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还在想。」该用什麽理由呢？出去找女人过夜这种话可不能说给保守古板的舍监听呀。该死，早知如此昨晚无论如何都要爬回来睡的，即使可能会给那帮兄弟笑上十天半个月的，不过至少比现在的处境好多了。
「我看还是我陪你进去解释吧。」伸手推开宿舍的铁门，叶非拉著还在想理由一脸苦恼的简伯宇直捣黄龙。
「可是……」他都想不到理由了，叶大哥又要找什麽理由来解释他的一夜不归呢？再说，舍监也不是随便什麽人的解释都会听呢。
更何况，要是不小心让舍监知道叶非的身份，那他大概也不用在学校待下去了，保证隔没两天就被学校勒令退学。
话虽这麽说，但是简伯宇仍是跟著叶非进入了，现在的时间是下午第一堂上课前，许多学生刚睡完午觉正从宿舍出来要赶著上课，看见叶非拉著简伯宇走在一起，众人皆投以好奇的眼光。
毕竟，简伯宇在学校可是个红人呐，学年第一名的光环让每人都认识他，不过见到这种情况，却没有一人敢上前打招呼，数十人里只有也加入青帮的阿勇眼尖看到他们，兴奋地上前打招呼。
「老大！简二哥！」阿勇小跑步到两人身边，小声地向两人打招呼，亲眼见到帮内的传奇人物可不是天天都有的机会呢，特别是老大不常出现在帮内聚会上，想见他一面更是难上加难。
「阿勇，上课啊？」料想叶非大概也不会记得兄弟的名字，简伯宇率先开口回应，免得三人将气氛弄得尴尬无比。
「是呀，你们要去找舍监吗？那就快去吧，昨天晚上舍监来找过你呢，听说好像有急事要通知你，还让好多人出去找你呢。只不过你一晚都没回来，舍监只好告诉所有住宿生说只要你一回来就转告你马上去找他……」
一听到阿勇的话两人皆是一愣，舍监从昨晚就在找他？是发生什麽事了吗？照道理来说，除非是天大的事，否则舍监绝不会亲自去找人……
「叶大哥……」
「既然他这麽说了，那我们就赶紧去找舍监吧，放心，不会有事的。」
简伯宇试图说服他狂跳的心不会有事，但是愈接近舍监的房间他的心愈不受控制，到最後，简直是叶非拉著他走了。
「张老师，简伯宇报到。」站在舍监门口，简伯宇一字一句说道。

黑色童话(16)

