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斯却伸出手抱住了他，哭得像个孩子“狄尼～！”
冰冷的感觉，从周身，一直传到心里。
哈迪斯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周身被红色包围，手里拿着已经脱下来的手套，看着宙斯向自己跑过来，表情，还是和许多年的孩子一样，执著却也迷惑。
在他伸过手来的一刹那，哈迪斯把手套塞到他手里，然后，松开了手。
是时候，放开弟弟的手了。
宙斯的脸被搁在了血的外面，哈迪斯，向下坠去，沉浸在一片红色中，睁大了眼睛。
“你要沉到最低层么？”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哈迪斯转过脸去，看到一个光影飘在他身边，摇摇晃晃。
“是谁？”
“我是罪孽之路的引路人。”那声音活泼清脆，虽然看不到脸，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
哈迪斯眨了眨眼睛“我不需要引路人，我知道我该去哪里。”
光影虚化了一下，“你知道要去哪里？”
“嗯。”哈迪斯点点头，随着他的动作，身边冒出几个红色的血泡泡。
光影飘到他身边“第一次见到你这种家伙。”
哈迪斯并不看他，自顾自的向下沉去，无边血色中的一抹黑色，悲伤的让人窒息。
“你真的确定么？这里，和空灵界的悬崖不一样哦？”光影继续说着，飘在哈迪斯身边。
“嗯。”哈迪斯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眼睛里一片冰冷。
“你的灵魂和肉体都不会消亡哦。”
“嗯。”
“血池的最底层，连我都没有去过哦，好可怕的，又黑又冷。”
“嗯。”
“你只能活在无尽的痛苦里面，永远感觉不到光亮，温暖，快乐……还有爱。”
“……嗯。”
光影突然转到他面前“你这个人，实在太无趣了～！你这样的人，让我这个领路人很没有立场啊～！”
哈迪斯被拦住了去路，静静的漂浮在一片红色中，静静的看着他“你的立场？要怎么做才会让你有立场？”
光影摇晃了一下“噢，总要反省一下你过去的罪恶，然后说几句你罪有应得阿什么的。”
哈迪斯歪着头看他，突然微笑了，光影后退了些“你，你怎么了？”
“好啊，就麻烦你来细数一下我的罪孽吧？”哈迪斯飘在水中，黑色的头发在额前飘荡，黑色的眼睛里流动着温暖的光芒。
光影摇晃着“你这个男人，真的很有意思。”
哈迪斯笑着，漂浮在那里，把手放进口袋里，看上去就像是某个清秀的少年郎。
“不要笑，看起来就像个笨蛋。”光影沉默之后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我本来就是个笨蛋。”哈迪斯仍然笑着，蜷起身子，双腿盘起悠闲地坐在水里。
引路人剧烈的摇晃了几下，摇晃手臂眼前的血水渐渐隐去，幻影慢慢浮现。
哈迪斯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
……
空灵界的天气，从来也没有这么糟糕过，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白色的建筑，被染成了阴沉的灰，在这灰色中间，只有一栋建筑黑得纯粹。
哈迪斯看着黑塔的大门缓缓打开，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守卫的士兵永远面无表情。
长老们的胡子也被水浇湿了，看起来很滑稽，可是哈迪斯却笑不出。他转过头去，看着身后围聚一团的人群。
母亲不在，父亲不在，兄弟们不在……宙斯也，不可能在。
哈迪斯没有再回头，迈步走了进去，一个人。
大门在身后消失的斯啦声音，让哈迪斯握紧了拳。
黑暗，寂静，随之而来。
哈迪斯坐在墙角的小床上，从怀里掏出夜明珠，放在桌上，淡淡的光，柔和地映照在空旷的监牢里。
什么都没有的黑暗里面，时间过的事很快还是很慢呢？哈迪斯并不能知道，坐在这里多久了呢？也不清楚，桌上的清水只有小小的一壶，但是永远倒不空，事物只有一盘干干的饼，却永远吃不完。
哈迪斯向后靠在冰冷的墙上，眼睛看着黑黑的天花板，一只手放在竖起来的膝盖上。
突然，肚子里一阵咕噜，很久没有听到这种声音了呢，呵呵，哈迪斯突然笑了，手顺势滑下去，却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然后，是一阵巨大的咕噜声。
