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闯进禁所的寒柏高声呼唤着,直到隔着牢门看到了挣扎起身的洪麟,“大哥,我们来救你了!”
洪麟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二人,“你们怎么会来?”
生民一剑斩断锁链,进了牢房忙不迭的帮洪麟换卫服,“我们离开这里!”
洪麟知道擅闯禁所是死罪,于是阻止了生民的动作,“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来?”
“娘娘告诉我们的!”寒柏深知洪麟的个性,只得按照皇后的吩咐说道。
“什么?”洪麟不可思议的看着寒柏,“娘娘?”
“王上要杀你!”寒柏焦急的说道,“咱们要先离开这里,快!”
王上要杀他的?如果要杀,何必等到这个时候?!洪麟失神的看着寒柏,“不会的!不会的!”
生民看着神情恍惚的洪麟,禁不住担忧起来,“你在想什么?快起来,没时间了!”
如果王上连自己都要杀,那皇后娘娘岂不是……洪麟一把拉住寒柏,“那她怎么样了?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娘娘已经出宫了!”寒柏违心的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洪麟放开寒柏,“你们走吧!”
“什么?”寒柏惊愕的看着洪麟,“你这是在说什么?”
“这条命是我欠王上的!”洪麟凄楚一笑,“我不能走!”
“你还在幻想什么?”生民抓住洪麟的肩膀,“王上已经疯了,为了掩埋秘密,他连内侍大人都没有放过,我亲眼看见了他的尸体!”
生民的话让洪麟有了眩晕的感觉,那样一个恭顺忠厚的人,王上怎么下得去手?!求助般的看向寒柏,那无奈的点头,破灭了他最后的希望!
“走吧!”寒柏在洪麟耳边轻语,“王上盛怒之中有不理智的举动也是情有可原,你何苦留在这里让他做出可能会后悔的决定?!离开,也算是给你和王上一个退路啊!”
默默起身,洪麟忍着腿部剧痛,穿上了建龙卫的卫服,看着那熟悉的红色,洪麟的呼吸一滞,墙上自己在绝望中刻下的字,此时看来是那样的刺眼,过往种种你可还记得?!
抬手咬破手指,他含泪在墙上写下心里的苦楚,“凤笙何处高楼月,幽怨凭谁说。须臾残照上梧桐,一时弹泪与东风,恨重重。”
扶着寒柏的肩膀,洪麟踏上了离宫之路!王上,曾几何时,洪麟发誓一定会守护在你身边,曾几何时洪麟希望离宫时有你在身前,可如今……物是人非了吗?!
“副总管,有人擅闯禁所,杀了禁卫军!”当值建龙卫的报告,让胜基大惊失色!
狂奔而去却为时已晚,看着空空如也的囚室,胜基有了灭顶的感觉!不敢怠慢,他急匆匆奔向了永寿殿,他知道这个消息对王上而言可谓晴天霹雳,却没有瞒天过海的胆量!
听闻洪麟被劫离宫,王上扔下手中的御笔,怒气冲天的来到了禁所!他不相信洪麟会离开,他不相信洪麟已经不在宫中!可是,当空空如也的囚室呈现眼前的时候,他盛怒的心一下子变得一片虚无!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相信我?害怕我会杀你吗?!你竟敢抛下我一个人在这座孤寂的皇城?!
“臣惶恐,请王上恕罪!”胜基看着王上眼中的怒火,战战兢兢的说道。
没有言语,王上侧身一挥手,耳光便重重的落在了胜基的脸颊,嘴角有血蜿蜒而下,胜基怔怔看着地面出神,虽然早料到王上会这样对自己,为何当真面对却还是难免心伤,泪在眼角打转终是不肯落下!
推开囚室的门,王上踉跄着扑倒在床榻上,泪潸然而下!床褥还沾染着洪麟的温度,为何人却不见了踪影?洪麟你真是狠心啊,你竟然舍得抛下我?!我怎么会杀你?我怎么舍得杀你!泪眼朦胧的王上缓缓抬头,一眼便看见了墙上的字!
一重门,初踏香径赏风景,姹紫嫣红满目情。如痴如醉,问柳寻影,晓梦也牵萦——然月夜练剑君记否?
二重门,无奈红颜皆无心,隔岸轻吹紫箫笛。暖风断月,夜阑落雨,碎诗封满屏——然雨夜劝慰君记否?
