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静静吹过。仿佛两个人就是这么一直对视着，直到天荒地老。
良久。
“……飞蓬。”
“什、么？”
“魔理应无牵无挂，行事随心所欲。可我为何，始终不忍对你出手？”
“……我……”
“哼，你亦是如此。……这便是人类所谓的‘感情’？”
“……或……许……”
“‘六界之中，唯人有情’。哼，这是伏羲定下的训法，与我无关。在我眼中，未必如此！”
“……诸事皆有缘法。即便是神……也不能违背天道。”
重楼唇畔勾起一丝淡淡笑意，伸出手，挑起飞蓬鬓边的一缕黑色发丝。飞蓬睫毛一颤，绷紧的身躯仿佛被法术定住一般，不能移动半分。脑海中明明叫嚣着自己不应该这样做，心却不由得在这似乎温柔的目光中渐渐安宁、舒缓。
……
——————
玄黄阴阳镜，为天界至宝之一。可以随时随地映照出六界景物，宛然亲眼所见，清晰明朗。
此刻镜中所映，一青一红的两抹身影，形迹似甚为亲密。
良久。
纤长皓白的手在镜面上轻轻一拂，白光一闪，镜中景物突然消失。
天帝侧首，唇角轻勾，似笑非笑，“盈萝，他似乎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呢。”
“陛下！”一旁侍立的彩衣女子面凝一丝惶然，屈膝欠身。
“不必这样惊慌，本帝只不过是随口说一句。”天帝笑容变淡，眉目凝上一层冰冷寒意：“重楼，你似乎亦如你的前任一般，动了不该妄动的感情，让本帝失望！这场我一手策划的戏，你可喜欢？”
你以为你法力通天，便可随心所欲吗？休想！此后才是你痛苦之路的开头！
盈萝看着天帝冷然孤绝的面容，忽而心酸不能自己。
陛下……她无声长叹。即便如此，眼看他人受尽苦楚，您……真的快乐吗……
——————
“重楼。”
那人轻应，焰红眸中一片温和。
飞蓬略觉不安，咬了咬唇，低低道：“我……该回去了。”
“回去？”重楼面色立变，眼中煞气渐渐凝结成冰，冷哼一声，不作回答。
“我毕竟身为神将……”就算辞却神职，也得向天帝陛下说明一切。飞蓬想着，心神有些萦乱。
重楼不悦打断：“留在这里，与我日夕相伴，又可常常打上一场，岂不痛快！何必回天界去！”
“……但是……”
“好！你去！以后休来魔界！”
飞蓬愕然眼看重楼拂袖离去，心中似针扎般一疼，很快又掩下。他无声地轻轻吐出一个叹息。
若我此去能安然离开天庭，必来魔界请罪。

『结』第二十三章 幻心杀

“启禀陛下，‘诛魔移界’已经设下。”水碧、嬴舒、瑶光、南罹四位上神叩拜说道。
“很好！尔等暂且潜息隐藏，等候本帝的旨意再行动。如敢妄动者——”天帝双眸一转，露出森森寒气。
“臣等遵旨！”四人恭送天帝离去，方才一一站起。
“元砾神君，你可知，陛下为何贸然传我等意欲启动‘诛魔移界’？”南罹问道。
瑶光摇头。“本君不知。说来惭愧，本君失职未能擒拿魔头重楼，此些日子一直闭门思过。紫光神君，你身为天界最强兵队‘雷庭天兵部’之首领，陛下素来倚重的左右手，难道亦不知情？”
南罹冷哼一声。“左右手？未必。”
二人转向一直格外沉默的水碧：“水碧神女？”
“神女与碧罗神君之前为何被打入天牢？”瑶光神色和蔼，似甚为关心。
“些许小事，水碧与兄长已认罪，得陛下宽宏饶恕。”水碧面色淡然，并不作惭愧无地或感激淋漓之态。“至于‘诛魔移界’，吾等只须听从陛下吩咐，何须多问？相信陛下定会英明决策。”
“话虽如此……”
嬴舒亦出声。“神女所言甚是，嬴舒赞同。”
南罹便不说话。他本不甘屈居水天遥之下，而水碧素来性子高傲，行事果断，自然对水碧无甚好感。
瑶光只皱眉看了水碧一眼。他与水天遥交情还属尚可，但水碧却性情刚烈凛然，与乃兄大不相同，故此二人无甚交情。启天神女……似乎有些心情不稳，举止不似往常。
“启天神女，元砾神君，陛下有请。”女子身影忽然现出，乃是天帝座下侍女盈萝。
诸神行礼。“紫芸上仙。”
天界诸人皆知，盈萝虽只为上仙，却司职“昊馨司”，专为天帝下达指令，是天帝第一信宠之仙。因此，其地位超然，更在诸神之上。
