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祭----Campanella
  发于:2009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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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轻源并没有跪拜。
她几乎有些失神地体味着南殿的虚无寥寞,和弥漫纠缠在翠凰邾明之间,冲淡了虚无寥寞的执着与羁绊,又想着贺轻漓需要多大的勇气才去冒犯他们如此高贵的神……
邾明轻声道:“贺轻源,请将谢家之事上奏。”
轻源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榻边的身影,邾明依旧衣如烈火金霞,人如皓月清风。终收回繁思,向翠凰敛首为礼:“陛下,事情……办妥了。”
翠凰并不答话,轻源只得继续道:“我依陛下所说,先对宁婉钗和尚芸施移魂术,再许尚芸其心愿所在,以诱她杀宁女。虽然起初尚芸一丝良知未泯,并未答应毒杀,我方要按陛下所说,就此饶过她们,回来复命。不想尚芸被婢女盈袖言语所激,还是下了杀手。后,我只有……带假宁女亲观自己真身中毒后的景象……亲历其躯体内宁女的怨恨,再见被我扮的小康姑娘引来的谢瑜……”轻源神色迅速黯淡,前些日子的经历,和今日的描述一样折磨得她身心俱疲:“谢瑜自始至终一言未发,我……”
翠凰接过话尾,声调略微不悦:“你便走了不是?”
“是。”轻源垂目,不卑不亢地应道:“真正的宁女已亡,谢瑜见有妻如此,则会饮恨抱憾终生,而后定然不再理会那假宁女,假宁女眼中也定容不下那狠心的婢女盈袖。他们四人皆食恶果,罪愆已赎。而陛下要尚芸一生一世做谢瑜的妻,又彻底忘怀她心中愧疚和所犯的错事,前者待罪人无十分把握;至于后者,尚芸良心未泯,待罪人实难做到。陛下……事已至此,就算了结了吧?”
“轻源,原是怨我的。”翠凰抿唇轻笑,见轻源欲开口辩解,便竖起一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过,你可知我教你的移魂术,如若被施术者的真正身体一日还在,其魂灵便一日不得往生,那假宁女可要陪那怨灵厉鬼玩上她的下半生了,想不疯也难,自然会记不得自己的所做所为也便无暇谈及愧疚……而一个疯子,就算处处破绽,也不会被人当真的,如何做不得那谢瑜一世的妻?”
轻源五味杂陈。
如此手段,决然不给自己的怜悯一丝一毫施展的机会。
原来有善心也未必做得了善事。
原来在步步为营的算计面前,从来没有慈悲相惜的余地,更没有柔顺软弱的退路。
原来没有余地和退路的不只是谢家主仆,还有自己。
邾明听得出方才翠凰怨恨中缠绕着伤感的情愫,柔声道:“恩仇两讫,小康想让她的芸姐嫁与谢瑜的夙愿也已达成。”
“哦,”翠凰微合眼眸,把玩指间的秀发:“轻源交给尚芸的是什么毒?”
“左护法西楼早年制的,并未取名。药里有雷公藤,钩吻,红信石,海豚油,清溱,白星海,曼佗罗……中毒者一时辰后毒发,口不能言,眼不能视,神志迷幻,四肢麻木抽搐,一日内身亡。接触中毒者的两日后,满身痛痒红肿,半月后痊愈。”
“很别致的药呢,得起个别致的名。”翠凰下榻,起身,走向轻源:“轻漓走前对我说,他为存家而来,因祭情而去,一来一去,虽无半点悔却留千年憾。这了结之药就叫‘鹤祭’吧。为小康之死,贺轻漓祭出了自己的千年道行和性命,轻源呢,祭出了你的软弱和善良。”
轻源心里凄涩无比,连绵的悲伤沉重地积压在体内,像是被骤然撕开了裂口,宣泄而出。
翠凰抬臂,将手指间的发尖轻缓地拂过轻源眼睫,沾染了三两颗细小剔透的水珠:“你们东宗风波迭起,轻源的眼睛早就不该如此清澈,轻漓把你保护得太好了,贺族惟有你做了八百年的真隐者。”
“是……请陛下放心,今后,轻源永不轻言落泪。”
翠凰轻叹:“这事,轻源办得还算妥帖。贺族东宗的罪,我就不再追究。贺家轻源一千八百年的功法,做个家主已算绰绰有余。只不过……轻源可有一颗入世的心?”
轻源尽力抚平悲绪,平静地直视翠凰:“轻源谢陛下恕我族大罪,更谢陛下苦心,让轻源经此事,长此见识。”
翠凰猛然回身,抿唇,视线滑下,挥手扬声道:“好了,你下去吧。”
邾明含浅笑,并不点破翠凰难得腼腆。
待轻源退下,翠凰张开双臂,邾明将她抱回榻上。
翠凰搂着邾明的颈,将脸贴在他的胸前,低声道:“这两年,我已大好,明日,我们就动身去凡世溜达个三百年,可好?”
