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徐亚伦一人，独自站在樱花树下，脸色苍白，他小时候就知道，弟弟迟早有一天会恢复记忆……有一天会离开自己……
“辰辰……”徐亚伦喃喃。

六

在黑暗中等待……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时间一步步滑过……炽热逐渐变冰……滑腻冰凉的湖水浸透周围的温暖……
在漫长的黑暗中等待……仅仅是这样一种感觉……
闭上眼睛，摒住呼吸，意义漂浮在意义之外……
哥哥，你会来找我的，对么？……
……
依帝幼稚园里，一群小男孩围成一团，低头用凶狠的目光看着被打倒在地的一个比他们都要小一头的小男孩。
“徐亚辰，你给我听好！”其中一个身材较高大的小男孩，学着捋了一下衣袖，装出一副霸道的语气，说，“限你今天去向老师承认池塘里的金鱼是你弄死的！否则，看我们江龙帮怎么教训你！！”
恶狠狠的语气，看着被打得趴倒在地的徐亚辰。
倔强的小脸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边溢出丝缕血红的徐亚辰，不服气的抬起小脸，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个霸道的小男孩，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仇恨的眼光看着那个刚刚说话的男孩。
“不去？”那个男孩蹲了下来，用手指抬起那尖尖的地可爱的柔软的下巴，威胁道，“你太不听话了！要不……”然后那个男孩想了一会儿，露出邪恶的微笑，说，“你离开你爸你妈，离开你们家，你想去哪就去哪，这样，我们就再也不用欺负你了……你说好不好？”
“呸！”徐亚辰狠狠地向那个男孩吐了一口吐沫。
“妈的，老子好言相劝，你不理老子的好！！你知不知道……”然后那个小男孩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闭上了嘴，条件反射性的胆怯的看向远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个角落也站着一个孩子，身材较高，脸上毫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的进行。
男孩的眼睛也是瞬间扫了那个令自己害怕的小男孩，然后立即拉下了那张脸，向周围的孩子高声命令道，“把他往死里打！让他知道我们江龙帮的厉害！！”
“是。”
旁边在一旁的孩子立刻对还趴在地上不服气的徐亚辰拳打脚踢。
徐亚辰蜷缩起自己的身体，默默地忍受那痛楚，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幼稚园，就总是被这一群自称江龙帮的男孩子欺负，先是所有的坏事都让自己承担，然后，便是命令自己在讲台上撒尿，或者在自己衣服里放几只蚂蚁什么事情……
由于自己哥哥比自己高一级，总是不能及时出现保护自己，所以，自己总是被他们整地浑身是伤。被老师厌恶，自己喜欢的老师总是用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
每当回到家，总是回避自己的爸爸妈妈，怕被他们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那被蚂蚁咬过的，被钉书机扎过的，还有更普通不过的被他们拳打脚踢留下的痕迹……只是因为，如果被他们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后，他们总是会责骂自己的哥哥，徐亚伦……
徐亚辰很不希望自己的哥哥被爸爸妈妈责骂……哥哥很早就没有了妈妈，相比之下，自己还是很幸福的，尽管身上有这么多伤，睡觉时候总是会被痛醒……
就这样，迷迷糊糊中想着自己的一切，身上被打得早已没有了痛觉……弱小的身躯蜷缩在一起，无声的控诉这一切霸道无理的暴行……
徐亚辰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变得没有知觉……
朦胧中感觉有个人朝这边走来，总是感觉这个味道，这种姿势，这么熟悉……是自己的哥哥吧……那么沉着，那么稳重，那么充满气魄……
太好了……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哥哥，你知道么……他们……