“不必多礼。”盈萝浅笑。“请吧。”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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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碧踏入恒云宝殿门口之际，便察觉内中除了天帝外已有他人。她不动声色地瞄向瑶光，见瑶光只是垂首履步，神色平静。
“神女为何止步？”盈萝不由轻问。
水碧从容笑答，“陛下似乎另有贵客，吾等还是在此少待吧。”
盈萝浅笑，“神女勿忧，陛下命我请二位直接进去。”
水碧眉毛未动，发丝不颤，只颔首，“如此。”侧袖转身，与瑶光一同进入大殿。
天帝头戴通天紫帝冠，身穿金线云头纹浅青缎袍，端坐于宝座上。眉敛威严，颜态似冰。飞蓬垂首跪于金阶之下，脸颊上似有一丝过白之色。水碧心下不由一惊，面上却未露分毫。
“水碧、瑶光参见陛下。”
“平身。”天帝眼光未移，依旧看着飞蓬，唇角仿佛是似笑非笑的意味，只是眼神尖冷如冰。“飞蓬，你可知罪？”
飞蓬不语。
天帝淡哼一声，“不言不辩，可是不服？”
“飞蓬不敢。”
“你疏忽职守，辜负本帝期望，本帝念你心思纯清，已然给你机会悔过，可你却不知悔改，依旧与那魔头勾结，简直大逆不道！”
“陛下……”水碧踏前一步。
天帝眼眸一转，寒意自露，唇角却似一勾，“启天神女可是想为他求情？”
水碧心中寒气直冲，面上却笑意流盈，“水碧只是想请问陛下会如何处罚飞蓬神将。”
“哦？神女竟也会对他人之事挂怀？”天帝徐徐说来，水碧心下一凛，然天帝却只转过话题，“飞蓬，本帝赐汝——幻心杀。”
幻心杀？神界最厉害的刑法？即便上神修焰也无法挺过三日的诛心之刑？
水碧几欲失声。
她转首，双唇微抿。
飞蓬……你竟是为了那人……值得吗？
“若尔能承受幻心杀之苦，本帝便答允你，除却尔之神职，以往罪错一笔勾销。”
“多谢陛下。”飞蓬叩首，抬起的脸上无比平静淡然。
天帝转眸，“瑶光。”
瑶光欠身道，“在。陛下有何吩咐？”
天帝徐徐吩咐道，“本帝命你将飞蓬带入天牢，三日后正午行刑。这三日，你务必好好看住他。”
“臣遵旨，必定不会出任何差错。”瑶光神色冷漠，不看飞蓬一眼，只唯天帝之命是从。
“启天神女，你从旁协助瑶光，不得有误。”
水碧亦是低眉顺目，“水碧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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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恒云宝殿之后，水碧面色平静，思绪万千。
陛下为何命我与瑶光旁观陛下处罚飞蓬？莫非，陛下是借此暗暗警示我和哥哥？
水碧心神惨淡。
陛下神通广大，法力浩瀚无边，终究是什么也瞒不过吗……这次假作大方，放我们出来，却又禁哥哥于宜风殿内，掣肘我的行动，因为终究不放心我二人吧。
“水神女，我这就将飞蓬带去天牢。神女若是有事，不必跟来。”瑶光突然侧身，对水碧说道。
水碧点头。“有劳神君。若有不妥，神君可立即召唤我。”
“依本君看来，飞蓬神将并非藐视天庭，胆敢私逃之徒，神女不必忧心。”
水碧略感意外。“神君……”
“唉，本君亦不愿见他如此，奈何他此次竟与魔族纠缠不清……实乃犯了大忌。”瑶光说道，“陛下英明处事，但也慈悲为怀，已然给了他一次机会……”
“神君。”水碧轻轻打断，“各人自有各人缘法，你我何须在此感慨。”
“神女说的也是。”
水碧看了一眼被缚神丝紧绑双手、一直垂首沉默的飞蓬。他脸色平静，仿佛无动于衷，眼神无恨无怨，只是一片淡然。
水碧暗暗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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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树。
