马此刻倒也算是争气,撒开蹄子奔驰的几乎要腾云驾雾。可饶是如此,身后的喊杀声却仍旧是越来越近,子弹不断的从他身边擦过,尖啸着在空气中钻出无形的圆孔。
何司令的头上冒了汗——他是搞人事的理论家,他不认得回去的路!
不认得路也得沿着河流前进,停下来就要被那些人——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何司令心里骤然一沉。
赵!小!虎!
他咬紧牙关,回鞭又要去抽马,不想手上尽管是死命攥紧了的,可毕竟是带着旧伤,终究是有些不大听使唤。如今回手一甩,那鞭子竟是就此脱手而出。他也无暇多顾,只好双腿一夹马肚子,心想难道我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我凭着偌大的地盘、人马和家业,却要死在那么个狗崽子手里?
又疾驰了片刻,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队蒙古打扮的汉人已经距离自己不过一二百米,心里立刻愈发慌乱起来。此刻前方又是一座小丘,他深知自己单枪匹马冲上丘陵之后,引人注目,十分危险。但是无路可走,也只得拼一下运气,只愿子弹有灵,放过自己吧!
策马奔上丘陵,他正待要向下俯冲之时,忽然那马一脚踩进了个小雪坑里,当即长嘶着又尥了蹶子,何楚楚人小力薄,且是背手抓着何司令的腰带,此刻在剧烈颠簸之下,就两手一松,尖叫一声直跌到了地上。何司令见状,急的骂了一句,却也还是勒马掉头,弯腰向何楚楚伸出手:“丫头快点!抓住我的手!”
何楚楚不敢叫痛,爬起来就去拉他的手。可是就在双方之手即将相握之时,一粒子弹射入马颈。只见那高头大马长嘶一声暴跳起来,随即狂颠乱蹦的扬蹄冲向了一旁半冻的河中。何司令在大惊之下缰绳脱手,紧接着便身子一歪,一头扎进了河心里!
河水半化半冻,冰碴子和水混在一起,河水硬的有了质感。何司令知道自己这回是真完蛋了,可他并没有叫喊求救,默然无语的而又死心塌地的任凭自己沉了下去。
冰冷的河水灌进他的肺里,他在失去意识之前,脑海中反复只浮现了两个字:报应!
久别初见
何司令是在一片黑暗中苏生过来的。
但他很快发现,所谓黑暗者,乃是单独对他一人而言的。
他想要扯下蒙在眼前的黑布条。然而双手一动,耳边却传来叮啷之声,原来是两手的腕子都被手铐铐在了铁床床头上了。
他侧过脸,在枕头上用力的上下蹭起来,不想布条在脑后紧紧的系了个死结,随他怎样折腾,眼前依旧是一点光亮也没有。
他停下动作,竖起耳朵倾听周围动静。
“有人吗?”他开口问道,同时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嘶哑。
无人回应。
他开始调动身体上的一切感官,来探索面前的这个世界。
他发现自己是光身子穿了一套棉袄棉裤,布料粗糙,气味洁净,大概是军用品。身上又盖了床厚重棉被。两只手虽是被铐住了,双腿倒还是自由的。床很大,房间里温度不高,赤脚伸出被窝不久,就会被冻得冰凉。空气中有一点苦涩的西药味道,可见自己若不是处在医院之内,那至少也在这个房间中经过医生治疗。这是合乎情理的,他记得自己掉进了冰河之中,就算是被及时捞起来了,也至少要发上几天的高烧。
他在床上鲤鱼打挺似的挣扎了一下,登时就觉出了一种腾云驾雾般的眩晕,额上也很快冒出了一层虚汗。
他老实了,不动了。保存体力才是要紧的,既然肯把他从河里捞出来救治,可见这些人并没有打算要他的命。何司令是很惜命的——凡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比如生命、财富、小顺、冯国忠、何楚楚……他都很珍惜。他认定了偷袭者是赵小虎派来的,因为痛恨赵小虎,所以当时宁愿死也不要向他们求援。命这个东西,实在留不住就算了,死皮赖脸的活不如体体面面的死;可但凡能留得住,还是要想法子好好的活下去!
