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称受不了张师傅的鼾声、搬到随便屋子里去住、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七日早晨将随便的发报器当作“大耗子”扫出来被他和谷梁米看见的,还是江黎。
那之后他更加怀疑随便,入夜后下楼跟踪随便、守在操场,谷梁米也跟着跑了下来。而后留在楼上守夜的蔡致被突然袭击。蔡致当时说过一句。
[……它……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太快了……它咬我……捂着我的脸……一点……都看不清……]
当时情况混乱没去细想,但现在一回想,这句话着实透着古怪,咬归咬了,捂脸是为了什么?当然不是因为不想让被害人看见自己肠子横飞的惨状——那么自然是为了不被认出,而蔡致本就不认识季逸林……
之后随便冲回锅炉房下的地下室,被他追着进去,证实了季逸林还存在,当时似乎铁板钉钉,一切都是季逸林所为——他质问随便,随便也是默认的。
季逸林几次被他们误以为出了学校,其实都没有,他料想季逸林还会回来。于是他瞒着随便在地下室里埋下符咒,有人触动立刻爆炸。二十八日早上季逸林果然回了地下室,被断了条手臂,光余了一滩血迹在墙边,他们以为季逸林终于走了,其实还是没有。它藏在办公楼内近两天,到三十日晚上莹莹被害,它当着所有人的面扯断了莹莹的喉咙。
的确,莹莹之死是所有人亲眼所见。但那之前,戎子犹在半睡半醒间沉浮的时候,隐约听到的是两阵轻微响动。一前一后。
就好像除了莹莹,还有人也出了会议室。
而他冲出来拦住季逸林,听到尖叫与打斗声也跟着追出来的众人里头,他现在一一回忆,没有江黎……
后面季逸林重伤跌出墙外、隐约似被分尸,结界濒临破碎,大家跑到操场上,江黎才最后一个从楼里出来。
这样一路回想起来,件件血案都指向季逸林,但却又件件与江黎有着千丝万缕、脱离不开的关系!
戎子脑中百转千回,以上种种不过电光火石一瞬,冷了眼看向江黎,“究竟多少事是你所为?!”
江黎闻言,咧嘴再次嘎嘎大笑起来。
“愚蠢的问题,”他笑着,伸出粗长猩红的舌头舔着獠牙,“……你问哪一件?噶哈哈!你以为呢?你以为都是那个季什么?噶哈哈哈!要不是前天尧浅倩说出来,我还真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季什么!随便藏在学校里的丧尸,居然是那个难缠的除魔师!我先前将他咬成那样,他居然没被爆头,也成了丧尸!哈哈哈哈!”
他笑到一半,脸色一阴,道,“成了丧尸还是一样难缠,不过……幸好有你们帮忙,噶噶……”
他一边狰狞着脸笑,一边慢慢走过来。
“我原本是要混进学校换个新鲜口味,眼看着全城都是我们的,独独你们藏在那贝壳一样的东西里头,多烦人?趁早加入我们不好?不过在车上听你们说到‘出城’,我就改变主意了。聂城横竖要化为乌有,当然要跟着你们出城去,外头的人多又新鲜,随我想吃多少吃多少,哈哈哈哈!
我一进学校,呵!里头竟然还藏着一个同类。只可惜它丝毫不听我指挥,竟然还阻止我吃丁丁。这么麻烦的家伙,我当然不会自己动手解决,你们既然没发现那个地下室,我只有帮一帮忙用阿贵引你们去了!”
戎子神色更为冷俊起来。难怪那日阿贵死在锅炉房,而非下面地下室,若是季逸林所杀,为何不拖进地下室再解决,非留在外面引人注意。
江黎见他面色一变再变,分明是醒悟到自己被耍得团团转的恨样,更为得意起来,噶噶地笑着继续道,“那个大妈倒是进学校之前就被咬了,她以为她伤不重瞒得下去,蠢得可笑!被咬了再轻的伤,也撑不过几日!她一死,倒是非常听话,烧了食物又弄得谷梁失水,你们手忙脚乱,还更加怀疑季逸林,哈哈哈!
袭击蔡致嘛,当然是因为我饿了。没料到他反应得还挺快,竟然伤了我,哧!接下来你们日守夜守,烦得要死,我等了两日才等到你竟然睡着的机会,最后那个小女孩,眼看着要吃到了……吼!”
