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光则为当世出名的棋士。
虽然是唐朝的宗室, 却性格淡泊, 毫不沾手任何政治之事。 也正是因为这点, 武后却宠信此人, 非要他在朝中担当要职不可, 当然, 自幼接受帝王式教育的他不是没有这种能力, 但是此人的兴趣却是琴棋书画一类风雅之事。
而自古才子多风流, 像李源光这样的人当然有不少情人, 也一直受到女性的青睐, 此人所创作的曲词并非特别出色却能成为长安平康坊中不少青楼女子爱咏颂的乐曲便是一例。 但是, 此人却却一直万花丛中过, 片叶不沾身。
当然, 此人少年轻狂之馀偶尔也会流露出其认真执拗的一面, 就像刚才在洒馆中那样, 其实这才是这男子的可爱之处。
因为二人同是宫中人, 而且同为武后比较宠信的宗室贵族, 所以早己相识。 而二人现在的关系却很微妙, 一个总在对另外一个穷追不舍, 而一个则总在千方百计想要躲避另外一人。 只是, 如今, 李源光却被对方找到了, 不过, 这趟, 贺兰遥却有正事非要找他不可, 而且那事情还是直接授命於武后。
「 好了好了, 不跟你闹了。 其实我有正事找你, 是太后要我传诏你进宫。」 贺兰遥如此说道。
李源光倒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被武后诏见也不见得是甚麽好事, 只怕又有甚麽麻烦事吧? 他并不想被卷入朝廷的斗争中。
「 那你刚刚为甚麽还那麽閒看我跟别人下棋?」 李源光反问道。
「 因为听太后的口气, 虽然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但却不赶急, 只要在傍晚时分太后忙完政事之後入宫叩见便行了。」 遥淡淡地说道, 显然她对这件事并不热衷。
「 很重要的事吗? 会不会是跟几天前下的那场雷雨有关? 听説那晚落雷击中了先帝太宗的昭陵。 是不是昭陵被落雷破坏了?」 源光以淡淡的语气在作着大胆的推测。
「 对呀! 为甚麽我就没有想到? 昨天我去找太后的时候也见着了太平公主, 她好像正在在跟太后说昭陵的事。」 遥这时才恍然大悟。
「 只怕又有麻烦事吧?」
「 也不能这样说, 我看太后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如果可以, 我也想为她分忧。」
「 你也想设立公主府? 不过我看你并不适合沾手政事。」 李源光所说的公主府用今天的话来解释便是那时候公主们的办事处, 在那个时代, 公主们都跟当时掌权的武后一样享有特权, 能够跟男人们一起参与政事和任命官员, 公主府便是她们的权力象徵, 当时像武后的小女儿太平公主、 中宗李显的女儿们都有自己的公主府。
「 不是, 那些事我才不屑去管, 更河况, 我也没有像太平公主那样的能力。 总之, 我傍晚时分於含元宫前的丹鳯门等你, 然後我们一起入宫。」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序之章 太宗昭陵 五
五
唐朝长安的大明宫, 於嗣圣元年时被称为含元宫, 这是当时世界上最为华美的一座宫殿。
李光源和贺兰遥相会於丹凤门前的大街上, 二人正准备入宫。
二人进宫後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宫殿, 白色的石台阶、 青琉璃瓦、 朱红色的漆、 苍松、 屋顶两侧的金色兽头, 二人一白一樱红的衣衫飘逸於其中, 加上夕阳的金色光辉, 一时之间, 五色乱窜, 萤光流转。 两人不断自千万种彩中穿越, 含元殿、 中书省、 门下省、 弘文馆、 史馆、 御史台和宣政殿……
最後终於来到了紫宸殿的内朝。 一跨进去, 却发现殿中除了宫女待婢和武后之外还有一人。
那人一身倭国人的打扮, 白色青色间纹的狩衣, 外加绣有山水画的羽织, 头戴黑色的乌沙帽子。 此人或者是倭国派来的遣唐使, 可是最近有倭国朝廷派来的大型专船吗? 李光源如此想道。