三重门,茕茕之凤追凰急,欲与相伴游花溪。三餐无味,六神不宁,白首至天明——然失意赠刀君记否?
四重门,知己终聚馆角隅,谈天说地论古今。诸手秉烛,青青子衿,诗词悠吾心——然中秋共樽君记否?
五重门,金秋遍染万山菊,漓江水碧漂瑟荻。青鸟冲飞,孤峰矗立,交盏圣贤亭——然秋闱山雨君记否?
六重门,将出旧岁爆竹惊,贺联寄友展眉颦。雪衬梅娇,丝竹空灵,母念游子衣——然舍命相护君记否?
七重门,日升东山霜寒消,素娥晓寒拂琴音。琴瑟琵琶,广陵散续,曲终雪消形——然剑锋相向君记否?
八重门,双燕轻衔春香泥,嘀嘀啾啾绕梁韵。独步花蹊,泛舟闲塘,偶忆悼雪期——然辽东梦境君记否?
九重门,茶楼犰狳斑驳离,暮鼓晚钟渡乱云。魑魅魍魉,飞鸟投林,残酒寄生平——然涅槃重生君记否?
看着血迹斑斑的字迹,王上心如刀割!记得,我都记得,这是咱们共有的岁月,我不曾忘记!洪麟,你为何要写下这些话,你在思念我吗?即便我伤了你,即便我将你囚于此处,你也还是在思念我吗?!你的心是不是从未离开,你的心是不是从未背叛?!当真是我错怪你了吗?!你还爱着我是不是?!
“凤笙何处高楼月,幽怨凭谁说。须臾残照上梧桐,一时弹泪与东风,恨重重。”轻声念出最下首的词,那未干的血迹沾染了满手,王上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旁若无人的抽泣起来。
幽怨凭谁说?写下这样的词,你的心该有多少苦楚,被自己爱的人误会却无处可诉,是我的错啊!恨重重吗?当这是恨了我吗?!如果真是我错怪于你,这恨重重却也当得了了!
悲痛欲绝的王上,想到此只觉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扑的一声喷出满口鲜血,人随即直愣愣向后倒去!好在胜基眼疾手快,一把将王上揽在了怀里,“王上!王上!”
“胜基,扶我到御苑的湖边去!”王上虚弱的吩咐胜基。
“是!”胜基强忍泪水将王上扶起,二人踉踉跄跄的向御苑走去!
夜雨中的御苑湖边,有着清冷的寂静,王上拒绝了胜基手中的雨伞,颤抖着跪在了湖边,那是洪麟曾经跪过的地方!当日,你来向我请罪,是怀着何种心情啊?!绝望、伤痛还是幽怨?!
王上看着水花四溅的湖面,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可笑,妒忌让他放弃了对洪麟的信任,一味的认为他的心已经疏离了自己!是他忘记了洪麟有一颗柔弱的心,一颗难能可贵的柔弱之心,他忽然明白也许洪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想给我一个像你一样温柔的孩子吗?!原来,不是皇后的心蛊惑了你,而是我的话蛊惑了你!原来,皇后说的都是真的,你当真没有爱过她啊!洪麟,你的心我明白了,可我的心你能明白吗?我不想失去你,我不能是失去你,我从没想过要杀你!爱,让我门失却对彼此的信任了吗?!
洪麟,从你离开皇城的那刻起,我的世界就再无颜色,只剩下一片灰暗!望着水雾缭绕的湖面,王上笑了,不停地笑,不停地笑,继而泪流满面!
胜基看着王上那绝望的笑容,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他跪爬着来到王上身边,哽咽着说道,“臣去找,臣去找!臣一定把洪总管找回来!就算把高丽翻个遍,臣也一定把他们找回来!”不要再哭了,我的王上,即便追到天涯海角,臣也一定会把他找回来的!只要看到你的笑颜,就算要胜基死,胜基也甘愿啊!
风落雨住、云开月现,这对君臣就那样跪在湖边,各守伤心事,各怀相思情,无声无息的落着伤心泪……
思念
天明时分,寒柏、生民终于将洪麟带到了恩宠寺,一夜策马狂奔三人已是一脸疲惫,而洪麟因着腿伤的缘故更是面无血色!
“大哥!”寒松听到马蹄声立刻冲了出来,与优河一起将虚弱的洪麟扶下马,“大哥,你还好吧?”
