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思很委屈地望着天青,又很委屈地望了一眼身后一群依然在胡吃海塞的猫。
玄霄忍不住笑。
天青笑眯眯:“那个……哥,请我吃饭。”
御马墩。错落交织的温柔小射灯光,如水流淌的钢琴声,舒适典雅的沙发,精致的餐具,彬彬有礼的服务生。
玄霄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出神。良久,转头:“云天青,你看菜单要看到什么时候?”
天青头都不抬:“我在找,什么菜比较贵。”
“……”
玄霄继续转头看风景。
天青合上菜单,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重重靠在沙发靠背上:“又不想吃了。”
玄霄瞪他,把自己面前的菜单打开看,一边淡淡地说:“多少吃一点。”
这时天青手机响。天河短信:爹,我明天飞回去。
天青“咦”了一声,开始拨电话。
天河接起来第一句话就是:“爹……漫游……”
天青大乐:“野小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媳妇儿呢?”
玄霄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接着看菜单。
天河:“在我旁边。”
天青:“笨!我是说媳妇儿明天也回来么?”
玄霄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天河:“啊,没。紫英的哥哥昨天刚从美国回来。实践周他就不参加了。”
天青抱着手机感慨:实践周一个学分啊一个学分。小紫英你下学期被迫要多选一门课了……嗯嗯,还要照顾我们家笨儿子……
天青:“儿子,媳妇儿不生气了吧?”
紫英抢过天河的手机:“天青师兄,你别和天河胡闹了。谁是他媳妇儿。”
天河不甘地被迫当了背景声:“爹……我好不容易才把紫英哄好的……都是你……”
天青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玄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天青重新打开菜单,招呼服务生:“点菜!”
云天青同学不负众望地点了一桌的菜。看着五颜六色的菜,天青同学很满意,很得意。
玄霄用筷子轻轻拨拉着基围虾:“紫英怎么了?”
“他哥哥从美国回来。他赶回家。”
“你说他生气了是什么意思?”
“师兄你好八卦。”
玄霄笑眯眯地看着天青:“没听清,再说一次。”
“呃……师兄你好帅。”天青开始冒冷汗。
玄霄继续挑着眉头看他。
“因为天河去菱纱的生日会。”
“就为这个生气?如果我也这样的话岂不是早要被你气死。”
天青一口饭含在嘴里瞪着玄霄。
玄霄望天:“我什么都没说。”
天青叹了一口气:“因为菱纱虽然没说,但是班上同学都知道她喜欢天河。”
玄霄很惊讶:“天青……你好八卦。”
天青终于被呛到了,咳得满脸通红,一边继续瞪着玄霄。
玄霄又好气又好笑:“现在没事儿了?”
“没事儿,咳、咳。呛死我了。”天青喝水。
“没问你。”
天青第二次被呛到。
玄霄忍不住笑个不停。
天青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拎包:“我走了。”
“别别别。”玄霄忍笑拉住天青的手,拉他在身边坐下,轻拍他的背,“好点儿了么?”
“问谁呢。”天青扭过脸不看他。
“你。”玄霄深刻体会到“狼来了”的教训,赶紧转而采取安抚政策,“天青。”很温柔的语调。
“哼。”
“天青……你什么时候,也能像紫英接受天河一样,接受我呢。”玄霄彷佛自言自语,彷佛耳边呢喃。
我的
天青没有回头。
玄霄看着他的耳朵根儿都红了,不敢再继续深入,只好没话找话说:“天青,再吃一点。”
天青起身,坐回对面,低着头不说话。
两人沉默许久。
终于还是天青咳嗽一声,打破安静:“我暑假不回家了。”
“嗯。”
“报了政治班。”
“平时考试做小抄,临了还得去补习。”玄霄微笑。
“夙玉和我一起去……”天青声音越来越小。
玄霄的脸沉下来:“我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
玄霄咬着下嘴唇,想了一想,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天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脚拎包走人。
玄霄转头看着玻璃窗外,天青出门离开。
玄霄踹开宿舍的门。
“青青。”柳世封在翻书。
“……”
“小玄!”柳世封抬头一看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也学了天青用脚开门的?”