二人各自对武太后行了礼後, 武后便向他们说明了眼前人的来历。
原来不是遣唐使, 却是来到大唐游玩的儒生, 藤原良满。
二人刚才在一进门後只是瞥了那人一眼便忙着向武后行礼, 还有不及好好细看那个人, 现在一看, 才觉得惊为天人。 明明是凡人之貌, 却又似是山中之仙, 林中之妖。 男子的那双丹凤眼, 宛若棋盘上一片白子中的两颗黑子, 是那样的触目。 若说此人是貌美吧, 似乎又不太适合, 那人的容貌有如镜中之花, 水中之月一般, 不太真实, 实在不能用世间的词来形容。
虚无缥缈的容貌, 像随时会消失一样。
不但李源光和贺兰遥看得呆了, 甚至连武后那样阅历丰富的人於初见他之时也甚为惊讶。 当时, 武后则已年近六十, 她可是与宫中其他人各自使出各种心狠手辣之招数和经过多番刹戮才得以爬上权力的颠峰, 所以那様的人自是不乏一些相人的技俩, 但是即使是如此, 她也不敢说自己能够看得穿良满。
而眼前的武后, 虽然己有点老态龙钟, 双目却仍是炯炯有神。 她云鬓蓬松, 上戴硕大的后冠, 以缂丝爲面, 用孔雀羽、赤圆金钱及其他色彩的绒纬缂织, 身穿轻薄的花纱外衣, 另佩轻纱彩绘的披帛, 一派雍容华贵。
最後, 武后向他们诏见二人的用意, 果然和李源光所猜测的不远, 是为了前几天太宗的昭陵被落雷所毁一事。
「 前几天下雷雨, 昭陵被落雷击中一事, 想你二人必有所闻吧?」 武后威严地问道。
源光和遥二人齐声应道是。
「 据司天监的回报, 当天还有轻微的地震发生, 就在九嵕山一带。 自古以来, 普天之下都一直相信地震仍是源於大地之气滞, 代表上天对皇帝治国不力之谴责, 所以今次地震仍不祥之兆, 更何况, 先帝的昭陵也正巧在那一天被落雷击中而遭受到损毁。 因此, 本宫对此事十分关注。」 武后如此说道。
如果是朝中的其他大臣或者公主的话, 必定会在这个时候对武后执政以来的功绩歌颂一番, 以消除武后的忧虑, 可是源光和遥二人却在此时沉默不语。
良久, 遥才开口说道:「 太后不必担心, 我想上天并不是在谴责太后治国不力。」
此话语是如此的天真, 恐怕普天之下能够在武后面前说出此话的只有贺兰遥一人。
武后却在这时笑了笑, 明显是对贺兰遥的率直的话十分受落, 她说道:「 那你愿意为本宫分忧麽?」
「 是。」 遥想也不想就说道, 在一旁的源光却暗想你可不要把我也拖下水才好, 虽然他或多或少也知道既然已经进宫叩见, 自己今趟注定是逃不掉的了。
在这之间, 藤原良满一直在一旁沉静不语, 此时, 他却开口道:「 太平公主在怀疑此事是人为的, 因为实在是太巧合了。 这样的事情偏偏选择在武后刚刚废中宗为庐陵王, 另立新帝的时候发生, 不是令人不解吗? 再者高宗又刚於今月下葬於梁山乾陵, 一直有说梁山阴气弥漫, 不能选作陵址, 今高宗下葬於此, 将来必会注定有女人为帝。 事情之所以会发生, 恐怕是有人看不过眼吧?」
「 不可胡说, 怎可漠视上天的示警?」 武后只是像徵性地喝斥道。
可见这句话并非武后心中所想, 武后真正心中所想的话其实己借由藤原良满之口说出来。 能够代武后说出其心中所想, 暂时成为她的嘴巴, 可见藤原良满此人并不简单。 更何况, 他来到长安只有数月, 己能得到武后的信任, 他到底是如何能办到, 也实在是使人不解。
「 是。 不过无论是天意还是人为, 昭陵的风水格局已被破坏则是事实。 落雷和地震的双重夹击使得昭陵的主建筑地宫表面出现了不少裂缝。 而且据守墓官所报告, 太宗与长孙皇后合寝的入玄宫的正门也在地震中倒塌, 不过陵墓的其他部分却没有发现任何损伤, 除了昭陵六骏中的飒露紫, 此一处浮雕的表面也出现了裂纹。」 良满继续顺着武后的表面意思, 并没有再提及该件事件到底是人为还是纯粹巧合。
「 大唐龙脉仍从昆仑山分出一支过黄河, 入关中, 然後以歧山爲首向东蔓延至九嵕山、 金粟山、 嵯峨山、 尧山。 太宗葬於九嵕山, 爲龙首, 寓意先帝是奠下我大唐根基, 开创贞观盛世的君主。 九嵕山险峻雄伟, 前後分别有泾水和渭水, 山水具佳, 而且气势磅礴, 蔚爲壮观, 是难得的龙穴福地, 又位於大唐龙脉的龙首位置, 原本太宗下葬於此, 借其风水龙气, 定能庇佑我大唐福祚绵绵长存。 可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 司天监的太史令直言道, 恐怕, 来年会民间会有不少天灾人祸, 而且各皇室贵族和朝中大臣有大部分人会家宅不宁。」 武后继续说道。