哥哥……我的身体好痛，你快像原来一样，拉起我的手，我们一起回家……
不，不能回家……万一爸爸妈妈看见我的一身伤，他们一定会责怪你的……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哥哥……
哥哥，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你总放不下我的，对不对……
徐亚辰像张开嘴叫自己的哥哥，但是喉咙早就发不出声音来，连一声低哑的嘶鸣也发不出来。
想伸开手臂，拽过自己哥哥的裤脚，但手臂总是张不开……
“老大……”刚才那个充满气势的男孩看见来的人，立马语气变了。
徐亚辰默默地皱了一下眉头，现在唯独自己的听觉还能用……可是，为什么，他们称自己的哥哥叫老大……
来的人没有说话，只是用特有的沉着与从容，蹲了下来，朦胧中能看见他在用轻柔的目光扫视自己。
没错，就是自己的哥哥……那温柔的眼神，只对自己才出现过，那柔软如深深地谭水的美丽明亮的眼睛，总是让自己百看不厌……
“哥哥……”徐亚辰张开了那因为出血而苍白的唇，但是依旧没有能够发出声音。
但是，哥哥好像知道自己在喊他一样，只是微微的冲自己温柔的一笑，然后用低沉干净的声音道，“辰辰，是他们打得你么？”眼波如池塘的水，不带一丝涟漪。
徐亚辰费力的点了点头，一直没有哭得他，现在泪如泉涌……太好了，哥哥来了，再也不用被他们欺负了……
徐亚伦用温暖的指腹触碰那刚刚从漆黑的眼中溢出的泪花，帮徐亚辰擦干了眼泪，“乖……”
然后站起身，面无表情的给了旁边那刚才叫嚣不停的男孩狠狠地一拳，以至于把那男孩打倒在地……
徐亚辰就用这泪水朦胧的双眼，看着自己的哥哥在自己面前，将那些男生打得鼻青脸肿……朦胧中看到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反抗，满脸的恐惧……
染红天边的，是那一抹晚霞……还有，哥哥对弟弟的致死的温柔……
……
早已放学的幼稚园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不敢回家的兄弟俩，徐亚伦拉着徐亚辰冰凉的小手……
“回家吧。”徐亚伦最后叹了口气，说道。
“哥哥……”徐亚辰看着想要起身的徐亚伦，想说点什么……
哥哥跟年龄完全不符的早已成熟的小脸，在夕阳的抚摸下，这么温暖，这么令人陶醉。
徐亚辰突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低垂着眼帘，默默地跟自己的哥哥手拉手，走出了幼稚园的大门。
回到家，徐亚辰便告诉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幼稚园跟别的小朋友打架，结果搞得一身伤……
“不怪哥哥，是哥哥帮了我……要不然……”徐亚辰刚刚说完，就感到头被剧烈的晃了一下，原本就因为挨打而略微发晕的头愈发昏眩，他沉重的艰难的抬起他的头，看见自己的妈妈向自己射来的凌厉的目光。
“徐亚辰，你还以为你做的对，是不是，要不是伦伦……哼……一天到晚惹事生非，你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好啊，你现在还学会打架了，以后是不是还要学会杀人啊！！！啊？”自己母亲的怒斥声朦胧的传进自己疯狂的发晕的大脑……自己无法辩解，也不想辩解，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哥哥，不要挨骂，就好……自己怎么挨骂都好……
哥哥没挨骂吧，那就好……一想到这，徐亚辰丝毫不因脸上的伤痕影响的秀气清丽的小脸，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徐亚辰，你给我回到屋里好好反省，今天不要吃饭！”母亲的怒气始终没消。
对不起，妈妈……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徐亚辰苦笑着，走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逐渐感到□逐渐发闷，呼吸有些困难，但是，自己的心情很好，只要……
只要哥哥没被挨骂，就好……就好……
感到自己再也没有力气站立，索性躺在床上，毫无知觉地闭上了双眼……
大脑一片血红，睁不开眼睛，胸腔异常发闷，动弹不了……
想挣扎，在深红的一片中想挣扎，但是感到自己意识逐渐消退……
“哥哥……”徐亚辰一边默念自己内心守护神的名字，一边闭上了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脸。
