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笑容。
他第一次见到乔小辉的时候,对方就是这样笑著打了个招呼。
那是新生报到的最後一天,家在本地的他磨磨蹭蹭到快结束才去的学校,却没有想到还有人跟他一样的悠然自得,拖著不多的行李站在他身後排队报到。
稀疏的报名点前,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排队。
他完事了以後,转过身来不小心就踩在了身後那人的脚上。
“对不起。”很应付的一声。
对方却微笑著摇了摇头。
看穿著应该是农村出来的,他心里一边评价一边往远处走去。只听见身後那人说道:“不好意思,没买到前一天的车票。”
他不由转头看了看那人,不可思议地想到,怎麽会有人自我感觉这麽良好,谁关心你有没有买到车票?再说了负责接待新生的人就算是今晚上一直等到八点锺也是他们的职责,犯不著为自己晚了一点就道歉。
他把视线从这个破破烂烂的同学身上挪开,打量了一下破破烂烂的校园,只觉得仿佛预见到了自己破破烂烂的未来。
你上什麽档次的学校,就代表你要遇到什麽档次的同学,你认识什麽档次的同学,就代表你建立起了什麽样的交际圈,而你建立起了什麽样的交际圈,则决定了你未来的人生。
这段排比句是他高中班主任洋洋自得的人生感悟。
你妈X。
每次班主任说这句话他都要骂上一句,你这麽有觉悟还只是个师范毕业,当了一辈子的高中班主任而不是教导处主任?
他自知自己的档次不高但也绝对不低,初中的时候看古惑仔看得浑身飙热血。天天拿块砖头当砍刀。看谁不爽就要飞起一脚踹过去,几个狐朋狗友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纯粹是为了取乐,好多被他欺负的人跟他之间并无任何的恩怨。
只是运气不好,恰巧在他手痒的时候从他眼皮底下经过了而已。
後来读了高中,家里掏钱上的重点,寄宿式教育,校风严酷,再也没有可以施展拳脚的战场,心中的狂躁却有增无减。整个宿舍的男生都讨厌他,因为他霸道又自私。
跆拳道课上,对著老师恭敬地鞠了一躬。老师腰间围了条黑色带子,意味深长地问他们。
“你们为什麽要选跆拳道的课。”
“强身。”
“健体!”
“自卫!”
大家哈哈大笑,是自卫还是自慰?
老师却绷著一张神圣的脸说道:“不管你们是为什麽来选跆拳道,有一点你们要清楚,打架这回事,伤人七分自伤三分,不要太得意了,想我当年是学散打的,看见路边的垃圾桶都想踢一脚……”
他站在最後一排,撇嘴一笑,感觉老师好像是看守所里的感化人员。
伤人七分自伤三分,起码我还赚了四分。
又不是伤人三分自伤七分,天下有这样赔本的功夫?
从体育馆里走出来,看见网球场旁边,一群人挥著网球拍对著墙壁练发球。不由摇头为什麽不是女生班,看一下大腿也是好的。
绿色的球滚到了脚边,听见对面有人喊道:“乔小辉帮我拣下球。”
“好!”离他最近的男孩跑了过来。
两个人对望了一下,男孩笑著冲他点了点头,然後捡起球走开了。
他只觉得对方眼熟,走过了好远,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人,狂躁的脾气又涌了上来。
去你妈的。他骂了一句,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就想了起来。报道时那个傻X不是?
