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宁----韩然
  发于:2009年04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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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顺气,他说。“昝重,上处下曰昝,稳重的重。”
“墨宁,墨子的墨,宁采臣的……”他偏头想一下又说,“建宁的宁。”
他好像也很喜欢用别人的名字来介绍自己。这让他想起他们班的那个学委。他转到他们班的第一天那个方脸学委这样介绍自己。“我叫张华。”靠,多普通的名字!他就是能解释成“张学友的张,刘德华的华。”
还有那个脸像天使,身材像魔鬼的班长邝美真——“我就是邝美云和陈真的复合体!”……当时他崩溃的连渣都没剩下。咬得牙龈出血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难道这是Q市学生的风俗?
可是……这次他却连崩溃的想法都没有过,只觉得好笑。这就是传说中的“爱屋及乌”?笑容没收好,又跑出来挂在脸上。“你当我的朋友好不好?”
“朋友?”
“对,朋友,唯一的朋友。”
墨宁脸上乍现光彩,却又随即沉寂。“你并不了解我……如果了解了,你就不会想和我做朋友了。”
“有什么关系,你绝对不会比我了解的那些人差!无论怎么样,你已经是我昝重认可的好朋友了。”以前他听见身边的人说“朋友”这两个字总觉得幼稚无比,就和那些未成年(昝重是典型自己也尚未成年而不自觉的人)在玩过家家一样恶心,那种廉价的友谊是他一度鄙视的,但是当这两个字和墨宁合为一体的时候就突然变得庄重。
“无论……怎么样?”他失神的低喃,然后突然就笑了。“好!”
这是昝重第一次见到墨宁的笑容。虽没有他每天早上在镜子中看见的完美,可就是诡异的震撼了他。窗外明明是白雪皑皑的寒冬,但他分明的看见了春暖花开的繁荣和美丽。不知是因为冬日的阳光还是因为他的笑脸,他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感到说不出的舒服。这就是有了朋友的感觉吗?这就是不孤单的感觉吗?
这是用他那高人一等的智商也解不开的难题。他只知道。有了墨宁,真好。
那个时候,他还不懂自己到底要什么。等他知道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来不及了。
连着几天墨宁都会出现在病房里,有时候给昝重洗些水果,有时候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看报纸什么的,有时候甚至躺在上面睡大觉。但很明显的,只要名叫“墨宁”的这个生物在他能看见的范围里他就会变得很好说话。
——以上是那些跨楼层来给昝重量体温的护士的口供。
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那个陈斌明明伤得比昝重厉害,昝重醒后第四天他才脱离危险期,结果在昝重还在申办出院手续的时候,他人却已经出院整整一个礼拜了。昝重听到这消息特地去办了一张健身房半年会员卡。
昝重拿到卡的时候说。“妈的!这是男人自尊的较量,绝对含糊不得的!”
墨宁没搭理他的义愤填膺。
相处这几日下来,墨宁发现,昝重这个人的性格根本和冷漠一点也搭不上边。有时候还有点偏执,爱转牛角尖。他不爱说话不爱笑,纯粹是因为瞧不起身边的人,那种打从心眼里的看不上。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态,他暂时理解起来还有些困难,所以不加深究。
他对昝重愿意和他交朋友这件事也是万分惊异的。
常常想莫非他真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低头上下打量自己……也不像啊。
算了,他怎么想的,他也管不了。
说真的,有朋友的感觉还真的不赖,起码他无聊的时候有个地方待着——朋友的身边。
他喜欢这种感觉,昝重也乐在其中,不是挺好?
出院那天的一大早上,陈斌来了。连带着一大帮子的人,个个凶神恶煞的。
陈斌因为头部的手术,先前的金发都被剃掉,现在已经冒出了黑黑的小短发,刺棱棱的覆在头上。
进门的时候他看了站在床边的墨宁好一会。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当他的眼光转向昝重的时候昝重开了口。“陈斌,你这是什么意思,趁人之危?”口气中有浓浓的嘲讽,却不见一丝畏惧。反正他们现在在医院,他没走出医院的大门,还算是个病人。万一动手他充其量就是一个正当防卫,陈斌就惨一点,在公共场所聚众闹事,管教一年?还是两年?看他那毛没长齐的样子,等一下再万一他来了兴致,搞个防卫过当……那就只能说声佛祖,对不起了。
陈斌被人扶着想向前再来几步,却被墨宁拦住。他的眼神直接跳过墨宁对昝重说。“我妹妹想见你。”
昝重嗤笑的声音简直能称得上“震耳欲聋”。“见我?好啊!等哪天我落魄到要出去卖的话,你叫她光顾我好了。”
“你……”陈斌缠满绷带的手臂不断的颤抖。这个昝重长得帅归帅,可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子,妹妹怎么会偏偏看上这么一个人?