「 天灾人祸我们管不着, 只好迟些日子让皇上前往斋戒祈天。 其实太后的意思是想找我专门处理那些会让人家宅不宁之事, 并且由两位辅助我。」 良满说道。
「 不过别人的家事我们不好管吧? 不是清官难审家庭事吗?」 源光这时才首度开腔。
像是洞悉源光在推搪一样, 藤原良满在此时说道:「 司天监的太史令指的并不是别人的家庭事, 而是一些神怪而又不能用世间常理去解释的事件。」
「 不能用世间常理去解释的事情吗? 听起来好像很有趣。」 贺兰遥竟然兴致勃勃地说。
「 那麽不是应该请寺院的高僧又或者是道观的道士来处理吗?」 源光这一下并不是在推搪, 而是他真的不懂任何神怪之术, 那麽他又如何处理这想事?
「 这位由倭国来的贵人对阴阳道和密宗佛教素有研究, 你们放心, 藤原大人会处理大部分的事, 所你们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协助他就行了。 因为毕竟藤原大人不是我们大唐的人, 而且又没有正式的官职, 而你们两人均是我们大唐的宗室贵族, 如果要与朝中的权贵交涉的话有你们在会方便很多, 我相信大家都会给面子你们俩吧。」 武后似乎早已料到源光会有此一问。
这情况下, 源光也再不好意思推搪。 而贺兰遥则原本一心想要为武后分忧, 但是在知道了这可能是好玩之事後, 似乎也开始全情投入了。
於是, 眼前性格回异的三人一同接受了武后的这桩任命。
【唐朝嗣圣年间怪谈录】 第一章 胭脂美人梅 一
第一章 胭脂美人梅
一
二月早春。
这年, 长安的冬天特别严寒, 既使己至早春, 却春寒料峭, 温度有降。 长安市天幕低垂, 一片阴霾, 灰暗无光, 像又要下雪的样子。
距离长安城东南芙蓉园二坊之隔的裴府一角, 却开满了满园的梅花, 那一片梅红, 红得娇艳欲滴, 彷佛是长安都城中最後的一片色彩。
该园的主人是当时己被废为庐陵王的中宗李显的女儿宜城公主, 早於宜城公主的父亲还没有登上王位之时, 公主已被武后和中宗赐婚下嫁当时的中书门中书令裴巽, 宜城公主当时的封号还只是义安君主, 後来在她父亲李显登上帝位之後, 她才被擢升为宜城公主。
宜城公主喜爱梅花, 是全城皆知的事。 她甚至於自己的府第之内建了一座梅花园, 专门培植不同的梅花品种, 胭脂、 杏梅、 玉蝶龙游、 紫蒂粉、 双碧垂枝、 单碧垂枝、 徽州骨红、 乌羽玉、 粉红朱砂、 扣瓣宫粉、 散绮…… 当然, 也会尝试自己嫁接接枝成新的品种。
关於此位宜城公主对梅花的喜爱之情, 曾经於长安城内一度成为城中热话。 她曾经花费千金从附近的山野之地运来整棵十多米高的梅树, 甚至把自己府第的後门拆了得以让梅树通过。 她也曾经出资修订一本梅花诗集, 把古今关於诗文都编篡於其中。 而於花期之间, 宜城公主也偶尔会开放她引以为傲的梅花园给市民大众, 因此此园的名声不迳而走, 成为当时的长安十景之一--- 裴府春梅。
可是, 最近府内的梅花园之内却发挖出人骨, 使得府中人心惶惶。
梅花园中的那一片梅花林每天早上晨光发白之时便会有仆役前往梅花林进浇水, 除草, 除虫, 施肥等工作。 可是自正月某一天起, 仆役前往梅花林工作之时, 每每发现泥土有被人翻过的痕迹。 因为下个月就会是梅花盛开之期, 所以大家都很注意梅林的每一处地方, 希望不要出甚麽差错, 因此大家都可以很肯定地说这些痕迹之前明明是没有的。
然後又过了几天, 这种情况依然持续。 正当大家开始习以为常之後, 突然有一天有人在花林之中发现一根白骨。 应该是不知甚麽动物的骨头吧? 因为当时的长安因为富裕的缘故, 酒楼食肆每天都会有不少剩饭剩菜, 这些剩馀饭菜养活了不少长安街头上的野狗。 可是, 野狗又是如何闯进斐家的府弟呢?