寒柏知道洪麟的伤势经不得这样的折腾,赶忙吩咐寒松,“快把大哥扶进去!”
优河、寒松应声将洪麟架在肩上向寺内走去,洪麟边走边问道,“皇后娘娘呢?”
“什么?”优河闻言一愣,这事和皇后娘娘有什么干系?
洪麟以为优河没有听清楚,于是又问了一遍,“娘娘在哪儿?”
“什么娘娘?”寒松此刻也是一头雾水!
洪麟有了不好的感觉,直愣愣看着寒松,“你们没把她带过来吗?”
寒松不明所以的反问,“您在说什么呢?”
唉,当真是瞒不过去了!寒柏轻叹一声,这才说道,“皇后娘娘不在这儿!”
“什么?”洪麟有了被骗的感觉。
“请原谅,是我们欺骗了大哥!”寒柏充满歉意的垂下了头。
洪麟挣扎着推开寒松,踉跄转身,不可置信的看向寒柏,有痛楚亦有不忍!生民与寒柏那充满愧色的神情,让他那就要出口的责怪之话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这些兄弟冒死相救,自己还有什么立场去责怪他们?!这件事牵扯进了太多的人,寒柏兄弟、生民、优河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却为了救他义无反顾的离开了皇城,这是大逆之罪有杀身之祸,他们的舍命之义自己已是无可为报,还哪里怪得起他们?!
“大哥,先进去吧!”寒松扶住洪麟,“有什么事,咱们进去再说吧!”
洪麟见事已至此无法转圜,只得落寞转身,在优河与寒松的搀扶下进寺安顿了下来!清理伤口,煎熬汤药,直到黄昏时分,洪麟才在药力的作用下沉沉睡去!看着熟睡的洪麟,寒柏担忧的心才稍事放松,可随即他却发现敏娜并不在寺中!
“寒松!”寒柏带着薄怒问道,“你没把敏娜带来?”
“敏娜姐不肯跟我走啊!”寒松万般委屈的将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我们都有值得拿命去守护的人?!敏娜啊,我当真是没有爱错你!只是,你也真是个狠心之人,怎舍得让我一人离开?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不光指兄弟也指爱人啊!失去你,这悠悠岁月我该如何渡过?!明明知道留下,必是死路一条,你却要我眼睁睁看着你独自赴死,你叫我情何以堪?早知如此,我也留下多好,至少你我可以结伴黄泉路做对亡命鸳鸯啊!
望着暮色四合的悠悠山色,寒柏禁不住一阵心酸,却终是没有落泪!敏娜,你不希望看到我伤心是不是?敏娜,你不希望看到我的泪水是不是?隐忍的笑挂在寒柏的脸上,却有着决绝的伤楚!
“哥哥!”寒松轻拍寒柏的肩膀,“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这里只有我,你不用强忍!”
寒柏没有回头,只是轻语,“敏娜最喜欢我的笑容,她说过一看到我笑就会有如沐春风的感觉,所以从见我第一面起心里便再也忘不掉了!为了敏娜,我只愿意微笑,即便她看不见,我想她也会感觉的到的!”
“早知这样昨夜就是把她打昏也要带出来才是!”寒柏懊恼的说道。
寒柏轻笑出声,“那样一个执拗的女子,她是不会给你打她的机会的!敏娜,有她的坚持和放不下,她知道我也有我的放不下,所以这次是我们的共同选择!”
“哥哥!”寒松看着寒柏平静的表情,心里一阵绞痛,他有些明白敏娜姐的话了,爱不一定是相守,心灵相惜也可以天长地久!
“回去吧,替我照看大哥!”寒柏回身抚上寒松的肩膀,“我想一个人静静,也许再不会有这样静谧的黄昏了,我想给自己留些时间,好好的想想她!”
寒松点点头转身离开,山风透着一股清新,让他有了瞬间的安逸之感!原来离开皇宫的生活可以这样轻松,可他随即便想到了眼下的处境。大哥说的没错,也许再不会有这样静谧的黄昏了!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是天子近卫的建龙卫,他们舍却了这个荣耀的称呼,换来的却是亡命天涯的前路,值得吗?