他从喉咙管里发出焦躁的一声闷吼,面容扭曲得更为厉害,血红的眼珠子几乎暴凸出来,口中獠牙上下开合,咬牙切齿地说,“那家伙居然没死,躲在厕所里碍我进食!吼!……不过……”
他又笑起来,“噶哈哈哈……好在你们帮了一把,终于替我把他除了!”看过来的眼神满含嘲讽与戏谑,得意洋洋。
戎子越听他说眼色越冷,却压不住那层冰冷后头错综复杂、混乱不堪的心思,如此一来那日里季逸林其实是在江黎手里救下莹莹,但莹莹俨然重伤将死,痛苦不堪。他犹记得那天莹莹似乎有挣扎着抬手伸向季逸林说了一句,“老师……莹莹好痛……”
季逸林当时扯断她的头颅,说不定只是为了了结她的痛苦。
想起每一出死亡……尧浅倩痛哭流涕清瘦的脸,赖老板阻拦众人杀他老婆的嘶吼挣扎,蔡致的毅然自杀、蔡雅疯狂的哭叫锤地,随便惨白的脸色,季逸林跌出墙外的破碎身影,旗杆顶上飘扬的裙角,随便远去拉长的影子……心中复杂的情绪滔天涌上,最甚的,是怒火。
耳边听得江黎继续得意道,“现在既然被你们发现,也没什么!只等杀了你们、吃了你们!我就强行破封锁线出城,看谁拦得了我,噶哈哈哈……”
他糁人的笑声被戎子凌空射出的降魔杵截断,他眼色一暗侧身避开,獠牙上下开合,冲戎子再次扑了上去。
空地宽阔,戎子连连避了好几步,回身甩手一连串黄纸裹血,霹雳符依次空中炸开。
江黎左窜右窜着避开烟尘,一意冲戎子扑来。
在这时候又是一连串枪响。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冲出结界来的爆头双手持枪对准江黎,连连发枪。
奈何那打斗中的二人行动速度快,跟着好几枪,枪枪不是擦着江黎脑袋过去就是擦着戎子脑袋过去。江黎的速度与力气都远比其他丧尸快得多,几乎赶上那日里的季逸林,戎子本就招招接得仓促,这时候再来这么几枪擦边的,只怕不被咬死也给打死了!
火得额头上青筋直冒,边退边吼,“你打准点行不行!要不就滚开别添乱!”
“砰!”
半边脑袋在戎子面前炸开。这一下来得实在太准,溅了戎子一脸脑花子。
恶——戎子退了一步硬压下心里的反胃感,胡乱抹了把脸,抬头见那没了半边脑袋的家伙仍旧是一边血管跳腾地重新“生长”脑袋、一边冲自己继续扑来,刚要上前应对,听见一个完全没料想到、但又熟悉无比的声音喊道,“戎子!退开!!”
戎子惊讶回头,原来刚才那枪竟是随便打的!他此时不知道从哪里跑回来,站在爆头旁边夺了枪,一见戎子退开数步,便是举枪连着砰砰砰砰!
枪枪不再对准头颅,而是腿脚。
是了,江黎的头颅虽然可以自动再生,但从他枪伤长期未愈来看,除了头之外的其他部分就是像季逸林那样需要噬肉来补充。攻击那里虽然杀不了他,却可以暂停他的行动。
但江黎实在速度太快,又没了戎子的干扰,接下来几枪都被他避开了,回身就冲随便和爆头那方向去,戎子想从后头跟上,却突然后衣领一紧,被人抓起来一把推开!
一个人影一晃而过,上去缠住了江黎!
来者身上穿着随便的外套,依旧是一头凌乱黑发遮了半边脸,喉中嘲嘲作响,径直一口就冲江黎肩上咬去。
戎子被推得跄了一步站稳身子,回头一看这二人,不,二尸互咬的架势就给震住了。
江黎肩上被撕出条大口,血肉外翻,看得见里头白骨裹在血里肌里。
“又是你!”江黎血红的眼睛眯起来,自喉咙里发出噶噶声响,“吼!次次都是你这家伙坏事!既然死了,就该乖乖听……”
季逸林,姑且把这只曾经是季逸林的丧尸还是叫做季逸林好了,哪里会听他废话——似乎也听不大懂——只嘲地一声又是一口咬下,撕下江黎脖口一大块肉。
“嗷——!!”江黎发出嘶吼声,低头也是血盆大口咬过去。尖长的獠牙登时也卡进对方肩上的肉里,待要使劲咬紧撕开,却被对方一爪卡住下巴,强行往外掰。
牙齿与爪指甲割出噶噶的刺耳声响。
季逸林从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嘲嘲的咕哝声来,二者两相较劲,季逸林的手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将江黎的牙从自己肩上掰开推走,接着膝盖使力蹬出——“碰!”
