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下)----绿水袖
  发于:2009年0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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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贱下去,我宁愿躲著他,宁愿找MB小张说以前的事,我要让自己坚信,盛涛对我其实是不好的,他不值得信任。
盛涛就是盛涛,他只是白牡丹的董事长,而不再是曾经在我心中可爱无比的小噘嘴。
後来我才听盛涛说,商容也离开南方的A城,辗转到了上海。但我没有见过商容,商容也没有来找过我。


《工厂》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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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我走得太急了,不知为什麽,我似乎听到盛涛在哭。我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
这一看不要紧,吓了我一大跳,盛涛的眼里居然真地有泪。
繁华无比的上海街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无数人走过去时,都只是奇怪地看他一眼,没有一个人会上前问一问这个哭泣的男人发生了什麽,或者想了也不敢。毕竟是那麽出色的男人,谁知道是不是一场美丽的色诱?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就像第一次见他,十八岁的小噘嘴吓得够呛、又吐得一塌糊涂时一样。现在这个男人,什麽都有了,但他偏偏又放弃了,追著我一起来到了这里,甚至於以董事长之尊,却和我一样干著粗活,读著不入流的夜校,秀丽的脸也变得有些粗黑了。
这都快两年了,是否我对他的惩罚太过?他是不是值得信任?他来上海两年,连商容也出来了,那他旗下的工厂及偌大的商氏又由谁照看著?我开始有些动摇。
而盛涛也看著我,用他秀丽的眼看我,眼光中尽是深情与恳求,似乎在无声地说:两年了,你就最後信我这一次!
我看著盛涛,用苍老的眼看他。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人年青时,失恋大不了骂一句妈逼,老子再去找个更好的;而年纪大了,即使我有这个决心,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态,也没那个资本了。人老了,身体机能越来越差,自我疗伤的能力也不如从前了。如果没有爱情,我倒也能一个人自得其乐地活得很好;但如果爱情来了又走了,我想我真地会疯掉。
相隔不过百米,但在由行人组成的海洋中,我们却像是离得很远。
後来,人群中有一对老夫妻走过来。老头老太太似乎刚吵过架,老头哄著一脸皱纹的老太太,用上海话说:“……我吃伊漂亮……吃煞侬……”(上海话“吃伊漂亮”是说爱死你的漂亮,“吃煞侬”则类似於爱你没商量。)
我目送著这对老夫妻走过去,溶入人群,心里忽然一动,我真地情愿孤老一生吗?我就不想像这对老夫妻一样,在行将就木时,仍有人哄著我说“吃煞侬”。
咬咬牙,我快步朝他走来,然後拉起他,在人群里左突右转,像冲锋舟般往前面走去。
盛涛有些楞,但却也顺从地跟著我一起走。我把他拉到了附近的公园里,这儿有全上海最高的摩天轮,当然也有在代城曾经玩过的那种“光速之旅”。
我说我请你玩这个,只要你能像我上次一样,我就信了你。
盛涛楞了一下,然後明白过来我是什麽意思。
我还记得上次玩“光速之旅”时,那种大脑一片空白、濒临死亡的感觉。我当时本来不想对盛涛说我爱你的,但那些话,就那麽脱口而出了。因为有情有义,我仍愿意拿我的余生、拿这条残命去赌一把,赌他真地会爱我一生一世。
但是盛涛这回没有温顺地跟我一起走。他看了看远处的“光速之旅”,把我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说:那种东西,玩一次就够了,对身体不好。
我正想发怒,但他又静静地说:如果你坚持的话,等一等,我有话跟你说,说完了咱们再去吧。
我说:有屁快放。
他苦笑著说:原本想过两天我们一起去律师事务所的时候才告诉你的,但现在我就告诉你吧。我妈妈已经帮我把我的工厂从商氏里分离出来,交接完毕,准备好了文件,到时候只要你在文件上签个字,我所有的工厂就是你的。从今以後,你才是董事长,夏董事长。
我惊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盛涛对他一手创立的工厂的感情。当初他甚至於为了工厂不生产假糖精,不惜拿我跟商容做交易!工厂凝聚著他全部的心血,是他的命根子。但现在,他却说要把他的命根子送给我,这是我没想到的。其冒险程度,远远超过了他在代城商业区内建厂房的大手笔。
盛涛却显然误解了我的意识,他用眼睛直视著我,痛苦地说:这两年换了我一直追著你跑,我才真地知道,当初你爱我有多麽痛苦。我的这些工厂里,本来就有你一半的功劳。现在我把它们送给你,只要你心里能好受些,我心甘情愿!老牛逼,直到失去你,我才发现,没有你,我要那些冷冰冰的工厂也没什麽意义了!唉,可惜你却不会再信我说的话了!
