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一直爱着你(十九)
嘭的一声,大门关上,空洞的房间如同苍白的回忆被封锁起来。
阳光穿越门扉照射进来,光与影斑驳交错,漫长的走廊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这是他最后一次走过这里,只是为了再看那个人一眼。
也许,他们的命运本该像双曲线那样——纵使无限接近却始终换不来一个交集。
地狱太寂寞,他总要留点东西作纪念。所以,就让时间定格在这一刻,至少他们曾经相爱过。
阿哲,我走了。爱你,却无法留在你身边。
岁月蹉跎,转眼已是五年后。大学毕业的晏氲在一家杂志社当编辑,平日里靠翻译赚点外快,小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三流的人生,平凡混迹于都市中,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朝九晚五的工作,偶尔回家看看母亲。生活成为一种模式,单调无味。即使身处人群却依然觉得寂寞,生命中唯一的光,在五年前被他亲手放走了。他从没想过有没有后悔,兴许是不敢想。
十多年前,他杀了一个孩子。即使他并不是真的希望聂莹莹死,却是真的想杀了她。人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不知是不是他的怨恨太深,连老天都成全他,帮他下了手。世人哀叹那场不幸的意外,一个樱花般美丽的小女孩还未绽放便已凋零。只有晏氲心里知道,他的杀念,才是那悲剧的因。
被内疚和痛苦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晏氲把自己交给了他的小叔叔。莫凌不是光,却是他唯一可以抓到的救命草。
他和莫凌接吻、上床却不是因为爱情。他们之间更像是一种未曾约定的交易,晏氲放弃继承权,而莫凌则保证他的所有权益不受损失。
只有当强烈的快感将大脑冲击成一片空白时,痛苦的灵魂才能得到须臾的解脱。他们不曾相爱,只是需要性来麻痹某种来自心灵最深处、被刻意忽略的痛。
激情过后,晏氲还在游离天外的时候,莫凌抛给了他一个重磅炸弹。
“晏来明一家三口要去美国移民了。”
“……一家三口?”
“是啊。你不知道吗?他和于远晴有小宝宝了,是个女儿。”
“哦。”
其实不是没听说过,只是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一家三口……多好的说法,成立了家庭,有了共同的小孩,一切都和他们再无瓜葛。那个男人得到了想要的幸福,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吗?一定是莫凌刚刚把他折腾地狠了,害他现在一点也笑不出来。
莫凌点起一根烟。“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快要有父亲了。”
“啊?你在说什么梦话?”
吐出一口烟雾,莫凌笑笑。“赵玉然真的是个麻烦的女人,这些年费了不少力气,总算把她给摆平了。下个月18号,她结婚。对方是B大的教授,挺斯文的。”
“这是怎么回事?你他妈的在搞什么鬼?”晏氲气炸了,一拳砸向床头。有些事情似乎脱离了掌控。
“你不是希望他们幸福吗?我是在成全你的心愿啊。小晏,光想不做,是什么事也成不了的。还是说一向喜欢口是心非的你,其实心里还是很恨他们?”