江黎的身子翻滚着被蹬开几步。
随便逮着机会配合默契地补了一枪,正中江黎的左腿,顿时破出一口大洞、喷出一地血!
但江黎顺着翻滚的势头又多滚了一圈,抬头来看向随便的眼睛肿胀巨大,几乎掉出眼眶来,脸上肌肉扭曲狰狞得几乎不成人形,嗷地叫了一声,竟用单腿也能跳起,纵身往随便那里扑。
后头季逸林冲上来第二次撞开了他,接着将他按在地上,一爪撕破了他的脸,再一爪扣住他的头颅,往上一提!生生扯落!
“咕咕咕……”断裂的脖子、外涌的鲜血发出古怪的声响。
季逸林身子突然震了一下。
江黎没头的身体猛然动作,手从季逸林前胸入、后背出,爪子穿透过他的身体握在半空中的,是季逸林血淋淋的心脏!
接着江黎手往下一抽,拽着那心脏从前胸倒着拉出。
他二人同时足下发力向对方踢去,一个抓着对方的头颅,一个抓着对方的心脏,齐齐退开数步。
血从江黎脖子上的裂口出哗哗往外喷着,也从季逸林胸口大洞汩汩向下涌着。
“林林!”随便惨白着脸叫道。
季逸林回头看他一眼,赤色的眼睛里依旧死灰灰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喉中“嘲”了一声,不知道只是单纯回应他的叫声,还是想安慰他。
它低了头看了看手里那只江黎的头颅,接着拎起来张开口咬了下去。
黏糊着血的獠牙撕扯着腐烂的脸皮肉,嚼动,下咽。
连头盖骨都被嘎嘎咬碎,溅出的脑浆被舌尖卷走。
看得边上的戎子登时胃中翻江倒海,脸上青紫一边,捂着嘴压不住想吐的冲动。
爆头则是直接蹲一边呕起来。
随着它的进食,胸口的大洞逐渐回长。
而江黎那边,断掉的脑袋也是快速地自动生长,刚一恢复完嘴,就抓起手里那颗心脏也往里头塞——被随便一枪打断的腿和先前爆头轰出的胸口大洞也开始回复。
戎子被呕吐的冲动催动得站立不稳的同时,也是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打法?伤了就把对方身上扯一块下来吃掉补回去?
他看着那二者齐齐恢复精力爬起来再次扑作一块,抓来咬去,翻滚打斗,血光四溅,肉屑横飞。
完全插不上手。
“林林!”边上站着的随便喝了一声,从爆头身上扯了个东西丢到那两人那边去。
那原本是季逸林的丧尸偏头看他一眼,就地一滚窜到那东西面前,是掠影剑的剑柄。它的手一碰到,剑柄就自发一抖,铮地化出通体黝黑但又隐隐透明的影状剑身来。它执着剑就地一划,生生一道剑痕出现在它和江黎之间。
江黎似乎是对这把剑有些畏惧,一见此剑,眸子就一缩,连连退了数步。
但季逸林接下来扬手一挥剑,铮地剑身一响,江黎便又露牙嘎嘎地笑了。
他看出来了,这个“季逸林”并不等于从前的季逸林,意识混乱,拿着那剑,挥起来也毫无章法。只是那剑本身是法器,砍在自己身上有腐蚀性、杀伤大。
他嗷地吼出一声,又扑上前去,二者再次斗作一团,几个回合翻滚下来,双方身上都是鲜血、不,尸血淋淋,被相互咬的、抓的、撕的、扯的、砍的……伤口无数。
到最后的最后,二者互相抓抱住挣扎成一团,季逸林压在江黎上方,一手抓着剑柄一手按着剑身,将江黎的脖子卡在剑下,那脖子被剑切了一半下去,噗啦啦一边涌着血一边往回长,但碍于剑身卡在那,始终无法完全愈合。江黎剧烈地挣扎着,嘶吼着开合大口,虽抬不起头咬不到它,但长长的指甲也抓掐住季逸林的的脖子,拧得筋肉扭曲。
二者都无法再多动弹一下,又都感觉不到痛,只死死地僵持着。
这样打下去哪里有尽头……
“林林……”随便又喊出一声。
筋肉扭得吱噶响,季逸林偏了偏头看向他,赤红的眸子里不含一点情绪,却是一直竭力偏头,脖子上少许皮肉因为过度的撕扯而裂开。
随便身子抖着,嘴角微微发颤,深深地看着他,遍布血丝的眸子浸了一圈泪光,哑声道,“你等我,我马上就来……”
“……嘲……”
随便痛楚地闭了眼,戎子见他言行异常,正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见他一抬手扬枪指天,口中念出段咒来。
天空突然一暗,瞬间风云变幻,骤起的乌云遮了日头。
随便额上青筋暴起,像是耗尽全身力气一般,双手死死抓住雷神枪,口中的咒越念越快,不过短短几句,来回重复,到最后嘴中咳出一大口血。
他施的是雷系法术中的绝杀惊雷阵,雷系以物攻为主,咒术攻击寥寥,此一阵耗尽灵力、费心费血、折损寿命,却是……效果非常。
他痛苦地弯腰撑住身子,手还颤抖着坚持着对向天空,咬着牙,徐徐扣下扳机。
“砰!”