哈迪斯低下头，右手把夜明珠召回来，终于看清，左手摸到的，是一只小小的黑猫。
“咔～！”毫不犹豫的一口，然后哈迪斯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看着血珠顺着手指涌出来。
“咕噜噜……”小猫闭着眼睛，肚子发出巨大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塔底，好响好响。
哈迪斯伸手，把食盘里的干饼掰碎，放在缺了一个小口的茶碗里，倒入清水，晃了晃。
“忍耐一下吧，我只有这些东西可以招待你。”
哈迪斯的声音很低，有些沙哑，却让人觉得安心，小猫松开口，张开一双眼睛。
黑色的眼眸，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哈迪斯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脸色苍白，笑容疲惫，下意识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这样的人，连自己都不愿意看到，宙斯，又怎么会眷恋呢？
“呼呼嘶嘶。”完全忽略哈迪斯的自我厌弃，小黑猫自顾自的吃喝，然后舔舔自己的毛，缩到哈迪斯身边，软软的叫了一声儿。
哈迪斯转头看着它“哦，吃饱了就走吧。”
小猫歪着头看了他一眼，绕着他转了半圈，然后跳到桌上，用爪子摸了摸空了的茶碗。
哈迪斯愣愣地看着他。
“……你不是还没吃饱吧？”
小猫愉快的叫着“喵呜……！”
无语。
掰碎干饼，倒水，摇晃，看着小猫吃得很快乐。这种东西，这么小的猫，真的会喜欢么？还是说，因为没有选择？
哈迪斯伸出手，抚摸它软软的毛，小猫没有回头，吃空了碗里的东西，自觉地坐到哈迪斯脚边，舔弄着自己的毛发。
哈迪斯叹了一口气，用手指轻轻拂弄小猫头顶的软毛。黑猫，是死神的先行官，难道，是来向我这个新任的冥王报道的么？
还是说，是来宣判我的死亡？
“无论哪一样，你辛苦了。”
黑猫已经熟睡，伸开四肢躺在哈迪斯腿上，而后者则看着淡淡的夜明珠光芒发愣。
哈迪斯闭上眼睛，半梦半醒，耳边似乎隐隐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是错觉吧？在这样一座固若金汤的塔里，怎么会听到声音？
固若金汤……
哈迪斯突然睁开眼睛，如此坚固的黑塔，这只猫是从哪儿进来的呢？
人在惊醒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的动一下身体，哈迪斯也一样，然后，就觉得一条腿传来酸麻的感觉。
这只猫还真……哈迪斯低头看向自己被小猫枕着的腿，然后瞪圆了眼睛。
黑色的绸缎，利落的装扮，略显宽大的衣袖下，瘦瘦小小的手臂十分的白皙，清澈的眼睛，弯弯的嘴角，黑发垂在哈迪斯腿上，仿如流动的夜色。
枕在哈迪斯腿上的少年正眯起眼睛看着夜明珠，慢慢抬起手，似乎想去触摸这浮在半空的球体。
“你，你是谁？”哈迪斯终于开口，尽管他已经知道答案。
少年坐起身，睁大了眼睛，用手指着夜明珠“是你的太阳？”
“什么？”
少年笑了，眯起眼睛，歪着头“这是你的太阳？”
哈迪斯这才反应过来，然后所答非所问“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一跃而起，轻盈无比，将夜明珠捞在手里，四下顿时黑了下来。少年松开手指，跪坐在哈迪斯面前，柔和的光照亮了少年的眉目，清秀纯洁。哈迪斯愣愣地看着他。
少年看了看夜明珠，把它放到哈迪斯手上“真美。”
哈迪斯淡淡牵扯一下嘴角“只有在黑暗中，才能显现出光明的美。”
少年摇摇头，“我是说你。”
哈迪斯挑眉，冷冷一笑“你是在开大人的玩笑么？”
少年皱皱眉，似乎不明白，然后跳下地，拉住哈迪斯的袖子“你来你来，我带你出去”。
哈迪斯顺从地跟着他从一直窝着的床上下来，看着少年指着床腿“我就是从这里来的，外面下雨了，好冷啊。”
哈迪斯默默地看着床脚，考虑是不是要把这孩子掐死。
“……我说过，我不喜欢你的玩笑。”哈迪斯转身，少年却没有放手。
“你～！”哈迪斯立起眉毛。
“听到了么？”少年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犹豫。