“陈斌,那事情我也听说了,”墨宁说了话。“别闹了,就此算了不行吗?”
陈斌嫌恶地瞪了墨宁一眼,推开他的身体,“滚开!我的事还轮不到……呃”
他一句话没说完,昝重已经一拳打过去,造了他一个趔趄,三个人一起上前才稳稳的扶住他。他暴怒的抬眼,就看见昝重阴沉的脸。
“你他妈的算哪根葱,也敢动他!”昝重刚撂下话脚已经抬了起来。
墨宁从身后拽住他的胳膊,小声地说。“现在动手你会吃亏的。”
“你见我什么时候怕过吃亏?”
墨宁的手还是没一点松开的意思。昝重回头看他一眼——他脸上有很坚定的神色。笑了一下,昝重摸摸他的头。站到一边,不再说话。为了陈斌这种事后他可能连个名字都不记得的人没必要和墨宁斗气。
从来没有一个东西可以让昝重心甘情愿贴上“他的”这样神圣的标签,可一旦有什么让他看中了,那么这东西便是谁也碰不得的。所以,墨宁是他“昝重的”,后面的词缀是什么其实是无关紧要的。反正待遇都是一样的。
陈斌眼神在昝重和墨宁之间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然后他说,“墨宁,你以前就认识他?”
昝重一愣,没想到陈斌和墨宁竟是认识的。
墨宁挡在昝重的前面,“陈斌,你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人,为什么现在把场面搞得这么难堪。你不觉得丢人?!”
陈斌站稳身子。“墨宁。”然后他很明显的咬了下牙,下狠心似的说。“当我求你,你劝昝重跟我走一趟,就见她一面,到时候他爱走就走,我一定不留他!我也不知道这事我办得对不对,可是只要是我妹妹要的东西我就必须得给她弄回去!不能让她觉得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用!”
昝重像个局外人一样,观察墨宁耳朵上的耳钉,简单的设计,黑色,阳光下却闪着很耀眼的光。很可爱的东西,心下正思量要不要也去穿一个耳洞,买这样一幅耳钉和他分着带的时候,墨宁开了口。“昝重,咱们去一趟好不好?”
“好。”他的心思像还没有拉回来似的随便应着。
屋子里静默了足有一分钟。
陈斌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答应……了?”
昝重没理他,陈斌看一眼墨宁示意他出声。
墨宁跟着问,“你答应?”
“嗯。”昝重乖乖的说。
墨宁又看回陈斌,见他点头只“噢”了一声。刚才还像要他命似的,现在怎么这么轻易的就……
陈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带着一群人和来的时候一样呼啦啦又都出去了。
“为什么又突然答应了?”墨宁拎起他简单的行李往外走。
昝重打着哈欠跟在后面,走过走廊,走过大厅。他才懒懒得说。“这件事对我来说本来就是件小事。”
墨宁反应了一下。哦,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陈斌求他办的话他死都要和他唱对台戏,可是换了他求他当然不一样。墨宁和陈斌是不一样的,当然他给的答案会也不一样。他抿嘴笑了。
“对了,昝重,你住哪里啊?”
他奇怪的看他一眼,“念寄宿学校的有人睡大街吗?”