还记得温柔美丽的母亲才刚被装进那方方正正却又华丽到不可思议的盒子时，转眼间爸爸又带了一个女人回家。
虽然对爸爸妈妈这两个名词的记忆正在消减中，但是简伯宇永远也不会忘了，爸爸当著妈妈的灵堂把那女人带回家的事实。
『小宇，来，见过阿姨，以後她就是你的新妈咪了，你要乖乖的，不要让新妈咪为难唷。』他还记得爸爸笑著为他介绍那个女人的身份。
爸爸说，那女人是新妈咪。当下他当然不依罗，妈咪才刚睡下没多久，为什麽要换新妈咪？他比较喜欢旧妈咪！
『我不要！我只要旧妈咪！』当时他是如此回答的，语气中还带著哭音，妈妈已经躺在盒子里好几天了，为什麽她不起床为他做早餐呢？爸爸买的早餐都好难吃，而且爸爸还会忘记接他放学，让老师送他回家好几次。
当时那一句睹气的话，换来新妈咪进门时的一个巴掌，还有往後十年的住校时光，渐渐的，他忘了爸爸的长相，到最後，他连最爱的妈妈都快不记得了，要不是随身携带的那一张全家福照片，他还真的会忘了双亲的长相。
不过没关系，他在学校的成绩都很好，爸爸知道後都会给他很多零用钱，所以他身边永远都不缺钱花用，可是，自从住校後，他就不曾再回家过，一次也没有。
十五岁那一年，爸爸写了一封信，收件者是他，那一封信里只有短短几句话，内容是述说新妈咪生了一个弟弟，而他们生活的很快乐，信中还附了一张全家福。
那一张全家福里，独独少了简伯宇。
收到信的那一晚，他一夜无眠，直盯著那一张全家福看了整夜，然後，他将之撕得粉碎，碎片全丢进学校後头的臭水沟里，从此忘了那件事。
可是忘了，并不代表没发生过。
「简伯宇，你爸爸的事我很难过，可是你的事还是得想办法解决，你母亲已经把你的特别户头终结了，你父亲似乎也没有对你作出任何安排，学校还能以成绩优异的理由替你申请特别奖学金让你念完高中，不过你的生活很有可能会出问题……」担任舍监的张老师还在他耳边叨叨絮絮，看起来像是很担心他的样子，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了。
「是吗……没关系，我可以去打工。」简伯宇露出微笑，这种表情可是吓坏了现场众人，哪有人刚得知父亲亡故的消息时还能笑出来的？
当下，张老师险些打电话叫救护车，就怕学生是一时想不开，悲极反笑。
「打工？那的你学业成绩不就得受到影响了吗？而且本校是不允许学生在外打工的，你现在别想太多，我会找几位老师一起向校长提出你的情况，事情一定可以解决……不然我也可以透过警方找到你的後母，她实在是太过份了，把你父亲的财产全带走也就算了，就连你的就学基金也拿了……唉，真是世风日下，好了，现在我也不想去追究你昨晚为什麽不会宿舍过夜了，你如果累了就回宿舍休息，要不然就赶快去上课，第二节课就快开始了。」
张老师把该交代的话全交代完後，才发现现场多了一名陌生人，他眯起眼睛瞪著这名看起来不太像是学生的青年。
「请问，你是哪位？」
叶非眨了眨眼，相当讶异这名老师在说完了这一长串故事後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可是站在这里快一小时了呢。
「我是简伯宇的朋友，昨晚他身体不舒服，在我那里借住一夜，因为是临时决定，所以没有回学校告知，还请见谅。」一番早在心里准备好的礼貌说辞毫不迟疑地从嘴里倒出，虽然他觉得这理由现在很可能用不著了。
「喔，没关系。都发生这种大事了，我也懒得去计较他犯校规的问题，不过下不为例啊，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住校生不能说外宿就外宿，要是学坏了我们怎麽向家长交待呀……啧。喂，这位先生，谢谢你送简同学回来，不过敝校上课时间不欢迎外人参观，请尽速离开。」
面对舍监非常明显的送客举动，叶非只是礼貌性地微笑，视线却不曾离开那看起来反常的少年。
「请让我送他回宿舍，他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放心啦，有老师们和同学的鼓励和照顾，简同学不会有事的，而且现在是上课时间，有外人在校内游荡实在不太好。」
舍监见好言好语送客不成，原本脸上的勉强笑容已经完全消失，第二次的警告还是被当作耳边风的话，他打算请警卫来赶人了。
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僵持到最高点，简伯宇好不容易从深思中回神，就见到剑拔弩张的两人。
他对著叶非笑了一下。
「叶大哥，没关系的，我没事，只不过是一时难以接受而已，我没有你想像的那般脆弱，放心吧，我向你保证会好好照顾自己，你还是先回去吧，免得让叶奇担心，而且我也该准备去上课了。」朝著叶非深深一鞠躬後，简伯宇面对平时厌恶到极点的舍监也表现出同样的礼貌。
「张老师，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我回去准备上课了，谢谢你的关心。」微微一笑後，简伯宇也不等两人反应过来，转身就离开气氛异常沉默的舍监室，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

黑色童话(17)