“沙沙……”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哈迪斯眼睛转动，微微侧过头“真的是雨声？”
少年松开手，弯下腰用力将床推开，在床脚后面的墙壁上，有一个小小的洞。雨声，更加清晰地，从那里传来，越来越大声。
空气里渐渐有了雨的味道，哈迪斯站在那里，看着少年的侧脸。
“你到底是谁？这座塔坚不可摧，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转过脸来看着他微笑，笑容和很多年以后一样开朗灿烂。
“我迷路了。”
哈迪斯坐在地上，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好像小孩子那样，把侧脸搭在手臂上，静静地听着雨声。
少年坐在他身边，用双手笼着夜明珠，时而收紧时而松开手指，塔里的光明明暗暗。
“那个……”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看着哈迪斯的侧脸，睫毛微微颤抖。
“你，要不要跟我离开这里？”
哈迪斯没有睁眼，手臂遮住他的嘴，声音闷闷的“离开？然后呢？”
少年笑起来“然后，你就跟我回家去，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会很喜欢你的，哥哥也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
哈迪斯睁开眼睛，深邃而无光，看着少年欣喜的脸，还有未脱的稚气。
少年凑近他，眨眨眼睛，哈迪斯看到自己在他眼中清晰的倒影，少年轻轻的叹息“你这么好看，为什么不珍惜自己？”
哈迪斯猛地睁大眼睛，做直身体看着他“谁说，我不珍惜自己？”
少年把手放在哈迪斯冰凉的手指上，一股暖意顺着手指传过来，哈迪斯打了个寒颤。
“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凭什么这么说？”猛地躲开少年的手，哈迪斯站起身来，坐回床上。
少年走到他身边，俯下身，笑容灿烂“我比你自己，还要更了解你。”
哈迪斯看着他的眼睛，“你多大了？”
少年站直，挠了挠头发“13岁，怎么？”
“……你果然是个说谎专家。”
“你这是什么意思？”
“每一句都是谎话，竟然还虚报年龄。”
少年涨红了脸，鼓起腮帮子“你，你～！”
哈迪斯瞥他一眼，轻蔑地笑“你什么？闹怪的小猫，还是回家去吧。”
“我，我才不是小猫～！”少年跳上床，抓住哈迪斯的袖子。
“你是，嘴馋的小黑猫。”
“那是，那是因为，这里太大了，我没有找到食物啊。”
“路痴的小黑猫～！”
“我不是啊～！要不是因为这个洞太小，我才不要变成猫啊～！”
哈迪斯眯起了眼睛，少年下意识地抿嘴。
“你，你在套我的话哦～！？”
哈迪斯微微笑。
……
幻象跳跃漂浮，光影摇摆缥缈，坐在一片血色中的哈迪斯，看着幻象中的少年，目不转睛。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光影转过脸来看着哈迪斯，等着他继续说。
“他在我身边的那几天，真的很开心。”哈迪斯的眼睛仿佛在发光，跟着少年的幻象转动。
“后来看到他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了。”
光影飘来飘去，探出头去看少年的脸。
哈迪斯站起身来，笑弯了眼睛“我的小黑猫。”
幻象摇曳，少年的脸也摇摇晃晃，只有一双眼睛灿若晨星。
“你，为什么没有和他在一起？”光影忍不住问道。
哈迪斯淡淡一笑“明知道是火坑，你还要把这么可爱的孩子推下去？于心何忍？”
光影愣住，转头去看那幻象。
……
宙斯身穿白色的神袍，手持金色的权杖，头上的绿色橄榄枝在阴雨绵绵中显出一种暗绿色。他天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迷惑，忧伤还有一丝愤怒。
“神子哈迪斯～！罪孽深重～！赐你恐怖的神冠，悲泣的权杖，前往无边的黑暗疆土，驾驭，和你一样的黑夜的子民吧～！”
宙斯声音里的哽咽，哈迪斯装作没有听到，用坚定的双手接过王冠和权杖。
赫拉哭肿了一双眼睛，手里牵着红发的阿波罗。阿波罗看着哈迪斯，紧紧握着小拳头。
哈迪斯冲他笑了笑，转身走下长长的阶梯。