我哭了。直到这一刻,我才坚信了他是真地爱我!他用他为工厂的多年奋斗,用他对工厂的深厚感情,为我们之间的爱情,做出了最完满的注脚!
虽然我还是没说话,但盛涛已经完全了解了我的意思。他展臂,用全身的力气抱住了我。紧紧的,惟恐再失去似的。
他也哭了,为这失而复得的幸福,也为这份爱人间破镜重圆的相互信任。

《工厂》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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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明天最後一章结文!!!
那个晚上,盛涛第一次没回去,他跟我一起回到了我租住的地方。
MB小张刚好也回来,看到两个大男人手拉著手、相互间情意绵绵的样子,跟见了鬼似的。他的嘴唇张了几张,终究是没问出来。也没什麽可问的,他能猜到那个和我在一起的秀美男人就是盛涛。
我虽然看到了他,但我把心思都搁到盛涛身上去了,没空跟他解释什麽。
事隔三年後,我们重新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浪漫的夜晚。就像一个下岗後重返一线的老工人,梅开二度,两个人都不免情绪激动,豪情满怀,抵死缠绵。
我们都快老了,可窗外的城市、远处的工厂依然好。一眼望去,一栋栋高耸的摩天大楼与矗立的工业烟囱,正像一对孪生子,共同托起了我们日益富贵的生活,也托起了我和盛涛之间苦尽甘来的爱情记忆。
那一晚,我们终於抓紧了手里的幸福。
第二天起床後,我们一起去厂里辞职。既然有了自己的工厂,再留在别人的厂里就说不过去了。
这也是一家与食品有关的工厂,专门生产饮料,就近供应上海市民。
人事组长一听我们要辞职,说那怎麽成?他说车间里的人手本来就不足,现在又是旺季,你们俩好歹得做完这段时间再走吧。否则对哥们儿太不仗义了。
我心情极佳,笑著说:主任,不是我们对您不仗义,是家里真地有急事,等著我们回去呢。
人事组长瞪著眼睛说:你们俩都是代城人这我知道,但怎麽可能两家一起有事呢?
盛涛淡淡地说:不是两家是一家,我们是一家人。
人事组长笑著说:别开玩笑了,平时你们俩一见面话都不多说,今天怎麽变成一家人了?这也太快了吧,就算是要结姻亲也没这麽个快法。
盛涛还想再说什麽,我拦住了他。我可不习惯把自己的私事到处广播。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
我说:这好办,让厂长多招些工人不就行了?
人事组长苦笑:老夏你说招人就招人呀!最近金融危机,听说厂里连欠银行的贷款都快还不上了,怎麽去多招人呀?那可都是要钱的。除非有大老板来融资,否则厂里只能先这样混著。
我正想说话,但盛涛忽然说:融资就融资,走,我们去董事长商量一下给他们融资的事。
我楞住了,人事组长也吓傻了。
盛涛跟我不一样,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爬到车间主任的位置,才干众所周知,他也从不吹牛,对工作上的事情总是一板一眼,认真负责。他不可能拿这麽大的事情随便开玩笑。
人事组长结结巴巴地说:小盛,你……你是有什麽门路吗?
