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快散开!”王传君一边收回法器,一边朝着吕杨所处的方位,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熟悉的呼吸,熟悉的拥抱,还有他身上熟悉的君子兰香气。
吕杨知道,大师父最爱君子兰。
但一直以来,他看到更多的,却是大师父浇灌梨花树时的样子。
细心呵护、温柔照料,就好似,他现在对自己一样,用整个生命去保护着。
只不过,这,怕是最后一次了。
“传君……”吕杨叫着他的名字,很久以前,他就想这么唤他了。
王传君听见声音,在吕杨怀中睁开了眼睛。
“回去之后,还是我来帮你煎药,好么?”吕杨看着血一点点从王传君胸口渗出,在洁白的衣袍上氤氲出一团团艳丽的花朵。
王传君气若游丝:“好……”
后面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吕杨听了以后会难过。
他喝不到了。
“传君。”吕杨将脸颊贴到他冰冷的额头上,“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王传君感觉到了温热的液体从额前流过。
第三次,他终于有资格伸出手去,擦掉那颗珍贵的泪。
他的手还没来得及触到吕杨的脸庞,瞬时间,整个身躯都化成了碎片。
灰飞烟灭。
终究是来不及说爱。
吕杨的怀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第十九章 诀别
“大师父!”其他人跑到吕杨身边,对着雪地上的血迹垂泪。
“光法师……”李易峰回想起来,在很久以前,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死去的。
井柏然眼角滑过一滴泪,额前那块印记的颜色,似乎淡了一些。
“乔任梁。”柏栩栩擦干嘴角的溢下的血,咬牙切齿地说,“我要你血债血偿!”
“行啊,如果不怕落到同样下场的话,那么,你们就一起来吧。”
其实,在乔任梁心底,是有着些许动容的。
李易峰,倘若今日遇到危险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也像他一样,用你的生命来保护我?
李易峰抹了一下眼睛,手背上有一道湿润的痕迹:“影法师,你回去照顾御灵卫,看看他们是否受伤,我要亲自对付他。”
“圣子……”
“快去吧。”李易峰说,“光法师的仇,我来报。”
哪怕,是一起死。
就在这时,井柏然站了出来,他胸前挂着的“恋”上的那颗紫水晶,已经完全黯淡无光了。
“宝儿,你到边上去,我一个人就可以。”乔任梁将他拉到身后。
“包子……”井柏然轻声呼唤着。
付辛博捂着胸口,艰难地站起身。
方才,如果不是听到这声呼唤,如果他没有分心,大师父,或许就不会死。
“你想去哪儿?”柏栩栩挡在他面前。
“为大师父报仇。”付辛博绕过他,走到李易峰身边。
四个人,四双眼睛,谁都读不出,在彼此的瞳仁中,写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
李易峰最先开口:“为什么要把无辜的人也牵连进来?”
“无辜的人?你说的,是刚才那个,还是宝儿?或者,是你的付辛博?”乔任梁以一贯的讽刺口吻说道,“谁说我只想要你一个人的命?你杀了多少魔族人,我就要你还多少,这,应当不为过吧。”
“那也得等你先杀了我再说。”
“放心,我会的。”
“峰。”付辛博说,“万一你出了事,灵界与凡界定会大乱,牺牲任何一个,也不能牺牲你。”
“但也只有我,才值得被牺牲。”李易峰看着他。
乔任梁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有种尖锐的疼:“你们倒是挺有默契,不过,我不介意两个一起。”
井柏然伸出手,指着付辛博的手背:“包子……疼不疼?”
付辛博猛然一震。
“凌落碧霜”突然开始发光。
井柏然收回手,太阳穴开始胀痛了起来。他握住“恋”上的水晶石,额头的黑色雪花印闪烁不定。
“宝儿……”付辛博向前走了一步。
出乎他的意料,井柏然一转身,跑进了另一边的树林里。
“宝儿!”付辛博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情感,不顾李易峰的阻拦,紧随着井柏然冲入了那片林子……
“怎么?你很担心付辛博么?”乔任梁挑起眉毛,问。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冷酷无情么?”李易峰的话像一把刀子,深深地向他扎了过去,“你为什么要把柏然变成这样?为什么?”