“你回来找我的，对么？”就这样，毫无力气的瘫软在自己的床上。
……
“辰辰，你别吓唬妈妈！！辰辰，你快醒醒！！”
迷茫中听见妈妈的哭泣。
这是……徐亚辰朦胧中睁开了双眼，看见跟自己的房间截然不同的画面，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还有，早已哭肿那双美眸的母亲。
“辰辰！”徐亚辰的母亲，柳心酒看见自己的儿子醒了，立马憔悴的目光中露出兴奋。“你吓死妈妈了！！”说完，拉起自己心爱的儿子的瘦弱的双手，快乐的亲了又亲。
“哥哥……”徐亚辰皱了皱眉，但是自己的母亲完全没有听懂他略带沙哑的嗓音说出来的细小的话语，只当是微微清理喉咙是发出的声音，依旧用母爱的眼神看着自己刚刚苏醒的儿子。
“辰辰，你吓死妈妈了，你都昏迷了1个星期了，你怎么难受也不说一声，自己一个人晕倒在房间里。要不是妈妈看见你屋里的灯没有亮，进去看看，真的……”柳心酒突然哽咽了起来，“辰辰，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对不起……”
“没事……”徐亚辰内心有些失望……但看着自责的母亲，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辰辰，以后听话好不好……不要这么调皮……不要老是让你哥哥替你费心……”说着，柳心酒也自己叹了口气。“万一……万一你们兄弟俩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怎么去向天上的姐姐交待……”不禁又开始抽泣……
徐亚辰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他强忍住，勉强的答应了一声，“嗯。”
然后，全身无力的闭上了双眼。
“妈，我好累，让我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朦胧中，看见自己哥哥走进了病房，自己想咧开嘴冲他笑，可总是抵挡不住袭来的倦意，终于闭上了双眼……
……
“徐亚辰身体因遭受过于剧烈的打击，这么小的孩子骨骼完全没有发育好，所以，”医生用沉着而又不是严厉的语气告诉了柳心酒，同时，还有站在一旁的徐亚伦。“我们主张立刻住院治疗……”
站在一旁的徐亚伦震惊般的脸色刷白。
静站在房间，静如雕像，眼前一片空蒙蒙的只余悲伤……
他低头沉默，掩饰自己的惊恐与不安……
自己从没有这么地心如刀绞……
医生在后面说的话，徐亚伦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只是一味的在回忆，自己有多么的不可思议的卑鄙与肮脏……
自己是怎么绞尽脑汁□出几个幼稚园的小男孩，让他们组成江龙帮……
自己是怎么告诉他们，把自己的弟弟往死里打，往狠里整，只要把他赶出自己的家门……
自己是多么的讨厌与憎恨，自己没有母亲的孤独与悲伤……自己又是何尝嫉妒弟弟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模样……
自己又如何用勉强的眼神看着弟弟，然后，如何的不由自主的喜欢上了弟弟那微弱的呼吸与欣慰的眼神……
自己多想抚摸那冰冷苍白的叫着‘哥哥’的嘴唇……
自己为什么又突然涌动一股莫名的为自己弟弟打人的冲动……
自己为什么又会在听见弟弟用幼稚低哑的声音帮自己开脱责任的时候，内心无端的没再有那种计谋得逞的洋洋自得，取而代之的却是内心的空洞与苍白……
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突然对弟弟的感觉，足够令自己头脑发胀……
他又想起了那天晚上，是自己偷偷拿着弟弟最爱吃的果冻和巧克力敲着弟弟的房门，却从门底缝发现，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人应门……是自己径自开了房门，发现弟弟安静的躺在床上，黑暗中的脸庞在微弱的走廊的灯光下，面如枯槁……
是自己打电话先叫了救护车，然后装做若无其事的把自己的小姨，也就是徐亚辰的妈妈叫到楼上，故意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自己天天晚上陪着弟弟，站在弟弟床边，看着皎洁如水的月光抚摸弟弟柔软的细腻的脸蛋……内心矛盾复杂……
更令自己悲伤的事，弟弟醒来的时候，竟然看见自己后，依旧若无其事的把眼睛闭了上去……