盛涛笑著说:门路吗?当然有,就在这里。这麽说著,他把我往前一推,说这就是我的门路。只要夏董事长点点头,这儿就得改名叫白牡丹饮料厂了。
这些年,“白牡丹”已经变成了相当有名的食品连锁品牌,人事组长当然听说过。他的嘴顿时张大了,又惊又羡地瞪著我,似乎我脸上长出一朵花来,又好像我突然变成了比尔•盖茨。後来,人事组长结结巴巴地说:董事长,你……老夏你居然是白牡丹的董事长……你……
虽然我并不想显摆,但被人这样盯著看,让当了一辈子普通工人的我虚荣心顿时膨胀起来。但我毕竟还是有几分清醒的。虽然是盛涛自己情愿的,我也不想决绝地夺走他所爱的工厂,但我又舍不得轻易把工厂还给他。我对代城糖精厂的感情,和我对盛涛的爱情一样深。
一个人在人世间走这一遭,难免有各种遗憾,爱人既然愿意弥补我的遗憾,我不会拒绝。况且,我那麽爱他,他也那麽爱我,工厂挂在谁的名下都是一样的,而由我们一起坐拥江山,那是最理想的结局。
我倒不担心真地收购了这个小饮料厂会不会亏本,我相信盛涛的专长,只要盛涛可以说收购,那就保准稳赚不赔。况且他也在上海呆了这麽长时间,虽然他这麽说是想替我挣面子,但也不会随口说说。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我哈哈哈地笑起来,说:听小噘嘴胡说。他才是大股东,他也是董事长。盛董事长不点头,光我一个人点头有屁用?
听我这个老师傅也这麽说,人事组长才信了自己属下的两个普通工人,居然是深藏不露的隐形企业家。且不提他心里怎麽想的,但他真地带著我们去见了厂长,也真地在一周後签署了一封并购合同,白牡丹的食品连锁品牌下又多了一个白牡丹饮料厂。
签合同时,我们还没有离开上海。在签订并购合同的头一天晚上,盛涛正式签署了把自己名下百分之五十的股权转送给我的协议,然後第二天,并购合同上乙方一栏赫然写著夏红天三个大字,惟一可惜的是,字体烂了些,活像小学生写的。
为此,盛涛取笑我说:你可是董事长了,好歹得练练签名吧。
我反瞪他一眼,说:妈逼,我要是能管好工厂还要你干吗?我才不会管那些事,我年底等著分红就好了。
盛涛哭笑不得,说:我还以为你那麽用功地学企业管理,正好学以致用。哪知道还没开始,你就想当甩手掌柜了。你是累傻小子呢?
我脸上有些泛红,不好意思承认当初硬著头皮去学,只是为了忘掉小噘嘴。况且上学那会儿,我就不是什麽好学生,如今当了二十多年的工人,年纪也大了,再重拾书本几乎不可能。哪怕在我假装用功的时候,也静不下心来。如果真地让我管理所有白牡丹旗下的工厂,只会把工厂搞垮。我说:呸,你师傅我的专长是修水泵修自行车,你小子会吗?我以後只管厂里的机器维修,你小子是不是想跟我换换?你来呀!
盛涛说不过我,只得无奈地说:好好好,尊敬的师傅您不是累傻小子,咱们只是分工合作。我主外,你主内──正好。
我洋洋得意地说:那当然,我只管在厂里修好机器、再跟厂里的工人们拉好关系,你就在外面多拉几笔业力,咱们的工厂才能越办越红火……啊,不对呀,这句的原话好像不是这麽说的……
我老了,脑子有些不太灵光,费了半天的劲,也没想出那句原话是什麽。而盛涛贼笑著,上来拉住我说:老牛逼,你上次不说要坐那个飞车吗?现在还有点时间,走,咱们现在就去。
我顿时忘了他刚才的话,我想一旦上了“光束之旅”,小噘嘴肯定也会在升降机升上最高时,大声地对我说爱我,就像我曾经对他说过的一样。一想到这里,我浑身都热了,拉著他飞快地跑了出去。我说:好,快去快去!
欢笑播洒了一路。


《工厂》第一百章(最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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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我又回到了代城。
多年不见的代城正在展现出一个崭新的工业和旅游城市的面貌,无论是城外的工厂区,还是城内的历史遗迹、旅游景点以及商业区,都规划整齐,井井有条,一切都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是我所生长、所热爱的地方。
我们随著大半是来代城旅游的人流一起,被裹挟下火车,然後,转乘出租车,到了以前的老工厂区、现在的新商业区。
虽然我已经在网上看过了,但真地身临其境时,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一栋栋新开发的商住两用楼,最高的有三十八层,全玻璃外墙,在阳光下犹如蓝宝石般熠熠生辉,富丽堂皇。而同样是新建的旧式厂房躲在这些巨人的身後,像一个“侏儒”,显得寒伧且悲惨,。
或许,是这种突兀的视觉冲击,我的心里一下子被胀得酸酸的。我不禁转过头去,看著爱人的侧脸,这样的视角,那天生微微噘起的嘴尤其显得醒目,唇瓣透著润泽的粉红──那个十八岁的、可爱的小噘嘴似乎又回来了。我轻轻地叫:小噘嘴!