优美轻灵的歌声在静悄悄的空间响起，婉转动听，回音袅袅。
歌声忽然止住。正在幽幽轻唱的夕瑶感到一丝生灵气息，惊喜地回过头去，却见来者一袭秀发长裙——正是水碧。
虽感意外，喜悦却从夕瑶美丽的眼睛中流露出来，“水碧……你怎么有空来此？”
“不是飞蓬，让你失望了吧？”
夕瑶脸一红，暗暗庆幸有面纱遮掩住。她见水碧神色不似寻常淡然无波，轻启朱唇，幽幽问道，“怎么？什么事情让你忧心了？”
水碧心思起伏。她偶尔有空，便至此地，夕瑶总是不免问及飞蓬近况。只是如今，飞蓬却……
水碧沉吟片刻，觉得还是让夕瑶知道为佳。她亦不愿，欺瞒挚友。“夕瑶，飞蓬他已下天牢，三日后行‘幻心杀’之刑。”
“怎么！”夕瑶面纱立即无风自动，眸光水雾莹然。“他怎么会……怎么会……”
水碧亦叹。“陛下独断果毅，我劝不了陛下……”
夕瑶默然片刻，说道：“幻心杀，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夕瑶，即便你妄动，也改变不了陛下的决心。”水碧眸中光华流转。“陛下心思深不可测……法力绝并非你我可比。我现在，唯有盼望那个魔尊重楼，真正把飞蓬当作朋友。”水碧轻轻一笑，“陛下虽不肯透露，我又岂猜不到，诛魔移界是对付谁的？若是……”
若是重楼真正来救飞蓬，她身为诛魔移界的发动者之一，或许，可以做点什么。只是这些话，她却不便说出，陡添夕瑶担忧而已。
“……魔尊重楼……”夕瑶轻轻自语。这个名字，在她心中，除了飞蓬，便是她最为熟悉的。曾经百次千次幻想过，那个魔尊该是何等模样何等气势，能让飞蓬那样对待、那样上心……
她轻轻抬起下颚，目光微微失神。
飞蓬，我什么都不求，只愿能在一旁，默默看着你平安便好……难道如今，连这个愿望，也不能实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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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主大人！”溪风、琅邪等魔族听到重楼的决定后，不免相顾失色。
“本座意已定。”重楼冷哼，神态是不容反驳的决然。
诸魔齐声道：“既然尊主大人已然决定，那么属下等自然遵从。请尊主下令。”
“琅邪，你与明释辛留守魔界。溪风，你挑选魔选，随本座前去天界。”
小妖闻言，不免忧急地看向溪风。溪风已知其意，开口道，“属下遵命。尊主可否允许小妖一同随行？”
重楼瞥了小妖一眼，只道，“你的手下，你觉得他力量够，就带上。”
“是。”溪风脸色淡然。
“多谢魔尊大人、溪风大人！”小妖满心欢喜地俯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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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陛下……”一抹黑色影子潜入大殿。
天帝眉未动、眼未抬。“哦？你居然还未死？来找本帝，可是想复仇？”
“不、我不是莘漓，那个精灵族早就已经死了……”
天帝依然语气淡然。“那你就是魔族长老景昊？神魔不相与，你找本帝，莫不是嫌活得不耐烦了！”
“不是！重楼、重楼这小儿竟然负我……他竟然敢下令杀我……求陛下助我复仇……”
“你有何用？”天帝这才慢慢转眸凝视着他，语气似笑非笑。“重楼的弱点，本帝早已掌握了。”
“我……”
“在本帝面前，你微如缕蚁，本帝随时都可以杀你。你再不退下，本帝也想试试神火之威了。”
“……”影子带着怨恨不甘慢慢潜退。