他并不知道,他和这个被他称之为傻X的人一个专业,选了同样的专业课,住在同一层宿舍楼。
再随後的几年里他也从没有再想起这麽个人。
对方太普通,太不显眼,不足以入了他的法眼。他忙著招兵买马,忙著笼络小弟们,又忙著谈恋爱,忙著始乱终弃。总之再也没有比他更忙的人了,晚晚学校的烧烤档最风光的就是他,就连高年级的学长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他从人前经过便铁定会有人议论他,是他啊。
高中时候的压抑一扫而空,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升华了。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学校作威作福,享受著一种领导者的姿态,又和那些做班长做学生会主席的傻逼们不一样。他不玩虚的。
打过几次架,分别是和隔壁专业的白痴,运动会上欺负他们班的高年级师兄,还有总是对他们学生脸色很臭的保安们。
与此同时,那个当年和他一起排队报道的他嘴巴里的傻X。勤力读书,去图书馆做兼职,试图竞选班干部无果。
两个人没再相遇,有一大部分原因在於他的臭名远扬,乔小辉怕他,自然躲得远远的,好多次乔小辉正准备出门,听见走廊里响起他的声音都要站在门口等著那声音扬长而去方才松下一口气来。
这些他是不知道的,也是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
他在这个学校呆了三年,跟乔小辉统共就打了三次照面。以後也再也不会相遇,即使相遇,自己也是没有脸再站在对方面前的。
知道他们宿舍楼出了一个震撼全年级的小基佬时,他喝得有点醉,听听也就算了。只是觉得那个小GAY真是没眼光,喜欢谁不好喜欢他们专业的赵铎阳。那个混蛋总是喜欢装,还特别爱卖弄。要不是因为赵铎阳在他面前态度还算谄媚,他早就修理他了。
人家女生对他赵铎阳笑一下,赵铎阳就敢舔著脸问:“你说她对我是不是有意思啊?”
对你是有意思,是觉得你这张衰脸长得挺有意思的。
除却赵铎阳的性格问题,赵铎阳的长相在他看来也是祸国殃民的存在。
他暗暗地附和了一声:“靠,怎麽会喜欢上赵铎阳。”
然後弹了弹烟灰,还带著烟雾的火星在空气中飘动著,突地就坠落了下来。
“也不嫌恶心。”朋友喝著啤酒打著嗝,“我听赵铎阳说他现在苦恼的要命,被什麽喜欢上不好,被一个GAY,想起两个人一起上过厕所就反胃咧。”
“赵铎阳自己说的?”
“对啊,我现在都不敢见他,跟祥林嫂一样,见谁都是那副说辞。”
“赵铎阳的话你也敢信?”
“听说他还跑去心里辅导室接受治疗了呢。”朋友忍著笑。
“傻逼一个。”他骂完这句话,眼睛就瞟了一下对面坐著的女生,注意力就完完全全地从这事上跳了出来。
现在他怎麽也想不到,听听就算了的传闻,会差点害死了一个人。
要麽说记忆是个坏东西,他按著时间排开,又能让人回过头来去看,去随意存取。
然後自然後悔的要命。
明明不值得去做的事情嘛。
明明那天我提前离开,就不会出这样的倒霉事了。
他知道赵铎阳天生就有点贱,既然不喜欢人家何必这样大肆宣扬自己的痛苦?又不是被对方强暴了?说到底B>级M阳并不是真的那麽痛苦,相反他觉得赵铎阳跟人诉苦的时候还会有种变态的快感。
那种被人注意了的快感。
他和赵铎阳在教学楼的电梯旁打了个照面,赵铎阳果然一副皱眉不展的样子对他叹了口气。
他看了赵铎阳一眼,没有理对方。
与其说是看,倒不如说是瞪更为合适。
他的眼神凌厉,赵铎阳便默默地低下了头。
滚。老子才没空听你的香豔史。他甚至觉得跟赵铎阳共乘一个电梯都侮辱了他呼吸的空气。
带著这样的晦气,他一天心情都很不好,打电话给女朋友,那边忸怩著说来月事了。他开玩笑道:“你不是还有上边的一张嘴吗?”
没想到对方尖叫了一声就挂了他的电话。
他笑著收了电话,正想著漫漫长夜如何度过时,宿舍的几个人就张罗著等看完这场直播的球赛就去吃宵夜。
几个男生因为刚看完球赛很亢奋,要了很多酒。
烧烤档的老板开瓶盖开到两眼放光亮。
觥筹交错间,就干掉了一打的啤酒。大家都在说著实习的事,分两批,一批运气好的可以去公司,一批运气差的就要去工厂车间了。现在谁还稀罕学校各安排的实习呀,不过学校耍了贱招,每个人必须要去,要算在学分里不能拿自己找的实习工来抵。
几个人唾骂了这个学校这个社会就又要了一打酒。
他手端著杯子,胃里涨得难受,觉得自己再喝就要吐了。可是为了一张薄面强撑著喝下去一杯又一杯。这时候女朋友的电话打了过来,问他在干吗。
这会儿该他拽上了,他说道:“我正泡妞呢。别烦我。”
身旁响起朋友们的笑。
“你有病。”女朋友在电话那边骂道,“你现在马上来我宿舍楼下。”
凭什麽?