晏氲愕然地看着莫凌,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陌生的可怕。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都要被男人看穿了。
莫凌轻吻了他一下,扑倒他的同时,愉快的说:“好戏正要开始呢,你可要好好表现哦。”新一轮激情再次袭来。
其实我一直爱著你(二十)
晏氲并没有出席母亲赵玉然的再婚典礼。婚礼当夜,他站在自家公寓的阳台上,喝著莫凌珍藏的XO,看著繁华的街灯,突然有种孤独的凄凉感。
自5年前开始,他和母亲之间就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壁垒。偶尔的相聚,总是彼此无言地吃吃饭,例行公事一般重复著一些毫无新意的问候。纵然有著最亲密的血缘关系,他们之间却难以推心置腹。
赵玉然今天上午才打电话来说自己要再婚的消息,而晏氲则用最漠然的声音恭喜她。维系著他们的血缘将他们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可联系著他们的感情早已消失殆尽。
今晚是晏氲的堂哥晏海的生日,所以莫凌是不会回来的。无论经过了多少年,即使晏海拒绝了莫凌的爱慕,但是对於莫凌而言,晏海永远都是他心中无人可取代的特殊存在。嫉妒吗?不,只是羡慕而已。羡慕有人可以如此无怨无悔地付出爱,也羡慕有人可以如此被另一个人所深爱。而他早已无法拥有两者的任何一方。晏氲不相信爱情,也从来不相信任何人。
×××
赵玉然看到丈夫的儿子长得仪表堂堂且年轻有为,不自觉地就开始数落起晏氲来。“唉,我儿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瞎忙活,连自己妈妈的婚礼都没时间参加,结果还不是都23了,还窝在那个小单位混日子。”
“这倒不尽然。人都说儿子随妈妈,阿姨这麽漂亮,气质又好,想必您儿子也很出色,一定是您要求太高了。”
听著这些恭维话,赵玉然嘴上虽然不说什麽,可嘴角的笑意是再也掩不住了。“哎呀,小哲你太会说话了。小晏可是个不争气的孩子。我从他小就教育他要要强,结果他总喜欢放任自流,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不过,这回他有了你这麽出色的哥哥,一定让他多向你学习学习。”
“哪里哪里。”赵哲轻笑著,笑意却无法延伸到眼中。
事隔5年,那个从人间蒸发的晏氲终於又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便是一家人了。
×××
晏海的生日晚会
莫凌坐在角落的沙发,微笑地看著人群中的晏海。他和晏海之间只隔著十几步远,但远得就好像隔了一辈子的光阴。他看著他坠入爱河,看著他娶妻生子,却什麽也不能做。晏海是晏家的长孙,莫凌敢当著晏家人的面和晏氲亲热,却即使身处人群中也不敢和晏海靠得太近,他永远站在距离晏海十几步远的地方默默地看著他。那人是他心中圣洁的白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怎麽了,一个人窝在这里傻笑?”不知何时,晏海已经来到了莫凌的面前。
“没什麽,只是想起了一点有趣的事。”
“哦,说来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寿星今天心情很好,一屁股坐在莫凌旁边。
莫凌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开一点,一只手搭在沙发後背上。“你说,命运是可以掌控的吗?”
“这个……虽然我不是宿命论者,但这东西很玄,我说不清楚。”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的话,那麽他一定时常在空中俯瞰挣扎在命运中的芸芸众生。有人千方百计地想要逃出命运的轨迹,结果绕了半天还是回到了原点。人心也不过尔尔,略施心机便可玩弄於鼓掌之中。”
晏海脸色微变,口气也变得认真起来。“莫凌,看在多年老朋友的份儿上,我奉劝你一句,不要惹火上身,当心烧得自己一无所有。”
“哈,省省你的忠告吧。”莫凌打量著晏海,邪气地笑了笑。“我们都是局中人,一旦下注,就只能奉陪到底。更何况我无牵无挂,根本不怕输。”
“人是会变的,你不可能永远掌控著晏氲。”
“或许吧。不过离开了我,他没有任何可去的地方。我是他今生唯一的归宿。要不要赌一场?看看晏氲能不能熬过我给他的试炼。”
“可以。如果我赢了,你要放晏氲自由。”
“没问题。如果你输了呢?”