天帝仿佛刚才只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话，手执起一副镜子，以袖细细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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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刑场。
白玉石砌成的高台一尘不染，地上有以灵气绘成的古老的阵图咒语，色泽金晶明亮，刻字透彻，如龙飞凤舞般。
台上有九条高柱，均是金龙盘绕，紫气缥缈。中间大柱上，以几近透明的万缕细丝束缚着面色淡白的飞蓬。
台下神兵环绕站立，各持兵刃，面无表情，容颜肃穆。
高台两旁，诸多神族仙族均已齐齐到来，低谈私语不绝。水碧等四神已隐于诸神诸仙之中。
蓦然，天帝一袭素色衣袍，负手徐徐走入场中，衣袂飘飘，宛若飞天之态。身后别无他人，只有天帝座下最为宠信的侍女——上仙盈萝。
“参见陛下！”诸神诸仙齐声，俯首跪拜。
“众卿平身。”天帝语气似乎悠然含笑，然而盈萝却看得分明，天帝眼中并无丝毫笑意，只有冰河之渊也比不上的透骨寒冷。
诸神诸仙谢后起立。
天帝飘然落坐，手执起一只金杯，徐徐饮茶。“时刻是否已到？”
“回禀陛下，已至午时三刻。”
“那就——行刑吧。”天帝语气淡然好似谈论天气，转眸看着身旁不远的新晋神君，似是微微一笑。“瞳翼，你似乎还未见过‘幻心杀’的威力。”
“陛下。”瞳翼微微无措，欠身道，“是，臣是未曾见过……”
天帝亦不在意，随口道，“那你今日便可开开眼见。”
此刻，台上，万缕白色剑光已重重击向飞蓬全身。飞蓬闷哼一声，脸色登时惨白。剑光并未停止，反而愈来愈多，穿透的速度也愈来愈快。万剑穿心的滋味，却又毫不留下伤口，确实难捱。
几个年轻下仙忍不住低呼起来，立刻遭到身旁神仙的叱责。
“这，只不过是开始。”盈萝看着身前的天帝淡淡一语，神色轻松。她思绪飞扬，想起神界最厉害的刑罚——“幻心杀”的真正效果。
万剑穿心，水淹火烧，却让人一直保持清醒，痛楚齐心，这还不是最难熬的。最难熬的，是幻觉，是幻心杀给予人的噩梦。
人在其中，会看到自己最恐惧、最厌恶的画面不断在眼前播放，时真时假，时长时短。即便后来刑罚完毕，人已分不清现实与噩梦，导致神志错乱，精魂颠倒，这，才是“幻心杀”真正的用途。
昔日的上神修焰，便是如此。他虽然熬过了七日刑罚的时间，却熬不过刑罚后的噩梦连连，自己以一剑了结性命……
“轰！”
红光如瀑般的击向高台，一声巨响过后，高台上金龙大柱已碎大半，连带着不少法力低微的神仙的血肉横飞。尘土飞扬、万众惊呼之中，一抹高大的红色身影负手傲立眼前，身后跟着两位气势如虹的魔族。
天帝冷冷一笑，端坐不动。“终于来了吗。众卿退下。水碧！瑶光！赢舒！南罹！”
“是！”四神齐声。“启！诛魔移界！”
一缕青色华光从场地的东方升起。随后，一缕赤红如火的光芒又从南方显出。而后，白光一缕、与玄光一缕分别从西方和北方升起。耀眼夺目的四色光芒下，分别站着四位神族，即水碧等四神。
重楼冷哼一声，“什么诛魔移界！就让本座瞧瞧！”

『结』第二十四章 诛魔移界

一团白色光雾如龙卷风般扑向诛魔移界正中的三人，去势汹汹。重楼扬臂，“噗”的一声巨大响声过后，光雾若惊鸟般即刻消散无形。
“界……网……结！”位于移界东方的瑶光口中念念有声。
万重光雾登时从漫天飞砸向三人，或急或缓，或大或小。轰轰之声宛若雷击，七色循环，煞是炫艳。
“尊主，让属下来吧。”溪风冷冽的声音响道，俯首作一礼后，也不待重楼回答，早已取出御神索，翻腕扬鞭，“嗖”的一声，长鞭以风刮落花之势飘向光雾方向，很快便舞成一个大环圈，将击来的重重七色光雾全部隔绝于外。
“诛魔移界，不过如此吗？”小妖大声道。
他话声未落，位于移界南方的嬴舒似也已念咒完毕，上空中登时出现千千万万道剑影，齐齐向下削去。小妖遇转手中银色长枪，将那迎面击来的万道小剑纷纷打落。
随后，位于西方的南罹，以及位于北方的水碧也分别启动咒法。南罹发起的是千万道冰刃，水碧发起的却是——银红色的大片迷雾。
重楼高声一笑：“好！本座也来试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