在之後的几天之间, 各种各样不同形状的骨头被发现了, 虽然想不通野狗们是怎样把那些骨头带进来, 可是这种问题随着梅花的花期迫近, 大家又要忙着於含苞前施另外一种肥, 所以野狗的事大家都不去管了。 本来己经忙得不可开交, 还去管那些事, 不是自找麻烦吗? 大家都如此地想着。
一直到二月头的一天, 那天早上比之前的几天稍为暖和了些, 但春寒还没有退却。 一名仆役哆哆嗦嗦地起床梳洗後便往梅林去, 一路上所有的长青树木上都结着霜, 冷萤剔透, 日光从中折射过, 散开了点点七彩之色。
一直走到梅林, 那里的梅花也己经开出了粉嫩的花蕾, 都一朵朵己经在含苞待放, 现在正处於早梅的绽开期, 早梅在梅园只占了大约一成, 但是赏梅有谓看苞不看放, 那些还未绽放的花蕾其实也青涩得来别有一番媚态。
仆役整个早上一直在工作着, 施肥、 修枝、 除草…… 一直到正午, 这时日光从蝉翼似的云层中射出点点光芒, 驱走了早上时分的阴暗, 梅花在日光中产生了点点阴影, 微风轻拂, 花影移动, 枝叶微颤, 花瓣飘落…… 过些时候, 待中梅释数绽放之时, 一定红花烂漫吧?
仆役径自在幻想着数天後满园花开之盛况之际, 却见在树干重重叠叠之处, 有一团白光, 应该是某种圆圆东西在反射着日光吧? 是一块石头吗? 可是梅林的土地是由轻壤和砂壤混合而成, 哪来的一整块的石头?
仆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上前察看, 距离那块东西愈来愈近了。 那东西一定不是石头, 它是中空的, 而且表面好像有个黑洞, 可是下半部却被草坡挡着不见。
仆役於是再走近一点点, 一看, 骇然大惊! 是一个骷髅头, 人的头骨!
该名仆役在惊魂稍定後, 便心惊胆跳地把事情告诉了裴府的其他人。
那件事发生後, 裴府的主人怕会影响梅花园的声誉, 於是一度禁止仆役婢女们私下讨论这件事, 可是事情还是在府中一传十, 十传百地传开了去。 後来很快就有人怀疑之前在梅林中出现的那些骨头也是人骨, 於是请来了府衙的仵状来进行检验, 果然, 那些都是人骨!
各种对这件事神怪的描述也就在此时开始在府中流传。
有人说梅林中有古代的一种似羊又似猪狗的动物, 叫做「 媪」, 那是一种专门躲在地下吃人的动物, 所以梅林才会出现死人的尸骨。 也有人说梅林中出现白骨, 那麽那里一定有枉死的人, 而通常枉死的人会化作怨灵对还在生的人进行报复, 所以晚上最好不要到梅林那边去。
正当那些遥言开始在府中流传之际, 府中又再有了神怪的遥传, 有人称晚上经过梅林之时听见一阵哀凉的哭声, 而望向梅花林之际於重重树梢之间又隠约看见一粉衣女子之身影, 在一阵悲伤的哭声中, 听得有人带着哭腔在吟诵一首诗:
一树寒梅白玉条, 迥临林村傍溪桥。
不知近水花先发, 疑是经春雪未销。
总之, 裴府中人心惶惶, 现在既使在日间靠近梅花林, 仆役们的神经也会变得特别敏感。 最後, 从倭国来的儒生藤原良满, 德陵王李光源和逍遥郡主贺兰遥三人开始着手调查此事。
【唐朝嗣圣年间怪谈录】 第一章 胭脂美人梅 二
二
每年乍暖还寒之际, 长安市民都一窝蜂地涌至长安市郊观赏野梅, 游曲江。 藤原良满等一行三人, 却来到了裴府的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