回首望去,寒柏那没入淡淡夜色的身影,让寒松有了凛冽的痛,哥哥舍却敏娜,大哥舍却王上,他们值吗?情之为物,当真是折磨人啊!困守一方天地,却看不清彼此的心,离开才会有魂牵梦萦的思念与无法忘怀吧?这样的离开值得吗?
无奈摇头,寒松加快了回去的脚步,自己还太过年轻,不知道深陷爱念的苦乐酸甜,也许有一天自己的缘分到了,也会和哥哥一样吧?!哥哥,在思念敏娜姐,那大哥此刻思念的又会是谁呢?!是王上,还是……
月上中天,洪麟悠悠转醒,有片刻的失神,这才明白自己已经不在皇城之中了!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自心底升腾起的思念侵蚀着他的灵魂,那个人的笑、那个人的吻、那个人的嗔,就那样铺天盖地的袭来!思念真是种奇妙的感觉,离别之时的所有决绝,在此刻的思念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那些曾有的甜蜜与温暖,让洪麟忘却了腿伤、忘却了彼此的伤害!王上,我终于还是开始想念你了!
永寿殿,月色如洗。
王上坐在御案面前,一遍一遍的书写着洪麟刻在墙上的九重门,一重门,我记得!二重门,我记得!三重门……九重门,我记得啊,我都记得!洪麟,你的九重问,我统统记得,从不敢忘记!点点滴滴的生活,你都记得,却为何还是舍得离开!你不是说过,要和我一切离开吗?为什么最后却要抛下我?!
一错千古恨吗?!你的离开是要告诉我,你心已死不再回吗?!洪麟,我要去哪里才能寻回你,才能告诉你,我有多么后悔没有信任你的心!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一丝的舍不得,有没有一丝的挂念?舍不得这个无视你心的混账,挂念这个将彼此推入深渊的笨蛋?!回来吧,回来吧,洪麟!我想你,我想念你!
泪滴落宣纸,染花了九重门!王上心底的呐喊无人听到,只有窗外那拂过的微风,卷起片片竹叶划破了这静谧如水的夜色!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寝殿的时候,王上才发现自己竟然写了整夜的字!自嘲的笑笑,看着满地的宣纸,心里有了悲凉的感觉,洪麟,为了你我连一个帝王的大忌都忘却了,钟情于一人便没了冷硬的心,这样的我还能做一个英明君主吗?为什么在我清除了所有的障碍后,却没有了当初的雄心壮志?!这座皇城,没了你,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天下,再无意义了!
“王上,副总管求见!”内侍的声音响起。
王上一惊,是有他的消息了吗?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王上沉声说道,“快传!”
绢门拉开,胜基一眼便看到了那一地的宣纸,心忽的沉下去,“王上!”不要看,朴胜基!不要去看,一切都与你无关!
“有他的消息了?”王上不经意露出的欣喜,让胜基的心抽痛了起来。
“回王上,臣查了所有的门禁,昨夜……寒柏兄弟、生民还有……洪总管已经离宫出城了!”一重门?你的九重门还真是惹人心酸呐!
“就只有这些?”看着神情恍惚的胜基,王上的语气清冷了起来,一夜时间就只有这些消息吗?“胜基,朕是不是高估了你的能力!”
胜基闻言立刻收敛伤情,一下子跪在了王上面前,“小臣……得知……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婢曾经找过寒柏,至于他们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会面一定和洪总管离宫有关!”
离宫!胜基没有说洪麟越狱而走,只用了离宫二字,他知道依王上的心情,是不会愿意承认洪麟出逃的,他也不想自己的言语会刺激到这位已经身心疲惫的王上!
离宫,是对他们最好的诠释,既给王上与洪麟留了后路,也给自己一个救赎的机会!是他没有守护住王上最珍惜的人,是他让王上陷入如今的苦楚之中,所以他也需要一个救赎的出路,不然这颗自责的心就再也无法承受下去了!
“事关皇后,你不敢擅断,所以等到天亮才来禀告?”王上虽是语气平静,可心里的怒火已经无法控制!早该想到是你才对,不然凭寒柏等人,怎会这样快就得到消息!为什么,你一定要来介入我们中间,身为中宫的你,一定要玉石俱焚才开心吗?
“是!”胜基用微不可闻的声音答道,“臣不知道王上一夜无眠,不然……”
“是该去问问她了,当真是朕的好中宫啊!”王上站起身向外走去,“胜基,也许洪麟的去向你不用再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