“如果他在你身边,你又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乔任梁吼道,“不论是你,还是付辛博,都一样伪善!什么神族的职责?什么灵、凡两界的安危?全部都是借口!曾经口口声声说着所谓的爱,转念间,就可以推翻,你觉得自己很崇高么?”
“但至少我说了,你呢?”李易峰反问,“乔任梁,你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我?认识你以来,你从来不曾对我说过,而我对你说的每一次,记住,是每一次,我说的每一次‘我爱你’,全部出自真心。”
“真心?原来,你也是有真心的。”乔任梁眼前浮起一片水雾,“我有没有爱过你,对于你来说,应该根本就不重要吧。”
“上次你问我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你。”李易峰走上前,为他拭去眼泪,“我爱小米,也爱乔任梁。因为是你,所以我才爱。”
乔任梁闭上眼睛,感受着李易峰手心的温暖:“我也是一样,因为你是你,所以我爱你。”
李易峰的手僵了一下。
“但,因为你是你,所以,我必须杀你。”乔任梁猛地睁开双目,推了李易峰一把。
黑色光球,在他周身出现:
“圣洁的黑暗意味着堕落的永恒,大地盛开着纯黑的曼陀罗,覆盖了满地白雪,幽冥的地狱之河啊,渡过已逝的亡灵……”
“宝儿,你在哪里?”付辛博在树林中漫无目的地奔走。
按理说,他应该能够察觉到井柏然身上所发出的灵力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却什么都感应不到。
突然,付辛博听见了潺潺的溪流声。
应该就在那里……
付辛博向溪边跑去,果然,在不远处,他见到了那个让他牵挂不已的身影:“宝儿!”
井柏然听到喊声,大声说:“你别过来!”
他眼里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神采,付辛博只是高兴,并没有在意他的di kang:“你别怕,跟我回去……”
井柏然连忙向后退,一个不留神,跌入了溪水中。
“宝儿!你还好么?”付辛博匆忙跳进水里,惊慌地跑了过去。
井柏然捧起溪水泼在脸上,好让自己清醒些,但,额头上的烧灼感越却是来越强烈了,无论怎么洗,也洗不掉。
“包子,你快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你在说什么?”
“我叫你走啊!”井柏然敲打着溪面,溅起层层晶莹的水花,“趁我还能控制自己,快走,有多远走多远……”
“我给过你承诺,说会永生永世陪在你身边,所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
“我会杀了你的!”
“如果以后见不到你,还不如现在被你杀了。”
“付辛博!”井柏然大声喊道,“如果我杀了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快乐!大师父已经死了,我不想失去你……”
付辛博含笑举起右手,吻了一下自己手背上的牙印:“你知道吗?即使让我去死,我也不愿伤你分毫,而我相信,宝儿你也是一样。所以,宝儿不会伤害我的,是不是?”
井柏然望着他那比溪流更温润洁净的眼神,感动地伸出手臂,想要再次拥抱他……
忽然,只听“轰”地一声,远处的天空窜上了一道黑色的光柱,接着向四面八方散开,仿佛要将整个无垠的苍穹撕裂一般,那黑色的幽暗光芒,犹如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布满了天空。
“父亲他们……出事了……”井柏然的体内,又有一股力量在蠢蠢欲动,“我要去看看!”
“暂时先别过去,可能会有危险。”
“不行,啊……”井柏然双手抱头,试图把脑中奇怪的声音给挤压出去。
“宝儿……”付辛博惊讶地发现,井柏然的目光,又开始涣散了起来。
“不要……过来……”说完这句话,井柏然垂下两臂,恢复到了一开始的样子。
他缓缓举起“恋”,黑水晶正散发着冶艳压延的光泽。
“圣洁的黑暗意味着堕落的永恒……”在井柏然身边,出现了一层薄薄的黑色光球。
付辛博愣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步走向了他。
“大地盛开着纯黑的曼陀罗……”
付辛博进入光球,“凌落碧霜”一下子被弹了出去。
“幽冥的地狱之河啊,渡过已逝的亡灵……”
付辛博的嘴角已经渗出血丝,他终于来到井柏然面前,一把搂住了湿漉漉的他。
付辛博决定了,即便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绝对、绝对不会放开自己的手。
如果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个拥抱,那么,他将用尽全力,让井柏然感受他的存在。
两颗水晶,在瞬间同时碎裂……
尾声 千年万年,永生永世,海角天涯
“卖包子——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包子——大家快来尝一尝咯!”
