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宫
火……好大的火……
付辛博的四周被火舌包围着，无论他逃到哪儿，都离不开这片火焰的冲击，他开始感觉到呼吸困难，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啊！”
付辛博终于喊出声来，他从床上弹起，粘腻的汗液将睡衣紧紧贴在身上，一摸额头，也渗出了一片冷汗。
他定了定有些紊乱的呼吸，走下床去，想换一套衣服。
当他刚刚脱去上衣的时候，吕杨一脸担忧地走了进来。
“哥……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付辛博还是像平时那样揉着他的头发：“没事的，一个梦而已。”
“你每次都这么说。”明明是责怪的话，但到了吕杨口中，却更多了几分关切，“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还骗我说你已经很久都没有做恶梦了？”
当这个哥哥撕去了坚强的伪装，把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真的很心疼。
其实，一直以来，承受痛苦最多的，不是他，而是哥哥。
想到这里，吕杨禁不住鼻梁发酸，他从身后拥住付辛博，将脸颊贴在他的背脊上。
微弱而清冷的月光下，吕杨看见了哥哥右肩上的伤疤。
那是在十年前，被火烫伤的。
“喂，杨杨，你这样，要是被乔知道，他一定会用他那正义的骑士之剑刺死我的……”
付辛博收住话头，因为，他感觉到了，吕杨的泪水，正一滴滴地落在自己背上。
他转过身，拭去了吕杨的眼泪：“别哭，乔最不喜欢看见你掉眼泪。”
“反正……他现在又不在……哥，我今天晚上，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只要你不哭，我就让你睡我的床。”
吕杨听话地止住了哭泣。
以前，他和哥哥在流浪的时候，每一个冬天的夜晚，都会紧拥着对方睡觉，用身体的温度来取暖。只是后来，哥哥进了公爵庄园，他们连见上一面的机会都很少。
一直到，乔任梁的出现，才为吕杨带去了另一种不同的温暖。
十年里，发生的事，太多太多了。
“杨杨。”付辛博把一大半被子盖到他身上，“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王宫。”
故地重游，物非、人亦非。
这个曾经的“家”，吕杨已经完完全全认不出来了。
更恢宏、更华丽，但是，却也更陌生。从前的宫殿，从前花园里的小猫咪，他再也看不到了。
“喵～”
吕杨惊讶地低下头，发现一只通体雪白的小东西，正趴在自己脚边。
“小雪球！”他惊喜地抱起它，“真的是你吗？”
白色的小猫乖巧地躺在他怀里，吕杨挠挠它的耳朵，它便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虽然很像，但，它毕竟不是。
“喵喵……”
这是人的声音。
吕杨转过头去，一个人正朝着自己这边跑过来。
“喵喵，原来你在这儿啊？我找了你很久，以后可不准这么调皮……”
吕杨观察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子，他很惊讶，在王宫这种地方，居然也能够找到一双如此澄净透明、不带半点杂质的眼睛。
“这只猫……是先生的么？”
“哦，是的……”男子似乎在这时才注意到吕杨的存在。
吕杨把猫递过去，他却迟迟没有接。
吕杨奇怪地抬起头，只见那个男子，正用他那漂亮的如同黑玉般的眸子注视着自己。
这样清澈的目光，让他有些自惭形秽。
“那个……”
“啊？哦。”男子终于回过神，陶瓷般晶莹的脸颊上泛出了绯红，“谢谢你。”
“不客气。”吕杨朝他微微一笑，“它的名字叫喵喵？”
“呃……”男子被他的笑容震得有些魂不守舍，然后摇着头说，“也不算是名字，反正，我一直就是这么叫的。”
“那……可不可以叫它小雪球？”虽然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提这样的建议可能有些唐突，但是，他还是很想试一下。
“小雪球？”男子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好啊，这个名字，比‘喵喵’好听多了。”
吕杨没想到，他会答应的如此爽快。
男子脸庞的轮廓很柔和，嘴角有若隐若现的淡然笑容，似乎连太阳的耀眼光芒都无法掩盖。微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也不在意，而是仍然安静地立在风中，干净得像一潭湖水。
吕杨开口道：“我叫非非，你叫什么名字？”
“陈奕龙。”男子依旧灿烂笑着，“你可以叫我小龙。”
“非非！”远处传来付辛博的呼喊，明显透着着急。
哎呀，糟糕了！
“我在这里，哥……公爵先生。”吕杨及时改了口。
付辛博跑过来，责备道：“不是叫你别乱走动么？这是王宫，不是我们的庄园……”
“我们”的庄园？
在付辛博身后站着的柏然王子心里一沉。
他看着那个被付辛博亲热地叫做“非非”的漂亮男孩，突然楞住了。
同样愣住的人，还有易峰王子。
杨杨……
不，不可能！
磊磊死了，杨杨也死了，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王子殿下。”陈奕龙抱着小雪球说，“我的猫找到了。”
“呵，为了这只喵喵，男爵先生你已经在王宫里走了几圈了吧？”柏然王子说着话，眼睛却一直停在吕杨身上。
——“柏然，你为什么要跟我抢哥哥？”
——“我没有抢磊磊哥哥！”
——“你就是有！我是二王子，我不准你再找我哥哥了！”
——“哼，你说我抢你的哥哥，你还抢了我的哥哥呢！上次是谁说长大了以后要嫁给他的？”