围观的人有人欲言又止，也有人畏缩恐惧。哈迪斯面无表情，沿着人群走过去，手里托着王冠和权杖，黑色的头发微湿，静静垂在肩膀。
人群中的黑发少年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消失在人群里。
荒野，哈迪斯停住。
“你还跟着我？”
少年用脚踢着小石头，咧开嘴笑“路是大家的，我喜欢走哪里就走哪里。”
哈迪斯突然消失了，少年四下里张望“你，你去哪里了？”
肩膀被人从后面抓住，少年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哎哟～！”
哈迪斯的声音阴沉冰冷“就这点本事，还想跟着我去地狱？滚回家里去～！”
“不～！”少年噘起嘴，肩膀一晃脱开哈迪斯的手。
“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又恢复成那幅发霉的死样子。”
哈迪斯看着他，轻轻地笑了，笑容忧伤的让少年的鼻子酸酸的。
“我变成怎样，与你无关吧？”哈迪斯仿佛叹息一样，轻轻抚摸少年的头发。
手被抓住，少年直视着哈迪斯的眼睛“从那一天开始，就有关系了。”
哈迪斯的眼睛里有疑惑，手上却没有，一击利落的手刀，少年软软地落在怀里。哈迪斯轻轻地抱起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玻璃瓶，瓶塞打开，粉红色的雾气涌出，慢慢变为金黄色的焰火，绽放～！
怀里的少年沉睡着，长长的睫毛微微卷曲，哈迪斯看着他，轻轻叹息。
一缕青烟摇曳，空中出现一扇门，伸出一个毛发杂乱的头“啊。”
哈迪斯微微笑“千里寻人香，果然好用。”
顶着一头乱发的男人有着一张清秀的娃娃脸，似睡非睡地看着哈迪斯的脸，抓了抓本就乱七八糟的头发。
那时，他的头发还是深棕色，但也已经做到了站长的位子。
“又什么事？”
哈迪斯看着怀里的孩子，“你认得他么？”
乌沥乌沥探头儿望了望，迈步从空间扭曲的门中走了出来“啊，是我认识的人的孩子，不过他父母很忙，这孩子一直就没人管，老是在空间里穿来穿去的。”
哈迪斯单手揽住少年的身体，另一只手拨开遮住他眉目的头发，“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小小。”
哈迪斯看着小小的睡颜，无声的笑了“果然是个好名字～小小。”
乌沥乌沥弯下腰，睁大了眼睛“我也好久没看见这孩子了，长大了呢。”
哈迪斯把小小轻轻送到乌沥乌沥怀里“帮我把这孩子送回去～别让他再跑出来了。”
乌沥乌沥点点头，微笑着戳戳小小的鼻子“小家伙，趁爸妈不在就到处乱跑～哦，哈迪，你要去哪里？”
哈迪斯把黑斗篷的兜帽戴上，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
“地狱，才是我该呆的地方。”
话音刚落，人已转身，荒漠之中，哈迪斯的背影越发显得瘦削和寂寞。
“哈迪，如果你想，随时可以来空间站啊。”
哈迪斯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了抬手，然后向远处走去。
……
影像切换
火光摇曳，洞窟内长长的黑影映在墙上，随着火光摇摆不定。
黑衣人把兜帽摘下，拿了地上的枯枝丢进火堆里，手指越发显得苍白。
哈迪斯的眼睛里火光闪亮，许久，叹了口气。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外面不冷么？”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小的人影慢慢走到火堆边，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
“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少年说着，坐到哈迪斯身边，从袋子里拿出几个圆圆的肉包，削了几根树枝插好，举到火堆边上烤起来。
“我让你回家，为什么又跑出来？”哈迪斯声音里的冰冷让少年的手抖了一下。
“噢，我，我看你一个人，不吃不睡不休息……”少年支支吾吾，用另一只手从袋子里取了水壶“你先喝点水吧，嘴唇都裂开了。”
哈迪斯转过头去，看着黑发的少年，又一次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