邾明不语。
翠凰松手,蹙眉抬眼,却见邾明映着自己面容的凤目中满是潺潺暖意。
我出生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和我一起降临在这个美丽而惊奇的世界的还有我的五个兄弟姐妹。
不要感叹我的这个妈妈怎么一下生了六胞胎,因为对于她来说,这好象算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
也不要问我的确切的生日,我排行第几,我的兄弟姐妹中哪个是兄弟,哪个是姐妹,因为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根本分不清楚,也不知道怎么张口询问。
自那场复杂性先天性心脏病手术中苏醒后,我很难过地没有看到哥哥,没有看到司机叔叔,没有看到管家Alina姐姐等等所有我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
周围繁密的草木和各种我在书上才能看到的野花告诉我,这里不是医院的病房,而是一个典型的温带混交林。
而压在我身上,或被我压在身上的五只小小的赤狐宝宝告诉我……我也是只狐狸!?而且……是只白色的狐宝宝。
得了白化病的狐宝宝?基因突变?
好怪胎哦……
不管如何,自己成了一只狐狸,一只拥有前世灵魂的狐狸。
这一世,当不当狐狸不是关键,关键是前世的我一定已经死了。
虽然早就知道手术成功的几率比哥哥所说的小得太多,进手术室前有好好的安慰哥哥,自己也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可现在我最挂念,最担心的还是哥哥。
哥哥温柔,善良,人也很聪明,比我大十二岁,与我没有血缘,可他肯从孤儿院里把六岁的我,生病的我,最最没用的我带回他的家里,比亲哥哥还亲的那样照顾了我九年。
现在我在这里当狐狸,他呢?
他不可能知道我还活着……尽管见了面他或许也认不出我……
哥哥……如果你难过的话,就用最快的速度,忘了琪琪吧。
在不用照顾我这个大麻烦的时候,一定要把给我的关心统统留给自己用。
你的弟弟会在一个你想象不到的地方,以你想象不到的样子努力活下去的。
可……哥哥……这种要努力生活的积极态度……实现起来,真的好难哪。
动物学家说,狐狸吃危害庄稼的坏虫子坏老鼠,帮农民保护庄稼,是对人类有益的动物。
小提琴家教王小姐同样推崇狐狸,她说:做狐狸一样的人,才能在社会上混得如鱼得水。
我也很喜欢狐狸,可喜欢狐狸和自己去当狐狸是两回事。
真想告诉王小姐,做人一样的狐狸,在森林里混得如鱼……进锅。
煎熬,在生活无处不在,现在进行中,将来好象也会继续存在……
由最重要的“吃”谈起。
狐狸妈妈勤劳负责,每天傍晚外出觅食,天亮回家,按时哺乳自己的宝宝们。
起初,如果同比家里的猫仔Cleopetra还小的五只一样,拱在狐狸妈妈的怀里抢奶喝,我觉得……别扭。
而且,Alina绝对禁止家中任何人使用没有国家卫生防疫部门检测的动物奶制品。
但才过了一天,很不争气的肚子竟叫个不停,我的脸就算看不出红来,也能感觉到在发烫。
当我在心里鼓励完自己:你是狐狸,你是狐狸,你要喝奶,你要喝奶,你没见过哪只狐宝宝喝完奶后拉肚子……终于含住狐狸妈妈的那个……那个时,狐狸妈妈站起身,甩甩漂亮的尾巴,走出了树洞……咦?没奶了?
第一天和第二天,我就在其他的兄弟姐妹奶足饭饱,睡大觉,做美梦的情况下,忍饥挨饿地在心里默默流泪到天明。
第三天,我已经饿得两眼冒金星了,不需要任何鼓励,一狐当先地抢占有利地形,趴下,使出了吃奶的劲,自己先喝了个饱。
安抚好胃口后,因为在这样的荒山野岭,没有可换洗的衣裳,我更要注意卫生,便晃晃悠悠地叼来干净的干草铺在树洞外,躺下,很不狐狸地四脚朝天躺下晒太阳,边为哥哥祈祷,边考虑我今后的狐生。
狐狸妈妈似乎很不满意我孤僻另类的行为,走到我身边,向我伸出她的狐爪,小心地把我连叼带推搡地丢回窝里。
我见她这样,先吓了一跳,本能地用双手……前爪捂住头脸,明白她的意图后,才稍稍感觉到狐狸妈妈的体贴,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狐狸妈妈之腹了,我毕竟是她的儿子或女儿啊。
她对于我来说,是个漂亮的狐狸妈妈,但也是个比自己庞大数倍的食肉动物,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尤其害怕她知道我的秘密后,会不会把我当成怪物咬死?到时,我该怎么办?现在就开始逃亡之旅?我的野外生存技能过硬么?