——“那……我们两个人，一起有两个哥哥好不好？大不了，等你长大了，也嫁给我哥哥。”
——“嗯……好啊。”
“二殿下，它现在，已经不叫喵喵了。它有一个新名字。”陈奕龙说。
“哦？那它叫什么？”
“小雪球。”陈奕龙理了理猫咪纯白的毛发。
两个王子僵在了原地。
此时，付辛博说道：“两位殿下，为你们介绍，这是我以前还未被父亲领养时认识的患难之交，非非。现在只是暂住在我的庄园，这就是事实，而不是像外界传言的那样，说我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旁边正在发愣的二王子。
柏然王子回过神，略带歉疚而情意绵绵地回望付辛博。
“两位殿下好。”吕杨欠身行礼，重新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易峰王子深邃的眼眸。
接着，吕杨的目光又穿透大王子身后，看见了英姿飒爽的乔任梁。
乔任梁扬起薄薄的双唇，笑得倾城倾国，美如罂粟。
陈奕龙男爵走到付辛博身边，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
故事，到现在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 过去的过去
五年前。
“二殿下，你弹错了一个音。”宫廷乐师王传君皱着眉，指了指乐谱。
“老师，对不起……”柏然王子嗫嚅着说。
他面前摆着一架巨大的黑色三角钢琴，黑白分明的光滑琴键泛着美丽的光泽，他原本最爱上钢琴课，手指一触到琴键，就会像着了魔一般灵活跳跃，可是今天，柏然王子却有些恍惚。
准确地说，从那天公爵庄园的舞会结束以后，他就一直是这样了。
那只冰凉的手，那双冰凉的眼眸，总是在他的脑海中闪现。
王传君轻轻叹息了一声：“二殿下，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
这架黑色三角钢琴，是柏然王子九岁生日的时候，王传君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记得很清楚，小柏然第一眼看到钢琴时，双目中有着盈盈的亮光。
——“磊磊哥哥以前最喜欢弹钢琴了。”
许久之后，王传君才得知，柏然王子口中的“磊磊哥哥”，就是以前诺欧帝国的大王子。现任国王带领军队放火烧了王宫，诺欧王朝的最后两个王子葬身火海。
从二王子的眼神里，王传君看得出，这个“磊磊哥哥”，对于他来说，必定是一个很重要的存在。
还是个孩子啊。
王传君从钢琴旁站起来，默默无语地离开了。
“老师再见……”柏然王子想道别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王传君落寞的背影。
一定是自己上课不认真，惹老师生气了……
柏然王子懊丧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突然，有一个人，就坐到了身边。
“二殿下，你还好么？”那个人关切地问道。
“公……公爵？”
竟然是他……
“我还不习惯别人这么称呼我，殿下你叫我辛就可以了。”付辛博浅笑着。
“哦，好，那以后，你也可以叫我柏然。”
“嗯，柏然。”付辛博把乐谱捧在手中翻了两下，“你会弹钢琴？”
“一点点。”二王子谦虚地说，“我刚才在上钢琴课，但是不够专心，把老师气走了。”
“没关系，我教你。”
“啊？”
柏然王子正想说话，付辛博的指尖下就已经流出了一串美妙的音符。那旋律是如此动听，阳光斜斜地打在付辛博的侧脸上，映出一层柔软的、金黄色的薄薄绒毛。
多么熟悉的场景。
——“磊磊哥哥，你弹得真好，可以教我么？”
——“可以啊，等你学会了，我们就一起弹。”
恍如隔世。
他们还来不及有机会一起完整地弹一支曲子，就……
二王子凝视着付辛博，在心底说：
好啊，磊磊哥哥，我们一起弹。
明明知道他不是，但，始终存有这样的幻想。
柏然王子将双手摆在琴键上，跟随着付辛博所演奏出的乐曲，一道弹了起来。
惊人的默契。
第二次见面，却好像已经认识了许多年，甚至仿佛能够用心灵对话、能够听见彼此心底传来的声音。所以，那支曲子，比山涧流水更加婉转动人。
突然，柏然王子停了下来：
“辛，你……怎么会弹钢琴呢？”
第三章 过去的过去
空气有些凝结，付辛博愣了愣，随即笑道：“小时候，偷偷躲在别人窗口底下听，趁着没人发现，再找机会溜进去弹一会儿。现在被父亲收养，前两天终于正式学了，老师还夸我有天分。倒是你，弹得这么流利，还用得着上课么？”
“我也不知道，平时上课，都不是这样的……”
大概是因为，身边有了你吧。
这后半句话，二王子一直都没说出口。
即使后来在一起了，他也没有说。
这是他的秘密。
因为有了付辛博，所以，他才有了快乐。
王传君回到庄园，老管家殷勤地为他脱去外套。
“主人，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二殿下的课，上的还好吧？”
“嗯。”他揉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夫人的房间，今天清扫过了么？”
“扫过了，扫过了，我每日都会派人清理。”老管家点头哈腰地说。
“辛苦你了，我上去看看，你准备晚餐吧。”
“是，主人。”
你王传君一格一格地走上螺旋楼梯，听着靴子踏在台阶上的“嗒、嗒”声，感觉孤独而寂寞，甚至，还能够听到回音。
那个曾经在庄园刚刚建造时抱着自己，说最爱螺旋形楼梯的人，现在在哪儿呢？
终于到了他想来的地方，王传君推开面前房间的门，往昔清脆的笑声、迷人的歌声，好像全部都回来了。
这里，有着太多太多的回忆。
多到，他不敢去面对。
卧室里，有一架白色的钢琴，和一个梳妆台。床并不大，但是，散发着温馨的香气。