玄霄重重地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
柳世封咽了口唾沫,缩头继续看书。
玄霄慢慢躺倒在床上,脑海中有关天青的种种铺天盖地而来。
后悔了。玄霄想。刚才吃饭时竟然还惊讶紫英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生日会生气伤心。原来种种的爱恨嗔痴都有自己的理由,要么是当事人即使身在其中却没察觉,要么是艰涩的感情体验还没有真正落到自己头上。不应该不相信天青的——天青气的也是这个吧,不然一件小小的事,又怎么会让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玄霄掏出手机,对着天青的电话号码,迟迟没有按下拨号键。
还是发短信好了。玄霄迟疑了一下。
对不起三个字却晃了玄霄的眼睛。玄霄随手把手机往床上一丢,闭上眼。
道歉的字眼到底还是没能发出去。天渐渐黑了。
自习室。
天青同学第N次转过身,无奈地看着后一排的景天和雪见。唐小姐扬起的一个巴掌在天青的注视下硬生生停在半路,景天一脸谄媚地笑,被天青发现后,无比地郁闷。
雪见赶紧温柔一笑,放下手:“对不起天青,又吵到你了。”咬咬牙,在景天胳膊上又用力地掐了一把。
景天龇牙咧嘴。
天青无奈地转回去,看手机,静音了,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短信。
天青觉得今天教室空调开得好冷。
下了晚自习,天青跑到玄霄宿舍楼下,坐在马路牙子上,单手支着下巴,愁眉苦脸地犹豫着。仰头,视线落在最东边的房间。
“咦?青青!”柳世封一摇一摆从楼里走出来。
“柳哥哥!”天青作激动状,“这么晚出去?”
“避难。”柳公子很严肃。
“啥?”
“小玄发飙了。”柳公子继续严肃,彷佛在说“世界末日了”,“哎,青青你跑什么?危险……”
天青推开玄霄宿舍门。
“说了你两句你就跑了!”玄霄头都没抬,速度飞快地在键盘上码字,声音里透着疲惫,“倒杯水来!”
天青心虚地哆嗦了一下,走近,拿起玄霄桌上的杯子,到饮水机下接了半杯水,重新放回桌子上。
玄霄盯着屏幕,拿过杯子喝了一口。
天青靠着床梯子安静地看玄霄——这样的眉眼,这样的姿态,这样的气势,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一直没有变过。玄霄,看上去是那么一个严肃冷静不易接近的人。只是越来越了解越来越熟悉,还是会常常感受到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柔和纵容——这让天青觉得很安心,安心地相信这个人的心意,相信他的坚定和明确。
“我说,柳世封……”玄霄终于抬头,“你……天青?”
玄霄很意外,盯着天青不放。
“再看我,再看我就把你喝掉。”天青在玄霄身边坐下来。
玄霄怔怔地看着他:“天青……”
“我来听你道歉。”天青很认真。
“……”
“……”
玄霄轻轻地叹了口气,彷佛在下决心。
“不说我走了。”
玄霄忽然单手揽住天青的腰。
天青倒抽一口冷气,瞪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玄霄紧紧手臂,把脸埋在天青肩膀,轻轻地闷闷地笑了一声。
“放开。”天青咬牙。
玄霄一动不动,深呼吸:“天青……不要让我放开你,好么?”
天青觉得自己快熟了,脸滚烫,继续咬牙:“你这算什么!”
“嗤——”玄霄又笑出来,慢吞吞地抬起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天青:“表白啊。”
“……”
“你不喜欢?那我换一种方式……”
“不不不用了!”天青开始结巴。
“那就是喜欢咯。”
天青正低头努力地掰玄霄搭在自己腰上的手,一听这话,一哆嗦,手一松,被玄霄抱得更紧。
“放开。”天青现在只想逃跑。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刚才上楼前柳公子那句“危险”的警告不断地徘徊啊徘徊。
柳公子此刻正和校园里卖西瓜的小贩讨价还价,得意洋洋地伸出一只手:“老板,这么晚了,一斤6毛怎样?”