“随便你。”
“很好。”莫凌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那麽,下注吧。”
其实我一直爱著你(十八)
晏氲是这一代晏家的么子,上面有5个姐姐和1个哥哥。他比年纪倒数第二的哥哥还要小6岁,从出生开始哥哥姐姐就不可能成为他的玩伴。
他是个安静的孩子,从不哭闹,就像个圣洁的小天使,总是拿美丽的眼睛凝视著你。家里的每个人都很喜欢他,大家都争著抱他。晏氲就像是世界的中心一般,凝聚了所有亲人的疼爱。
可是,自他3岁以後,大家渐渐发现,那个曾经被他们认为是天使的孩子只是一个没有心的漂亮人偶。那双琉璃眼美则美矣,却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当那个孩子的眼睛凝视著你的时候,你会有一种灵魂正在被人赤裸裸地审视著的感觉,而等你惊慌失措,想要逃离的时候,却又会发觉他好像根本没在看你。
慢慢地,众人都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晏氲。他们回避著他的目光,视他如蛇蝎,全然忘记了他不过是个小孩子。
小小的晏氲就这样一点点地被亲人疏远著,说不清是大家先抛弃了他,还是他先抛弃了大家。无论发生什麽事,晏氲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渐渐地,一些人开始莫名地憎恶起他来,甚至连他的父母也有些怕他。只有晏家的老爷子,一如既往地疼爱著晏氲,经常把他抱上膝头,看著他漂亮的琉璃眼,怜悯地叹息:“可怜的孩子啊,怕是活不久的。”
晏氲仿佛是没有感情的,无论你对他好坏,他依然是微笑著似有似无地看著你。他的奶奶常感叹老头子没起好名字,让这孩子当真人如其名,好似那云烟一般捉摸不清。而爷爷也只是摇摇头:“可怜的孩子啊,生在晏家可悲啊。”
没人爱的孩子孤独地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即使身处人群之中,依然倍感寂寞。他是那一片孩子的领袖。小孩子们崇拜他,为他那睨看天下万物的冷酷所蛰伏,为他那漠视所有人心的傲然而震撼,不由自主地追随在他的身边。他成为了王,高高在上,没有人愿意和他手牵手一起回家,也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嬉笑打闹。他被他们拉入人群却又被无意地孤立,他孤独地守著一片死寂的世界,默默地等待著,等待著,却不知道要等待些什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著,转眼间,晏氲6岁了。死一般的世界里第一次闯进了一丝暖色。
他的命运在那一天改变了。神给了他一个樱花般美丽的小女孩来温暖他冰冷的灵魂。
晏氲开始会发自内心的笑了,笑意使那双琉璃眼不再冷冽,染上绚丽的色彩,美丽惑人。他的世界不再冰冷孤寂,他想伸手抓住这微小的幸福,却连这也不被允许。原来被神遗忘的孩子注定得不到幸福的。命运在恶作剧,刚给了他希望,就把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喜爱狠狠地踩在脚底下,碾得粉碎。
不是因为爱而诞生的孩子,还来不及学会如何去爱人,就先尝到了欺骗和背叛的滋味。晏家没教给他如何去宽恕和谅解,却教给了他如何去仇恨和毁灭。
那是一件意外,因为没有人认为这麽小的孩子有能力策划这些。只有一个叫做聂步凡的小男孩,敢冲进晏家,指著晏氲大吼;“晏氲你这个杀人凶手!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会替莹莹报仇的!”却,也仅此而已。聂步凡连晏氲的衣袖都没碰到就和家人一起被晏家的势力驱逐出了B市。
晏家是什麽?盘踞於暗处,黑白两道通吃的可怕家族。权势,让晏家可以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解决一条生命。晏家人是什麽?潜伏在权钱之中,深谙为人处世之道的人精。才智,让晏家人在尔虞我诈的尘世中如鱼得水、无往不利。
晏氲又是什麽?不过是一个得不到爱的寂寞孩子罢了。
他不是没有感情,只是害怕受伤不敢轻易表露;他不是没有心,只是精於算计的人们看不到而已。他不要虚情假意,也不要欺骗和背叛,他只是想有个人能真正因为爱的意念而爱他。却连这一点也得不到。
不是因为爱而诞生的孩子却是为了想要爱而活著,何其可笑,何其可悲。他活得比谁都纯粹,比谁都真挚,所以他活得比谁都痛苦,比谁都艰辛。
某一天,厌倦了冷漠的孩子的父亲带著美丽的情人回到家族,想要抛弃一切,远走高飞。幼小的晏氲手持刀片紧贴著自己的左手手腕,直直地看著父亲的眼睛。“如果,你想和妈妈谈离婚的事,就踩著我的尸体过去。”
晏来明被震住了,6岁的孩子,居然如此的绝望和疯狂。
晏氲毫不留情地划开自己的皮肤,任凭鲜血一滴一滴流下来,仿佛浑然不知疼痛为何物。他的父亲惊叫著跑过来替他止血,没有哪个父亲能眼看著亲生孩子在自己眼前自残,纵使他是天性冷清冷血的晏家人也做不到如此决然。
年幼的儿子紧紧地抓著他的衣服,生怕他下一刻就会离开。“不要走。不要离开妈妈。我会当个好孩子,相信我。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晏来明知道他走不了了。他冷漠高傲的儿子第一次如此可怜、如此卑微地苦苦哀求他。那一刻,他知道他这辈子都走不了了。若他执意离开,晏氲就会死在这里。他是一个男人的同时更是一个父亲,他对他的孩子有责任。
左手爱情,右手责任,如何选择?