“不是,只是……”昝重歪头看着他,墨宁才莫能两可的说,“我不住宿舍的,我……稍微有点不合群。”
“噢。”昝重没当回事。他其实也不怎么合群的,那他要不要也搬出来?反正零用钱他有的是。
墨宁今天认识了一个人,他以为只是他多了一个朋友,以后有个可以一起吃吃饭,聊聊天的人了……而已!可他没想过这么夸张。
接下来的日子,这可谓是惊心动魄……
某个午后,砰!门被大力的踹开。某个还在角落的一小堆人里窃窃私语的小可怜被三个彪形大汉抬肉猪一样抬了出去。
陈斌跟在后面狞笑,嘴里“嘟囔”着。“妈的,谁再说什么我和昝老大不合的传言,我就直接剁了他!”但他这个嘟囔的声音几乎每次都是响彻校园的。刚出了门,瘟神又折回来,“还有啊,墨宁墨老大你们也给我放尊重点。”
翌日某个午时,哗啦!教室的玻璃被石头打个悉碎。巨大的声音引来了全班的注意。靠窗的四眼更被吓得魂不附体,呆着发抖。陈斌和刘琨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听说这次月考的成绩你考的比墨老大高了两分?全班第一真的那么好?啊?”
范志清倚着门框,从书本里把眼睛抬起来,附和的说,“嗯,就是。”然后迅速地头继续发奋苦读。这是新一期的科幻世界,可不能错过一点点!
艾思博远远的看见范志清,嘴一瞥。用膝盖想也知道又是陈斌在生事了。他慢慢走过去,伸头看一眼教室里陈斌正一脚踏在桌子上和那一看就看出来智商是情商N倍的书呆子大喊大叫。他说的那书呆子不见得都听得懂,却很合作的不断点头。有来有往,对话看起来还挺“融洽”的。低头看看范志清钻研的东西。“又是科幻?”
范志清抬起头,“艾思博?你三四天都没来了,跑哪去了?”
“生病了,我啊可惨……”
“哦。”继续埋头看书。
“喂,你还是不是兄弟啊?我四、天没来哎!就顾着你那破书!少看一本会死啊?”
“第四遍。”
“我可是……”艾思博停一下,他刚才是不是说话了?“你说什么。”
“我正看第四遍。”
沉默一阵。
敢情范志清现在要不是看得是第四遍,他就连搭理都不搭理他了是不是?
“妈的,范志清!你想死啊!”艾思博一个暴跳骑上他的腰,施展生平所学——也就只到亢龙有悔的阶段的三脚猫功夫——发誓要了他的命!
陈斌一呆,对话暂停,侧身道:“刘琨,你听见惨叫声了没?”
刘琨抱着膀子,悠闲的说,“没事,你继续你的。艾思博大病刚愈,血气正旺,而且很久没杀人了,你出去了也保不住范志清。”
墨宁合上书,有点忧心的看着前面的教学楼。又看看躺在旁边睡午觉的昝重。思索了半天才开口。“陈斌——你不管管他?”
“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说我是他老大我就是了?我可没打算收他。”
这也算不打不相识,这个陈斌看来还真疼他妹妹。他只是出面摆平了她妹妹的绝食事件,好么,引来了他的报仇……不,是报恩行动。三两天就要在学校里闹出个什么什么事件来给他提高知名度,光是要给这些有纪念价值的事件起名字就得累死一个特种兵小分队。你说要是来点有意义的有建设性的也就不说什么了?你看看那都是些什么事啊?
不过这样也好,他这么一闹他和墨宁还真的成了凶神恶煞的帮会老大了,没人惹没人理,清闲自在。只到他们两个名字的人占了学校一大半,结果真正能说得上哪个是哪个……还真有点难度。“墨宁。”他抚上自己的耳朵,那里已经有了一个耳钉,连着一个小小的雪花吊坠。”
墨宁下意识的默默自己的,他那里也有一个,是另外一只。他为了和他带这个前天刚刚去打的耳洞。他说。因为他是他最好的朋友。笑一下,他突然觉得上天对他还是挺好的。
“我大礼拜去你住的地方玩吧。”
墨宁没说话,低头看着手里握着的书。
昝重听不见他的声音,张开眼睛看他。“别看了,那是封面。”然后猜测的问,“家里有什么不方便我看的东西?”
墨宁站起来就走。
“喂,喂!”昝重坐起身怎么喊他他也不回头。心下疑惑,这是怎么了?好奇心这种东西他昝重是没有的,可是墨宁是不一样的。墨宁的事他统统都要知道。完完全全的知道!