这一头,天青话刚出口就感觉玄霄松开搭在他腰上的手,天青还没有来得及庆幸,就被按着肩膀扳得面向玄霄。可怜小云同学此时已经脸红得彷佛刚刚从滚水里捞出的小龙虾。
嗯,真的很像小龙虾,都烫熟了还舞着小钳子扮强硬。玄霄一边想,一边乐不可支,捧着天青的脸就啃了一口。
“你你你!”天青手足无措恼羞成怒,挣开玄霄的手,气呼呼地瞪着他。
玄霄气定神闲地笑。
想来想去,天青不甘心极了,一拍桌子,对着玄霄的嘴亲了过去。
“嗯……”玄霄慢慢地闭上眼睛。
柳公子站在宿舍门前,迟疑着要不要进去。手里的西瓜越来越沉。思前想后,柳公子轻抬皓腕,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一边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什么明明是回自己宿舍,还要敲门。
玄霄:“进。”
柳公子慢慢慢慢地推开门,小心翼翼地把头探进来。
“你干嘛?有地雷?”玄霄奇怪地看着他。
“呃……”柳公子迅速扫视了一下宿舍,照样的满地报纸、书、期刊和鞋。“青青呢?”
“哦?”玄霄笑,“柳公子,天天打听我家天青做什么?”
“不敢,不敢。”柳同学把西瓜放在桌上,“买了个西瓜,还说一起吃。”
玄霄笑。
柳同学跑到水房洗手去了,一边纳闷,怎么这会儿玄霄笑得那么明媚呢。
自习室。
玄霄从一堆期刊里抬起头来,看了看前排趴在课桌上呼呼大睡的天青,脸上有宠溺的笑容。
8月底,空气里隐隐浮动着一股秋天的味道。
玄霄转头望着窗外依然鲜亮的绿树红花,觉得年轻的幸福,不过如此。
天青很郁闷。
这两天新生报到。校园里常常见一个傻头傻脑的孩子大踏步在前走,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串儿的家长。今天,天青就遇到了这样一个傻孩子,张口问路:“叔叔……”
要不是天青心疼他身后扛着大包小包的家长,一定给他指路指到对面的轩辕大学去。
天青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怒气冲冲:“我哪里长得像叔叔了!”
天河笑嘻嘻:“爹……”
“不许叫我爹!你才比我小几个月啊,就这样活生生把我叫老了!”
天河闭嘴很委屈地转头:“紫英……”
紫英抱着一本GRE红宝书,遮着脸偷偷笑。
天河不气馁,抱着紫英的肩膀蹭:“紫英,爹欺负我……”
“啊。”紫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云天河!托福单词你背到第几单元了?”
番外:似是故人来
禁地,一半是冰,一半是火。中间没有任何过渡。上一秒烈火焚烧,下一秒天寒地冻。
如同,上一秒见你懒懒地笑,唤我师兄;下一秒你仓促出走,临了最后回眸。
我不知道自己被冰封了多久,一天,一年,或者一生,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意义。
我可以破冰而出。
但是我不想。我不想重新看见一个鲜亮的世界。
因为我害怕。
你的儿子站在我面前。
我看他。他很像你。第一眼,我差点认错。
他说你已经死了。
我对这个消息没有一点儿的悲伤。
早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你再也不会回来。
你的儿子,叫做天河?
身上流淌着和你一样的血液。可他不是你。
他的笑容,纯净、清澈。但是我只喜欢你笑起来的时候,眯着眼睛,懒懒的神情。
天河说,要帮我取三寒器。
我忽然变了主意。我要出去,把很早很早以前的心愿了结,修炼、飞升。
夙玉也不在了。望舒找到了新的主人。
夙瑶说,十九年,你还是出来了。
我才知道,我已经一个人,冰封十九年。
只有羲和在我身边,安静地在我身边。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里,清清楚楚地写着疯狂二字。
我自知执念太深。
可惜没人知晓,这执念,曾经是修仙,现在是你。
你要离开我。
我无可挽回。
我偏要飞升,即使逆天而行。不然,我失去你,岂不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有时也会想,如果早知道结局,再给我一次机会,十九年前,我会不会选择放弃,和你一起归隐。
不知道。
天河告诉我,你在鬼界等我,为了对我说一句对不起。
我不要道歉。
禁地,可以一半是冰一半是火。可是这世间,又有什么明明白白的对错。
为什么要修仙?为了长生不老?