忽然传来了吱嘎一响,仿佛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来,是马靴踩在水泥地面上。穿马靴的,至少是个副官。
何司令把脸转向来者,依稀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冰雪寒气。
这是刚从外面进来的人。
何司令开口问道:“你是谁?”
眼上的黑布被人一把扯下去了,突如其来的光明让他眯起了眼睛。
赵小虎!
在何司令的印象中,赵小虎一直人如其名,是个虎头虎脑的愣小子。可是隔了几年再相见,就发现他个子拔高了,五官也长开了,再配上一身笔挺军装,瞅着倒也是个人模样!可惜人面兽心,从他那眼神中就能看出来。
赵小虎的眼神是带有动物性的,让人想起野猫野狗,或者是山林子里的狼;要拿老虎来打比方,则又有点太抬举他了。
赵小虎并不打算和何司令叙旧,因为他知道何司令心里恨透了自己,张嘴就不会有好话,而谁也没有挨骂的瘾。
不动口,就动手吧!
赵小虎看了何司令一眼。就一眼,然后便掀了棉被,三下五除二的扯下了他的棉裤。何司令的两条腿惊恐万状的乱蹬起来:“赵小虎!你敢?”
赵小虎急急忙忙的褪下裤子跪到床上,掰开何司令的双腿便把自己的家伙顶了进去,心想我有什么不敢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何司令痛的浑身颤抖,双手的手铐同铁床栏杆不断相击出铮铮之声。赵小虎一边动作一边气喘吁吁的开口道:“叫一声!”
何司令咬紧了牙关瞪着他,气息都乱了。
赵小虎腾出一只手来,照着他的脸就是一记耳光:“给我叫!”
何司令被他打的头一歪,就是不出声。
赵小虎单手摁住了何司令的肩膀,完全抽身而出后再猛然的一捅而入,力气使足了,恨不能捣断了他的肠子。后来见何司令已经被自己干的面色惨白,便又抓了他的头发:“你他妈的给我叫一声!”
何司令把牙齿咬的咯咯直响,眼神也散了,可依旧是不出声。惨叫被他咽进了喉咙里。
赵小虎火了,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后脑往铁床栏上哐哐碰撞:“你不叫,我就弄死你!”
何司令是在被赵小虎折磨的晕死过去后,才无意识的发出了几声呻吟。而赵小虎也就在这几声呻吟中,亢奋已极的一泄如注。
从何司令的体内慢慢拔出□,他轻轻唤了一声:“极卿?”
没有回应。
他跪在床上缓缓后退,最后停在床沿,抓住了何司令的右脚。
他低下头,在那莹白如玉的脚背上柔柔的吻了一下,随即张开嘴,咬住了对方的脚趾。
锥入骨
赵小虎现在是很得意了,他带人扮成蒙古马帮潜入四子王旗,一举成功擒获何宝廷的光辉事迹已经传遍中央军和晋绥军两边,他就是吃亏在出身不好,否则再立这么一次大功的话,肩膀上的中校肩章就可以再升一级了!
多么有趣!他想,自己今年才二十多岁,这么年轻的小团长可是不多见!照此劲头一路干下去,四十岁之前还不得混个将军?还真是大好前途一片大好!
而在另外一方面,何司令刚被掳走,旗下那批半蒙半汉的军队就顿时乱了套。傅主席给赵小虎下了令,让他务必保证何宝廷的人身安全,天晓得这姓何的会是张多大的砝码!反正云王都出面讲情来了!
赵小虎很痛快的接受了这道命令——他本来也没想过要弄死何司令。
赵小虎和大部分的团长一样,并不住在营里。他自有一套三进的院落,不大,可是房子很不错,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甚至后院还带了个小花园儿。他没有家眷,女人也是睡过就送走,所以一个人住是足够了。
此刻他走入了最后一进房子里,见到了正盘腿坐在床上发呆的何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