本来他还想著真要去找她呢,听见她说话的口吻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说道:“去你的吧。”然後就挂了电话。
追到手的女人就是贱,不骂不行。
他在大家崇拜的目光中收起电话,却把等下怎麽去哄女朋友的说辞都想好了。
他看著摆在桌面上的啤酒瓶子然後想著等等吧,把打开的酒喝完了就去找她。
然後就在这时候,同桌的人叫道:“那不是乔小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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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人出场~
坏人2(全篇完)
“谁?”他嘴巴快过大脑的问道。
“就是那个追赵铎阳的同性恋呀。”朋友故意大声说出这句话,这下子连旁边桌子上的人都跟著笑了起来。
看这样子,这个叫乔小辉的人还真是出名。
不远处的那个男孩听到他们这句话的时候,停了下来。
只是停了下来,还不到三秒锺的停顿,然後拔腿就跑。
“喂。乔小辉你跑什麽呀。”
他们中的一个人站起来,没有几步就追上了乔小辉。在旁人看来,乔小辉就像只被提住了脖子的狗,四个蹄子都腾空飞舞起来。
“乔小辉,来,我知道你失恋了心情特别不好,跟我们喝杯酒,看上我们中谁您只管说,我保证今晚让他把您伺候舒服了。”
“我们不比那个赵铎阳长得好看?”“调戏”著乔小辉的人知道大家都看著自己,不由得越来越放肆。他伸出手抓了抓乔小辉的裤裆,乔小辉就尖叫著跳了起来。
大家纷纷伸出手去摸乔小辉,埋伏四面而来,乔小辉竟然还想著卖力躲闪。他倒是没动,一直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只是觉得乔小辉好像看了他一眼,然後喊出了他的名字。
大家跟著他都是一怔。
乔小辉会知道他的名字这不奇怪。两个人怎麽说也算是认识,但是乔小辉在这时候喊出他的名字就太失败了。他冷静下来的时候也知道乔小辉那声呼喊没有任何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求救,希望他可以帮一把。
可是却让他跟著一起成了大家的笑料。
“原来你看上我们超哥啊。”
“超哥!快点吧。人家等不及了。”
“真有眼光,我们超哥那东西全班最大。”
“……”
不堪入目的话语从一个个人嘴巴里吐出来,然後再强迫著乔小辉和他吞进去。
他咬了咬牙,水中的酒瓶一摔:“他妈的你……”
本来是想去骂那群惹事的人,却不知道为什麽直冲向了乔小辉,拎著乔小辉的衣领就往远处走去。
那地方很适合修理人,就在宵夜档不远的地方,以前本来是要划出来建饭堂的,不知道什麽原因,建地基的地方都给挖好了,工程却停了下来。所以只留下了一个土坑,为了避免有事故发生周围的路都给圈死了,只有人步行可以勉强经过。所以到了这时候,真的是万静,人踪灭。
他拖著乔小辉,把乔小辉推进去,手下一点都不留情地揍了上去。
“救……救命!”身下的男孩竟然呼喊出这麽一声来。
身旁跟著看热闹的人们捂著肚子笑道:“这傻逼叫救命呢。”
这声救命听起来分外的“惊豔”,都什麽年代了,还流行挨打的时候叫救命。
他听著大家的笑,愤怒却提升了一个等级,总觉得自己也被嘲笑了般。
身旁有人喊道。
“脱他裤子,脱他裤子,看看他们这些玻璃是不是被摸下屁股就会硬。”
“他妈的,你真恶心。”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著醉话,根本就不考虑这话带来的後果。
他听著,竟然当真要去拔乔小辉的裤子。
男孩的呼吸声,哭喊声他通通接收不到,身旁的人俯下身子来帮他,钳制住乔小辉挣扎的双手。
於黑暗中,他摸到乔小辉的裤子,很粗暴地拉了下来。
是乔小辉的那声惨叫,吓到了身边的人。
当大家松开手的时候,乔小辉却只剩下了细微抽搐的力气。
血先是流在了酒瓶上,然後滑落下来,粘在握著酒瓶的那只手上。
人总是希望自己可以多点好运,就算是没有好运气傍身,坏运气也不要来。
只是往往,你越是害怕的事情越是会找上你来。
乔小辉没什麽错,只是运气差了点,为什麽乔小辉躲了他三年,却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从他眼皮底下走过?