真的是自作孽啊……徐亚伦苦笑……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原来对弟弟的恨与嫉妒，现在竟无端的冒出了不知名的感觉……仿佛他就如同自己的梦一样，可望而不可即……
可睡梦中的徐亚辰，内心却是冰冷如雪，一切都令自己失望……
为什么这次不是哥哥救起的我……为什么我醒来哥哥不在我身边……为什么……为什么刚才哥哥看我得眼神这么空洞……
哥哥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这么喜欢哥哥……为什么哥哥会不要我？……
……
站着的徐亚伦仍低垂着眼帘，身体愈发颤抖……
“辰辰……”徐亚伦不禁默念出自己弟弟的小名，突然内心一紧……
然后，所有的烦躁与不安直冲心头……
自己刚才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替这个幸福到足以令自己嫉妒，仇恨的男孩难过……
徐亚伦立即逼迫自己去会想先前自己看着弟弟在小姨怀里撒娇时的孤单，想起自己在母亲墓前的悲凉……想起夕阳下，小姨温馨的牵着弟弟的手，来到母亲墓前，叫自己回去吃饭……夕阳染红了墓碑，看着弟弟幸福的样子，令自己发狂的憎恨……
徐亚伦不由得皱了皱小小的浓密的眉毛……
住院治疗？能被打伤到这种地步？……徐亚伦又重新露出原先冷漠的眼神，毫无表情的冷笑。
上帝还真是长眼呢……
看来，我整治他的时候才刚刚开始呢……
邪恶的微笑，洋溢在徐亚伦的嘴角……
不知情的还在睡梦中的徐亚辰依旧呢喃，‘哥哥……’
晶莹的泪珠穿破闭着的优美的弧线，在阳光下，闪耀万千……

七

“辰辰，看，这是妈给你买的果冻，还有巧克力，榛仁味的哟……辰辰吃吧，这次妈妈不怪你把牙齿吃坏，这次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来，看……还有薯片，还有糖……”
满脸笑容的柳心酒把一大堆零食摆在了自己宝贝儿子面前，用母亲般慈爱的眼睛看着越发瘦小的徐亚辰……
“嗯……”徐亚辰眼中依旧暗淡无光，勉强敷衍着自己这几天突然对自己无比关心的妈妈……
心里想的却是徐亚伦……
为什么哥哥还不来看我……为什么这几天哥哥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
难道哥哥不要我了？……小小的心不禁颤抖……
哥哥不要我了……
我不要这样，我要哥哥！ ……心里一个强烈的声音在疯狂的呐喊……
“妈，我什么时候出院？”徐亚辰瘪了瘪嘴，问道。
“辰辰乖，听话，很快就出院了。”柳心酒温柔的捏了捏徐亚辰苍白的小脸，看着他浓密的睫毛下满是淘气。
“我不想住院，住院这么讨厌，我要回家，我要找哥哥……”是固执而任性的语气。
“乖，辰辰，妈妈陪你……”
“不……”你陪我有什么用……我要我哥哥陪我……徐亚辰幼小的心在无辜的呐喊，但是，表现出来的却是晶莹的泪花涌出明亮却毫无生机的眼睛。
柳心酒看见自己儿子又开始任性，不禁微微叹了口气，柔柔的抚摸儿子的小脑袋，道，“乖……妈妈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妈妈天天陪你……”
“不，我不要住院！”最后徐亚辰有提高了语调，用略带仇恨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不同意自己出院的女人。
柳心酒微微吃了一惊，放大的瞳孔看着自己这么叛逆的儿子，好锐利的眼神，好像她一样……内心微微一紧，内心有些迷离。
“闹什么呢，辰辰。”一个徐亚辰再熟悉不过的孩子的语气却不失磁性的音色，令眼中灰色的自己突然亮了起来。
“哥哥！！”惊喜地看着走来的人。
“辰辰不听话了哟，”微微眯起自己精致的眼睛，漂亮的一笑，责备却不失温柔，“辰辰不许任性知道不知道？”挑了挑足以令自己弟弟安心的亮丽的眉。
“嗯。”徐亚辰小鹿般点了点小脑袋，傻傻的冲自己哥哥笑，完全忘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
徐亚伦看着自己弟弟小鹿般乌溜溜的眼睛，好像阳光一样，柔软，纯洁……
“小姨，我来陪弟弟吧，你都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体贴如徐亚伦，看着在一旁，因为刚才儿子给自己的一个锐利的眼神而呆住的柳心酒，依旧用自己特有的语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