如果那个时候昝重三十岁,那他就会懂得忍让,等到他愿意开口的时候再去窥探,去询问。体贴的给他时间,给他自由。可是那年他十七岁——掌控欲很强的年龄。
下课的时候他越想越不是个滋味,他拉住一个过路的学生。“去,把陈斌给我叫过来。”
当天下午他就拿到了墨宁家的住址。一下午他的脑子都很乱,乱的有些烦躁。他不会记错的,这个和妈妈给他的小舅舅的住址是一样的。
他讨厌他的小舅舅并不是什么亲戚补偿走动的疏远,而是……
他捏紧手里的纸条,心中有浓烈的……说不上是怒气还是什么的东西在翻腾,扰得他想砸东西。
慢慢睁开眼睛,墨宁感到眼前有温暖的橘红色的光晕,透过自己浓密的睫毛星星点点的撒进眼睛里。
他喜欢呆在飞机里看外面的云彩。脱离的地面的时候,就像同时脱离的喧嚣。没必要接那些你不情愿的电话,也不会有人随时摁响你家的门铃,打扰到你难得的清静。虽然必须坐在这里是一种束缚,却也是一种最大的自由。是他在自己忙碌的人生中偷得的一丝清闲。
这种刻意的忙碌也只有这一段时间他任由自己的脑袋自己思考,任由回忆侵袭大脑,占据身体。
在这样的时候,他总是胆怯的许下自己当前最大的愿望——神啊,请在我飞在最高空的时候带走我吧。
Q市……真是久违了的城市……
当年他逃命一样狼狈的到Q市念寄宿学校。可是到了这里好到哪里去了呢?碰见昝重让他的高中生活变得不若想象中那样平静。不是说往事如烟,会随风飘散吗?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那些记忆却依然这样浓重的缠绕心头,不肯退却?
他看着外面正下落的夕阳,心里不知不觉就想起了那个美的堪称妖艳的男子。
昝重……
“骗子……”他低低的说,说什么最好的朋友,“骗子……”闭上眼睛。淡淡的水光在他的睫毛中滚动,闪耀。可是泪水没有掉下来,在眼间逐渐隐没,最终消失无踪。船过水无痕,波纹渐平,一切从未有过一样——如同他们之间的牵绊。
路灯刚刚亮起的时候墨宁已经下了到Q市的飞机。他在机场地下停车场转了一大圈才把程继帮他租来的车找到,回了饭店好好洗个热水澡。就到了和段总约好的时间。
到了约定的饭店,停好车,墨宁进了电梯才无奈的翻白眼。东北人好像谈生意一定要在酒桌上,不喝酒就说不出话一样。不过想想也挺好的,他们豪爽,总是先交下你这个朋友,再来和朋友谈生意。不是舒服多了?不像他身边的那些人,头脑清醒的坐在谈判桌的两边算算计计的低语交谈。谈判过后只有上完战场的疲惫,还哪来的友情可言?
酒……他的脑子脑子不自觉地想起同学会的那天晚上他和昝重拼酒,然后还上了……他死命的摇脑袋。他是不是疯了?
叮——电梯门打开。他问过服务生,便向约好的包房走。
门大开,他看见了段总和……他身边的人。
惊愕只有一瞬间,他收起慌乱,挂上笑容上前和段总握手。“你好,我没有迟到吧?”
“没有,没有。”段总笑说,“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大学时候的学弟,巧得很我们既是老乡又是同宗,跟我一样是姓段的。段海涛。海涛啊,这就是我一直在你面前夸奖后生可畏的那个墨宁。”
“你好,我是段海涛。”段海涛很镇定,显然见面以前就已经知道来的人是旧识了。
墨宁把他当自己是陌生人的态度看在眼里,这样也好,免得双方尴尬。“你好,我是墨宁。”
报价单晚了本就是墨宁单方面的责任,可是既然已经交了“朋友”,也没有什么实际损失,也就是一顿饭,多几句好话的事。和约一签,剩下的也就只有划拳喝酒了。
酒过三巡,段总已经有些醉,被秘书送回了家。墨宁靠在沙发上,胃有点隐隐作痛,他几乎一整天什么也没吃就开始灌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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