井柏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梦。
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清晨独有的和煦阳光,温暖地笼罩在他的身上,周围街坊们亲切的笑颜,时不时在眼前出现,偶尔有人来打声招呼,都会好奇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人,问:“宝啊,这是哪位啊?”
这个时候,井柏然就会瞅瞅一旁面色尴尬的付辛博:“你们说他啊,他叫包子。”
街坊们听到这样的回答,买完了包子以后,就放下铜板,笑嘻嘻地走过了。
“你看,我就说吧,叫上你一起,生意就更好了。”井柏然忙着收钱,头也不回地说,“这下子,集市上可又多了一个包子西施。”
“我们两个都不在家,奶奶怎么办?”
“你少拿奶奶当借口,她老人家的身子骨,比我们两个加在一块儿还好呢。”
付辛博无奈地笑了笑,接着伸出衣袖,擦着井柏然额角沁出的汗:“累么?要不要先歇会儿?”
他的额头光滑白净,没有任何痕迹。
井柏然握住他的手,说:“有你在,当然不累。”
两人相视而笑,路人都在窃窃私语着,夸这对兄弟的感情真好。
他们,才不是什么兄弟呢。
不过,只要心底有了十足的默契,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包子,说真的,你后不后悔跟我一起来凡界?”井柏然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问题,你那日在出结界的时候,就已经问过我不下三十遍了。”付辛博笑道。
“可是,我还想再听一次你的答案,看看有没有变。”
付辛博深深吸了一口气,重复着这已经重复过许多次的话语:“我不后悔。即使只当凡人,即使只剩下几十年的寿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不会后悔。”
事实上,他认为,这已经是最幸福的了。
在最终的那一刻,水晶石碎裂,两个人身上的灵力,在同时,都彻底消失无踪了。
用李易峰的话说,就是井柏然身上最后一点神族灵力冲破了束缚,再加上付辛博的一起,与那魔族灵力抵消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有剩下。
他们与凡人,已无分毫差别。
所以在付辛博和井柏然出浅城的时候,是李易峰带领影法师和其他御灵卫们一道护送的。
井柏然记得很清楚,离别时,他曾经问李易峰:“老爹他,还能醒过来么?”
“不知道。”李易峰这样回答,“但是我会等着他,无论多久,无论他是否能回到我身边,我都会一样地等。”
那天,乔任梁自己停止了念咒。
所以结局,便是他继续像从前一样,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地沉睡。
李易峰还说了一句话,给付辛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一直都在这里,所以,不管是千年,抑或是更久,只要我还在,他就可以看见我。”
“宝儿。”付辛博说:“我一直都在这里。”
井柏然奇怪地看着他:“我知道啊,你不在这里,还能去哪儿?哎呀,叫你出来帮我的忙,只知道在边上偷懒。”
“我什么时候偷懒了?”付辛博感觉自己十分无辜。
“卖包子,不吆喝怎么能招徕生意?你杵着不动,还敢说没偷懒?”
“啊?你要我跟你一起喊?”
“对啊。”
“这……太丢人了吧……”
“什么?丢人?”井柏然眼泪汪汪地说,“你的意思是,我每天干的都是丢人的事情么?”
“没有没有。”付辛博连忙否认,“我的宝儿,干什么都不丢人。”
“那你跟我一起喊。”
付辛博先是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然后将双手合拢放在嘴边,与井柏然一起吆喝道:“卖包子——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包子——大家快来尝一尝咯!”
在这吆喝声中隐藏着的对话,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够听得懂。
“包子,你愿意一直陪着我么?”
“当然愿意,宝儿。”
“那,你会陪我多久?”
“千年万年。”
“永生永世。”
“海角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