他不是丧心病狂,把乔小辉弄进医院,非他所愿。
他只是……
毕业一年了,他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来为自己开脱。
出事的第二天,他躲在家里。父母四处找人求情,提著一堆水果去医院,极尽所能想让他得到的惩罚少一点。
他在房间里打游戏,听著外边父母的小声商量。
“听他们班主任说那孩子家境不好,要不多陪点钱?”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他不会讹上我们吧。”
“那就跟他说好,一次性给完他,我们就此两清了。”
……
他重重地捶了一下键盘,然後跳到床上,埋起脑袋。
这件事情似乎就这麽的解决了。
由校方出面,大家私了。他父亲为此好多天都没有理他。
他母亲却因为对方只让他们付了医疗费而惴惴不安了好久,直到把他送上国际航班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家人怕乔小辉会以这次事件长久地赖上他们家,然後做出一副残障人士需要生活保障的姿态让他们家养活他一辈子。
可是看起来似乎是多虑了。
他父亲曾经评价道:“估计那孩子也嫌丢人,我觉得他们校长说的很对,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就好像大多数女人被强奸了却不肯去报案一样。
不是什麽光彩事。
却在学校沸沸扬扬地传播开来。
嘴巴在旁人身上长著,以前的他就是大家议论的焦点,他揍了谁又甩了谁。以前的他还颇享受活在旁人的注视中。可是现在他总觉得大家议论起这事会有点嘲讽的意味。而乔小辉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才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若不是乔小辉及时的回来了,谣言就变成他把乔小辉给捅死了。
“我看那姓乔的满面红光的,刚才还跟在辅导员身後要实习表呢。”
“……”
“今天在招聘会上见到那姓乔的,还打著领带呢。”
“……”
“我说那姓乔的……”
“闭嘴!”
身旁的朋友不时地向他汇报起乔小辉的所有动向。好像他特别想知道一样,好像他必须要知道一样。
他也知道大家这麽做无非是想让他知道那乔小辉现在过得不错。想让他跟著好受一点,可是他是谁啊?他从初中打人打到现在,他有必要在人前示弱吗?
只是这个叫乔小辉究竟在想些什麽?为什麽好像被人踩地壳都碎掉了还是可以快速地往前爬行著逃命的蟑螂一样。
乔小辉越是看起来没事,他就越想死。他甚至会想乔小辉某日从他身边经过,给他一刀,让他拿出条命来抵罪,他都会好受一点。
可是偏偏的,乔小辉就以这种宽容的姿态惩罚了他。
就像白种人脸上的雀斑最明显,黑种人的牙齿最白一样。
相对的。
乔小辉的存在让他越发的无地自容。
那所谓的伤人三分,自伤七分。他深切地体会到了。
所以,他害怕想起乔小辉的笑。出国已经一年了,看见和乔小辉的笑容差不多的人他的内心都会发怵。
领了毕业证,他就走了。
没拍毕业照,没吃散夥饭。
甚至很少跟以前的同学联系。
逐渐地,他身边的亲人都把他当年的作为给淡忘了。因为摆平了,所以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了。
而他知道,若不是乔小辉不追究,他怕是要进监狱的吧?
只是乔小辉为什麽不追究,为了钱,却一分没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