其实，早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的，当那张全家福照片寄到他手中时，不就是宣告他早已不是简家的一份子了吗？
从枕头底下抽出那张经过护贝及多重保护的照片，简伯宇盯著里头的三个人，爸爸妈妈都还很年轻，而他只有五六岁的年纪，三人的笑容一样的灿烂，他还记得，妈妈说过要陪他一辈子，而爸爸则答应要照顾他们母子俩一辈子。
後来，也不过就是一年多的光景，一切都变了样，誓言早已被人遗忘，人事全非之後他曾经想过，为什麽大人的话都靠不住？
可惜，这个答案他永远也听不到了，因为能给他答案的人都已经离他远去了，全都走了呢，到最後只剩冷冰冰的照片吗？
这张照片是唯一没有被那女人撕毁丢弃的一张，当初他好不容易才保留下来的，如今也只能靠这张照片来回想爸爸的容貌了……
爸爸死了吗？仔细一算，他今年不过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不是吗？一般男人在这个年纪应该是事业有成、家庭温暖的，只是他已经没有多馀的福气来享受那些了。
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爸爸了，十年有了吧？四十几岁的男人应该有白头发了吧，不知道他临死前还会不会想起妈妈？心情好乱，明明他们之间已经像是陌生人一样互不侵犯了，为什麽听到他的死讯时他的心还是会有些难过呢？这个男人……他可是当初背弃妈妈与他的男人呀。
闭了闭眼，他开始在心理试著描绘出慈父的模样，却发现他根本无法想像出爸爸鬓发斑白的样子，再次睁开眼，他又笑了出来。
其实，这样也好。到了那个世界，由爸爸亲自向妈妈解释背叛的原因，他也不用处心积虑避开回家的日子，因为已经没有家了……
反正他也过了十年没有家的日子，早就习惯了，家这种东西对他已经完全没有意义，四海皆可为家，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他也不稀罕。
从床上翻起身，简伯宇眼底透著异样的光茫，他从书桌上摸来一把利剪，将照片剪成三个部份，原本甜蜜的家庭照变成个人照，然後把已经破碎的人头丢进垃圾桶里，只留下他的童年照片，接著再从床头摸来一个全新的相框，他把自己的人头塞进那广大的空间中，虽然看起来实在太空虚寂寞了，但是也实际多了。
简家，只剩他一个人了。
抱著变形的照片与相框，他躺回床上，缓缓闭上眼，任由倦意袭身，忽略窗外传来的阵阵上课钟响……

黑色童话(18)

虽然简伯宇加入青帮是为了体会一下帮派的人生，但是兄弟们去讨保护费时，他总是找理由刻意回避，因为他不喜欢伸手的感觉，所以从未收过保护费，久而久之，当其他人要去收保护费时，就会自动忽略他。
以前他的生活费及学费都是由特别户头支付的，现在特别户头被取消了，里头的学业基金想必已经不翼而飞，他若想自力更生就得想办法找个工作来养活自己。
於是他刻意瞒著学校的人，趁著晚上出门去找打工的机会。只是，他没想到在自己上工的第一天就遇上了他。
「老板，来两碗综合雪花冰。」低沉的男子声音传来，老板对著客人点头微笑，一转身便吩咐身边的工读生赶快去准备。
正在忙碌的简伯宇根本没注意到那声音听起来有多耳熟，要是他肯分出一点注意力，一定可以察觉这人是为他而来，可惜他现在注意力全放在工作上，所以当他把综合雪花冰端到客人桌上时，抬头一看才惊觉客人竟是他。
「你……？」他才来第一天耶，而且他来这里打工的事情根本没跟任何人讲，叶非的消息怎麽灵通成这样？
「怎麽？我就不能来吃冰吗？」叶非微微扬起的嘴角似乎带著笑意，就在他几乎快被那笑容给迷走时又被身旁的人唤回。
「还有我啦！学长，我们是特地出来找你的喔。」叶凌拿起汤匙挖出一大匙雪花冰往嘴里送，前几天他一听到简伯宇家中出了事时，就一直记在心上，却没想到当他想找人好好安慰一番时人却不见踪影，还是他拜托叶非才能找到人在何处。
「找我？有什麽事吗？」下意识地将灰扑扑的手往身上的围裙擦拭，对於这种狼狈的情况被撞见，简伯宇总是有几分尴尬。
「唔，我们是想说看看你的近况如何，顺便跟你商量一件事。」叶凌又吞下一口雪花冰，冰雪在嘴里融化的感觉让他说话有点口齿不清。
「我正在忙，能不能等我下班？」第一天上班就让老板觉得他藉机偷懒，那他以後还怎麽继续在这里工作？要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了，这一份薪水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好，你几点下班？我们在这里等你。」叶非低沉温和的声音像是在催眠他似的，几乎让他不假思索就点头同意，可惜他突然想起还有四个小时才下班，而且让他们一直在这里等也不是好主意。
「没那麽早，你们还是先回去吧。」另一头老板的白眼已经投射过来了，快把他的背部烧出一个窟窿，简伯宇心急，额头微微沁出冷汗。
「……那不然你请假跟我们走好了，我想这里的老板心地应该不错，应该会准你请假的喔？」三两下就把一碗雪花冰解决掉的叶凌再度插入话题，看来他们今晚不达目的是不会离开了。
「我才第一天上班，你就要我请假？开什麽玩笑！」简伯宇一听到叶凌那明显不知民间疾苦的言论，又气又好笑，真不知该如何向小少爷解释他现在的处境没那麽简单。
完了完了，老板已经向这边走过来了，他再继续耗下去明天就准备另外找新工作吧，他简伯宇这一辈子没求过什麽人，今天就第一次破例吧。
「你们行行好吧，老板快生气了，等会儿我下班一定去找你可不可以？」他僵持在这儿已经太久了，急得他都快哭了，难道叶非察觉不出他的为难吗？为什麽他今天会如此坚持？
他只不过是想自力更生而已，不需要外界多馀的同情眼光来加持，没有同情那种虚假的感情他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好。」叶非从皮夹里掏出大钞放在桌上，桌子上属於他的那碗雪花冰已经融解得差不多了，五颜六色的冰水映照出他刚毅俊俏的面容，也映出了他对简伯宇善意关怀的微笑。
不再多説什麽，也不再坚持，叶非拉著还在喳喳呼呼的叶凌就这样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简伯宇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外界强加在他身上的眼光，竟让他难过得想哭……
只不过死了一个爸爸，用不著全世界都拿他当孤儿看吧？
望著桌上那还残留著叶非气息与体温的大钞，简伯宇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厌情绪，也不知打哪来的一股勇气──或者该说是稚气，他竟然三两下剥掉身上已经脏了一片的围裙，也不等老板发话就消失在街角。