事实上,无论选晏来明哪个,晏氲都是死路一条。选了爱情,晏氲会结束自己的生命;选了责任,晏氲会杀了自己的心。哪个更残忍?
晏来明留了下来,切断了和於远晴的所有联系,尽心尽责地扮演慈父的角色。晏氲活了下来,封印了从前所有的记忆,全心全意地成为一个只会相信和喜爱的单纯孩子。
晏氲比谁都狠,他以生命为筹码,换来了父亲的一份承诺。他毁了晏来明爱情的同时,也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人格抹杀。何其残忍,何其可悲。
十年一梦。毫不知情的赵玉然、知道全部的晏来明还有忘记一切的晏氲都在做著一场家庭和睦,幸福美满的梦。谎言如果能够永远地欺骗下去,也许就能成为真实了吧。
怎无奈用生命换来的约定,到头来仍是一场背叛。他的梦醒了,他的心也死了。17岁那年,晏氲再次亲手把自己杀了,一如当年,毫不留情。
其实我一直爱着你(二十一)
晏氲看着手中描着素雅花纹的邀请函——极富盛名的B大及其海外姊妹学校的年末联谊酒宴,只是无论怎样也和他这三流大学毕业的人扯不上什么瓜葛。
晏氲心里涌起一阵烦躁,面上却依然一派平和:“哥怎么突然间如此抬举小弟?还真是让小弟受宠若惊。”他淡淡地扫了晏海一眼,“只可惜,小弟才疏学浅,为人又不知上进,怕是登不得这大雅之堂,到时还怕丢了哥的面子。”
晏海倒也不恼,只是不疾不徐地劝道:“晏,人活在世总要争一口气。你这么年轻,屈就在那个小出版社,说白了不过是在混日子。哥也只是想带你认识些文化界的大家。你在这行做事,没准哪天就得用得着谁,多些人脉总是没坏处的。”
晏海垂下长长的眼睫,低声说道:“我是你的哥哥,总是要为了你好的。”
晏氲认真地看着他,忽而一笑。“说的也是。那就多谢哥的提携了。”
“说定了,今晚六点半,我派车来接你一起过去。”
“谢谢,麻烦你了。”
晏海看着弟弟良久,终是没有忍住。“晏……其实你对我不必这样客气。我们怎样都是兄弟。”
晏氲笑笑,伸手替哥哥打开房门。“哥,你言重了,长幼有别。今晚六点半,小弟一定准时。我送你下楼。”说完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晏海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送完人,晏氲慢吞吞地走回家。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邀请函,轻轻说道:“居然连兄弟之情都抬出来了……呵呵……”随手将邀请函丢在地上,顺势仰面躺在沙发上,抬起一只手臂遮住眼睛。“最近好累哦,是快到极限了吧……”
不知想到什么,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只是待放下手臂之时,漆黑的眼底一片死寂。
七点整,兄弟二人到达位于五星级酒店的会场。
晏海一身墨兰色的西装,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看着弟弟戴着一副黑边的粗框眼睛,不禁微微皱眉,开口问道:“你平时不是不戴眼镜的吗?”
“平日里看不清楚也就算了。只是今天是哥为了关照小弟前途,特意带小弟出席的酒会。小弟总得擦亮眼睛,把人看准一点,免得日后相见不相识。”
晏海一时语塞。尖锐的痛楚一点点传来,像是心里扎进了一根刺,时不时唤起不甘的滋味。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幺弟说起话来总是绵里藏针?
晏氲看他并不多言,便随口说道:“哥,我去下洗手间。”
“哦。出门走到底再向右拐就到了。快点回来,晚宴就快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