王传君的手指掠过钢琴凉滑的表面，然后来到梳妆台，拿起一只小巧精致的盒子。他打开盒盖，里边静静地躺着一枚琥珀胸针。
琥珀中的昆虫，是一只艳丽的蝴蝶。
蝴蝶的名字，叫做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王传君将嘴唇贴到琥珀上，喃喃道，“你还好吗？”
“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就不住在这间卧室了。因为这儿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你过去的影子。但是，我又不舍得把这些尘封，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默默纪念。还记得么？以前，你最爱听我弹钢琴，每次，你都会为我作的曲子填上词，然后跟着我的琴声哼唱，你的歌声，永远都是最美妙的。”
一颗晶莹透明的液体，滴到了胸针上。
“我很想你。我知道，你也一样的，是不是？”
王传君吻了吻琥珀，最后重新合上盖子。
在胸针下压着的一张肖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肖像上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微卷的长发垂在胸前，一双眼睛就好似夜空中的星星一般明亮闪烁，女孩的眼角，有颗淡淡的泪痣。
她拥有着一张几乎与柏然王子一模一样的脸。
付辛博第一次在王宫见到乔任梁的时候，不免有些吃惊。
他不是惊讶为什么乔任梁会成为易峰王子的贴身骑士，而是惊讶他竟然能一眼把自己给认出来。
“大殿下？”乔任梁先是震惊，而后则是喜悦，“你没死？”
付辛博见周围没人，拉着他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的父亲当年叛变，投靠了当今国王。”乔任梁有些痛心地说。
叛徒……又是一个叛徒……
付辛博悄悄地握住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
任何一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都不能活下去！
“大殿下……”乔任梁突然单膝下跪，哽咽地说，“几年来，我一直都在恨自己，更在恨我的父亲。他决定叛变的那天，我的母亲自杀了，她不能容许留在一个对国家不忠的男人的身边，而我，却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我总是侥幸地想，如果两位殿下还活着，那该有多好。现在，大殿下你就站在我眼前，我不敢相信这就是真的！”
“但，这确实是真的。”付辛博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走上前去，扶起乔任梁，“你很像你的母亲。”
“不……我……”乔任梁欲言又止，还是说，“大殿下，你怎么会出现在王宫？”
付辛博叹息道：“说来话长，等以后有时间，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大殿下……想不想复国？想不想，报血海深仇？”乔任梁迟疑地说，“我不知道殿下的想法，但我知道的是，诺欧王朝，不能就这样垮了。”
付辛博赞许地看着他：“你愿意帮我？”
乔任梁露出了坚定的表情：“我愿意用生命效忠殿下！”
“很好。”付辛博点点头，“现在，我想先让你帮我一个忙。”
“不论是什么事，我都会竭尽全力服从的。”
“帮我照顾好杨杨。”付辛博说，“这是第一件，之后的事，我会再找你慢慢商议。”
第三章 过去的过去
这几天，付辛博出入王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一开始，还有付老公爵带着，但久而久之，付辛博也就熟门熟路了。
农奴们将马车驾至王宫门口，付辛博一下去，便看见了同样从马车里走下来的王传君。
“乐师先生。”他打招呼说。
“公爵。”王传君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就走进了王宫。
付辛博心中有些奇怪，一般来说，宫廷乐师都是居住在王宫里的，而且没什么地位。但见王传君的派头，好像并非普通乐师。
他一边想，一边就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琴房。
“二殿下，这几天你进步不少。”
“哦？那也是因为姐夫……噢不，因为老师你教的好。”
姐夫？
付辛博伸出手，敲了敲门：“二殿下，乐师先生，打扰了。”
“辛。”二王子惊喜地站起身，“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因为，我想早些见到你。”
二王子的心漏跳了一拍。
“可是……我还没上完课……”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待会儿我们去花园吧，好么？”
“嗯。”二王子点点头，然后目送付辛博离开。
柏然王子重新回到钢琴前，嘴角有隐藏不住的笑意。
“二殿下和小公爵的关系……似乎很亲密？”王传君犹豫着， 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柏然王子面颊绯红：“我们是好朋友。就像我和超，还有老师你一样。”
不，不一样。
光是你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
王传君有些用力地合上琴盖，“砰”地一声，把柏然王子吓了一跳：“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