黑色童话(19)

夜风有些凉意，吹得他头发昏，也不知之前发了什麽神经，等他醒过来之後早已坐在这个角落里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直以来他最引以为豪的就是朋友满天下，不管是在学校里还是青帮，总是有一些臭味相投的人喜欢跟他聚在一起，只是在这种时候，他们的脸孔他一张也记不起来，唯一想到的就是往这里走，唯一想起的脸孔居然是叶非。
……他一定是疯了吧？这麽迷恋一个男人，几乎已经到了发狂的地步，到了这种自厌的地步居然还乖乖上门来等人家？这不是疯了是什麽？
他甚至没有去细数他等在这里的时间，也根本没有想过方才那样冲动会造成怎样的後果，他之前所做的种种努力将会付之一炬……这样冲动若是说出来让人家知道，恐怕会被笑死吧。
愈来愈清冷的晚风让他蜷缩起身子，略微单薄的身子只穿了一件薄衬衫，天空里挂著的是有点昏暗的下弦月，清冷的空气里开始飘起一丝丝细雨，他想伸手去接，然而伸出去的手却被另一人包进了怀里。
「你坐在这里多久了？」叶非将外套脱下来披在简伯宇已经被雨打湿的身上，掏出钥匙打开铁门将人迎了进去。
原本冰冷的空气一下子暖了起来，简伯宇拉紧了身上的薄外套，脚步追随著叶非前进，他的原意是来找他谈完事就要离去，这下踏入叶家大门口就不知要何时才能离去──毕竟前两次他踏入这大门後都是彻夜不归的结尾。
「不知道，我原先是想等你的……我们就在外面谈，好吗？」简伯宇停下脚步，他不想在这麽混乱的情况下踏入叶家大门，那会带给他一种错觉，彷佛他可以把叶家当成他自己家一样。
若是可以这样催眠自己就好了，不过很遗憾，他并没有忘记自己不属於任何地方的事实。
「外面？这麽冷，又下著雨。小简，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叶非并没有放开手，反而带点强迫意味地将人带进叶家范围内，毕竟他认为这种天气不适合待在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