……我还这么小只……
这种抽象的害怕,在下一个瞬间变成了具体的,血淋淋的现实。
狐狸妈妈把我送回洞后,猛得扑向一只肥硕的仓鼠,片刻,把它撕碎吞食。
仓鼠尸体的图象纤毫毕现地映射入我的眼睛,狐狸妈妈咀嚼噬咬的声音像通过了Grand Enigma音箱,如此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血的腥味一丝不拉地被我超级灵敏的鼻子感知。
三者一起汇集在我的大脑神经中枢,加上一条“今后我也要如此”的信息,大脑便向我刚刚填满的胃发出一道很不人性的指令:你吐吧……
胃就很合作地大吐特吐起来。
……好羡慕那些能以狐狸的思维来看世界的兄弟或姐妹们。
哥哥……我明明当了狐狸,可是我好象过得很“狼狈”啊。
难道这就是我注定的狐生么?
如果上一世做人,心脏病是出生即不可逆转的注定;那这一世当狐,做一只有前世记忆的狐狸,做一只有可能弥补前世缺憾的狐狸,我不要再经历一次注定的无奈。
不想自己过着茹毛饮血的野兽生活。
不想自己或被吃,或被剥皮,或孤独老去。
不想……哥哥夸我坚强的时笑容,就这样消散。
楼琪,尽管还没有明确的目标,但你一定可以做一只与众不同,出类拔萃的好狐狸!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斗志昂扬地吃奶,不断加强我忍受血腥场面的抵抗力,被准许出窝后,就积极地向狐狸妈妈学习生存技巧。
并且,更加积极地从现实中接受,理解伟大的进化论。
只有一点我认为狐狸妈妈做得很不应该。
她疑心太大,我们两月内搬了五次家。
搬家,说起来就让我汗颜了。
其实就是一只狐狸妈妈带着她的六个小跟班逞威风,耍无赖,去抢人家兔子的巢穴,松鼠的树洞,把原住居民吓跑后,自己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
对因我们失去家园的兔子和松鼠们,真的很抱歉,欢迎你们在我们临时租借完后,再回来继续居住。
除此之外,狐狸妈妈的确是一个非常棒的狐狸,许多让我都感到束手无策的事情,她都能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很好的解决。
碰上刺猬,她会把蜷缩成一团的刺猬拖到水里,刺猬舒展开来呼吸空气时,她就一口咬中刺猬柔软的腹部。
看到河里有野鸭,她会故意抛些草到水里,当鸭子习惯身边的草时,她就偷偷衔着大把枯草做掩护,潜下水一击而中。
最难能可贵的是,狐狸妈妈这狐也有挺高的狐品。
有一次,作为粘她最紧的儿子或女儿,只我一个宝宝和她正在新家周边散步,结果竟发现一个捕兽的陷阱。
她很骄傲地咬死了捆在陷阱边上的兔子,却一口也不吃,然后,她抬起尾巴,放了一股向其他同伴报警的……气。
因为这个……气,我平生第一次对一只狐狸产生了敬意,但同样也是因为这个……气,我遭遇了出生以来的第一个危机。
可能是因为嗅觉太灵敏的原因,当狐狸妈妈放了这股气之后,我被薰得有点晕眩,然后,四只短小的腿踉跄着迈了几步,一个不小心,扑通,就掉到陷兽坑中了。
在向洞底降落时,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有两个陷兽坑。
果然人是站在生物链顶端的动物。
就这样掉下去,我会怎样?
与大地做亲密接触的瞬间,我知道了答案,还没有感觉到疼痛,便彻底晕了。
当我再次正开眼时,已经能从紧窄洞口,看到一小片蓝黑色的天空。
很小很小的一片,小到尽管这里空气质量好极,但也只能看到一颗星星。
星星慢慢地移动,快要移出我的视线的时候,又出现了两颗。
也许不一会儿,这两颗也会消失,但可能还会有更多的星星闯进这小小的一片暮色。
哥哥,你是不是也像这其中的一颗星星?
来了,又去了。
走了一颗,新的也会来。
眼睛突然很涩,不知来自哪里的痛开始叫嚣起来,可我并没有掉眼泪。
闲下来的时候,我开始打量我用来坐着观天的洞,洞深两米多,洞壁齐整光滑。
很突兀,但也很现实,我突然想到,如果明天有猎人发现这个陷兽坑,我还能看到明晚的星星吗?
只想着明天有人来,就能得救,差点忘了,我现在是只可以被人剥皮做皮袄的狐狸。
就算做不成皮袄,做围脖也差不多了。
带着这个恐怖的问题,我做了一件让我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我……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直到清早,被一阵脚踏落叶的声音惊醒。
听一个男孩笑着说:“嘿,阿谦,你的坑有东西上套了。”
“嗯。不过……兔子不对劲。”听声音,那个叫阿谦的人大概二十岁左右。
又有一个声音怪声怪气地揶揄说:“连只兔子也操心?怪不得上次费劲捞上来只要死的白狐狸不说,死了,也孬种一样,不敢剥皮,跟供祖宗似的还给它裹块席子,埋了。”
阿谦没有说话,那个男孩气恼地说:“六子,你少欺负阿谦!连我都知道嘉歧山上的白狐碰不得。虽然没见过你挖过几个坑,拿过几次弓,但你跟着阿谦,不打猎,也好歹打了好几年的秋风,难道就不晓得,嘉歧山上的狐狸不能随便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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