一道电光直射云霄,笔直没入墨色云块中。
登时天空电闪雷鸣,蓝紫交替的光芒大盛。接着随便枪身一低,下一枪却冲季逸林与江黎而去!
与此同时,头顶云中也是猛地一道惊雷落下,电光闪过,跟着打向随便枪射的方向——
轰隆隆——!!!
地面剧烈颤动,所有人都是站立不稳。只觉脚底发麻,耳中轰鸣,一时间竟似失聪失明,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片刻之后云开天晴,原本那二尸所在位置的地面周围两三米内,生生往下沉进一个大坑,尘土四起,烟雾缭绕。
戎子从最初的震惊里缓过神,快行几步冲到那坑前,里头黑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有肉体的焦臭味袭刺入鼻。
黑乎乎的两块焦状物隐约在烟尘之下。
雷劈之下,自然是粉身碎骨。
戎子有些恍然。
结束了??
就这么都结束了??
然后接着又听见爆头惊喊,“大便!”
“砰!”
也亏得他爆头亲眼见了两次自杀,算是处理出经验来了,想得快做得快,将随便撞了开去。随便自己对准自己太阳穴的一枪被险险地错开。
戎子定眼一瞧,张口吼道,“等等!随便!你过来看!”
他回头见随便还呆呆没动作,跑回去将随便连拖带拽硬拉至坑前。
烟尘散去,坑底除了焦黑的一堆骨肉末,还蜷着另一大团看似焦状物,但实际是黑黑的半透明的影状物体。
随便几乎是爬滚着下到坑内。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手颤巍巍地往那影状物上一触——啪!
啪啪啪!
那包在最外头的一层尽数裂开,化作掠影剑柄跌落在地,接着又是啪一声轻响,剑柄碎为千百片影子,顷刻消失散尽。
被护在下头的那个,带着一身血肉模糊的口子,头发凌乱遮了半边脸,獠牙还露在外头,明明还是张让人恐惧的面容,却因为闭了眼,透出种安静的无害的气息来,静静地卧在那里。
是掠影护了主子,而自己不堪重负,化影消散。
“林林……”随便颤着手抱起对方。
季逸林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声,眼睛虽然还闭着,但已经能听见熟悉的低低地“嘲”一声响。
霎时泪盈了一脸。随便狠狠将头埋下去,紧贴着它的脸,染得自己满头满脸都是血也不管。
指节紧紧地掐进对方背上。
失去他太多太多次,已经够了,真的够了。
他再不要放手。即便天地都没了,日月都陨了,万物都成了灰烬,他也再不要放手!
他恍惚着低了头去,将吻印在对方额上。接着下移到脸边,到挺拔的鼻梁上,到……还沾着血的唇边。
这时候季逸林颤了颤睫,赤红的无感情的眼睛睁开,望向随便。随便脸往后退了退,欣喜地看着他。
后者见他脸上又多了那些透明的液体,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哝声,抬起血糊糊的手就去擦。
随便牵唇笑了起来,任他尖长的指甲在自己脸上刮来刮去,被刮到颊上那道伤疤,麻麻痒痒的触觉——不知道为什么,光剩了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