啊!什麽?盛涛扭著颈子,奇怪地看著我。
我说没什麽,我就是想叫叫你。小噘嘴!小噘嘴!小噘嘴……
盛涛不禁微笑起来,也叫我:老牛逼!老牛逼!老牛逼……我也很喜欢这样叫师傅你呀!
後来,又有人穿过大街,绕过小巷,到这里来了,从外表看很像是一对父女牵著小孙子。老人一下车就看到了我们,都惊喜地叫涛涛、夏师傅!一个是商夫人,另一个却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的盛父。而他们牵著的小男孩,无疑就是当年小堇生下的。
我顾不得跟商夫人打招呼,我更关心的是那个孩子。或许是我的眼光太炽热,还差几个月才满三岁的小男孩怕生地往商夫人和盛父身後躲著。
盛涛却早知小男孩的存在,虽然他也喜欢这孩子,但怕我多心,装得不甚在意地说:妈,商凯还小,你带他来这麽热闹的地方干吗?
哦,这个……他现在不叫商宁了,他姓盛,他叫盛宁。
咳咳咳!盛涛差点被自己的口气给呛到,连咳了几声,又不安地看看我,有些生气地说:怎麽随便让孩子改姓呢,妈,你又想搞什麽鬼?
商夫人知道他在想什麽,只是把一直老实巴交不说话的盛父往前一拉,老脸有些微红地说:涛涛,你别想歪了。你妈……你妈现在嫁给你爸了,所以宁宁要跟你爸一起姓盛。
啥!盛涛被彻底镇住了。倒是我立刻笑起来,说:这不挺好的,小噘嘴你多一个亲弟弟和爸爸,多好的事呀。
说实话,我也挺震惊的。不过我总算知道了盛涛为什麽敢做敢为,源头在这呢。
对商夫人选择变成盛夫人,我心里有些了然,又有些不解。了然的是商夫人或许直到老了,才发现当年“买”了她的老农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疼她的人。在那个年代,能鲤鱼跳“农”门、进城当工人是最大的诱惑。只有抵住了这个最大诱惑,才能算是真爱吧。
不解的是商夫人比盛父小十多岁,从外表看完全是父女俩,而且盛父还有病,就算商夫人有钱,替他控制住了病情,但终归无法根治。而在这种情况下,年近五旬的商夫人还毅然决然地选择变成盛夫人,不得不让人说声服了。
後来,盛夫人说:我们本来是想带孩子来这里逛逛的,没想到碰到你们了。你们进厂房去先看看吧,我们在附近逛逛,待会儿一起回家。
盛涛说好,然後和我一起走到厂房前。
沈重的铁门,被盛涛和我合力推开了,车间里的情景跃然於眼前,一台台老式机床,一袋袋待加工的原料,还有加工後的糖精,几乎和老厂里的情景一模一样。幸好糖精是甜的,否则在繁华商业区堆放工业原料,肯定会被查处。
我似乎还有些不明白,眨了眨眼,静在门外。过几秒锺,我嘿嘿笑了,眼里却涌出了泪花。盛涛伸手握住我的手。我们曾经在一起走过的时间,似乎就在这处怀旧的厂房前,慢慢回来了。
那是二零零九年盛夏的一个午後。
在这一瞬间,我们似乎都忽然领悟到为什麽我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虽然许多人说爱一个人可以不问原因,但对我们两个年纪已经不轻的大男人而言,爱上对方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这份对工厂的共同情感吧。我们曾经是工厂里的师徒、也曾经共同为新厂而努力著……在我们两个人的心里,有著一样的追求与共鸣,今後也必定会为了工厂,有劲朝一个方向使,就像一家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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