我倒是想看看,仙人有没有一种法术,衣袂拂动之间,就可以把心头牵念抹去。
如果你从未出现,日子也便一样地过。也许我还会过得更好更幸福。
哪儿那么多如果。
只有,你离开我。
番外:澡堂记
天青其实很喜欢琼花城的冬天。琼花城的冬天,有半夜的大雪海子的冰面干燥的暖气。嗯,对,暖气——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天青到琼花的第一个冬天就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暖气,睡觉时恨不得都能抱着暖气片儿。夏元辰同学对图书馆的暖气还有过具体的描述。大一的某天,夏同学兴冲冲回来,当头一句:“图书馆实在太暖和了,根本穿不了衣服。”于是引起一宿舍或喷或呆或惊或晕的不同反应。
只是,天青唯二不喜欢的,是冬天里能把人刮没的风和学校的澡堂。
夏天时宿舍虽如蒸笼一般令人窒息,倒是有一个好处,冲凉方便。男生们总是拎着个盆儿就奔向水房,接了水直接往身上浇。于是在水房里经常见到男甲边脱衣服——小内一条——边和冲澡中的男乙打招呼,男乙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哗啦一盆水从头浇下。
夙莘对此十分好奇,要知道在女生宿舍决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盛况。于是夙莘姑娘还曾经威逼利诱天青让他带着她混进男生宿舍探究一番。天青被迫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那啥地忍痛拒绝了,从此校园内又少了一段传奇。
闲话按下不表。冬天,空荡荡的水房孤零零地立着小小一块暖气片,作用忽略不计,因此掐灭了同学们企图在水房洗澡的美好幻想。不得已,大家只好都去挤澡堂。
琼大的澡堂同样年事已高,二层白色小楼一座,男生在一楼,女生在二楼——杜绝男生走错的可能,方圆二十米内还飘荡一股浓重的沐浴露的甜味儿。
天寒地冻,天青还是只穿着小衬衫牛仔裤,蹬着小拖鞋,一溜儿小跑冲进澡堂更衣间。
温暖水气扑面而来,天青开始在雾气朦胧人山人海中找寻一只空着的衣柜。于是,在这充满艰险困苦的漫漫寻柜路上,天青免不了,一个不留神,踩到了别人——这是天青同学的口供,而据当事人控诉,那何止是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饱含阶级仇恨的攻击,此番评论惹得天青长吁短叹直呼冤枉并且很没出息地脸红了很久。
天青踩了人之后仍然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回头,看见一个男生专心盯着自己的脚,心道一声赶紧跑。不想这一看之下竟然移不开眼睛。那个男生肯定在哪里见过,侧着脸低着头,眉目看不分明,个子很高,腿很长,只穿着牛仔裤,搭在腰上,露出背部——线条挺拔有力,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的轮廓隐约突显,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好身材。只是……为什么……感觉这么的……熟悉?
所以,各位观众,你们都猜到了吧,言情剧的另一经典狗血桥段——冲撞,很没水平地在本文出现了,只是由于两位猪脚的特殊原因,这冲撞地点从楼梯转移到了澡堂而已。
玄霄刚洗完澡,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正从衣柜里往外掏衬衣,不想脚背覆上一物,紧接着一股大力传来。玄霄低头望着自己的脚,还没来得及戴眼镜,更衣间里又是雾蒙蒙一片,根本看不清楚。他当时第一反应不是要抓住祸首,而是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那些可怜的被打/挤/拍/压扁的猫猫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