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紧握着冷若寒的手,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开,感受着那细弱的跳动,他自己的心也正跟着悸动:“箫音,你也想用生命去保护的人吗?”
箫音注视着凌霄,目光中有着说不出的宠爱:“……有!”
“那么……”凌霄抬起眼睛,睫毛已被泪水沾湿:“如果那个人……被伤害了,你会怎么做?……会不会……”
“少楼主!”箫音轻轻抬起手,让凌霄的泪珠落在自己的手心,冰凉的晶莹之中,反射着剔透的光泽:“你很矛盾?”
“小莫他……”
“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明护秋,因为他所伤害的人,对你而言比你自己更重要……但是金兰之情,也不能轻易断绝……”
“我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小莫!”凌霄回头,那双紧紧阖闭的美丽眼眸,是他最害怕失去的!“要对他说‘对不起,伤你的人是我的兄弟,我不能为你报仇’吗?”
“可是……莫公子心中,真的有仇恨这种东西吗?他,真的希望你为他报仇吗?”
箫音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凌霄。
那个纯净的少年,的确是从来不懂得恨的,他是那么悲悯,他的爱如斯广博,怎么能用恨,去玷污他的心?
“少楼主……您真得要保护他……那么,抓住他,不要放手!绝对不要放手!”箫音慢慢慢慢退出房间,留下凌霄独自守着冷若寒,关上房门的一刻,他对凌霄如是说:“最重要的事情,永远不会是报仇,保护他,再也不要让这种事发生,保护他!”
瞬间,凌霄似乎明白了什么,幽幽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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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金陵紫金山。
黑衣男子身手敏捷地掠上山顶,以三棵松为暗记的地方,已有人守候!
“情况如何?”冰冷的声音出自那人口中,被暗月隐藏的面目,透出危险的气息,他不用回头,威慑力已笼住了整个夜空!
虽然奔波了几十里,黑衣男子却丝毫不见异样,垂手低眉:“明护秋已经咬住了景山村,楚佩玉和凌霄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护国亲王世子也被卷入这件事,只怕有些棘手。”
神秘人冷笑:“这不正是明护秋的本意么!不过他也自看太高了,冷若寒可是活着从湿婆城回来的人。”
“那位世子,恐怕不是明护秋的对手……”
“哦?为什么?”神秘人饶有兴趣。
黑衣男子苦笑:“您太高估他了,他中了明护秋一箭,现在还昏迷不醒。”
神秘人身子一震,竟似有些焦急:“他情况如何?”
黑衣男子轻轻叹息:“不必担心,我已经替世子医治过,不会让世子有事。”
“哦?是为了那个少年么?”神秘人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有着月光的冷艳锋利。
黑衣男子立刻跪了下来:“属下不敢,就算背叛天地,属下也不敢背叛您!但是……”
“但是?”
“但是,那个少年,属下也不能放弃!”那是无法改变的坚决!
“既然如此,你就守着那两个笨小子吧!”
月光倏而一黯,黑衣男子面前,就只剩下松树的影子。
对着天际的冰轮,抬起阴影中模糊的轮廓,箫音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樱落阑珊
凌霄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记得自己昨夜里一直握着冷若寒的手,对着毫无知觉的他絮絮叨叨着思念。其实,有时侯,自己也是个任性的孩子吧,说什么保护,同时也向他撒娇索要温暖。
然而凌霄睁开眼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在这个早晨,被他所守护的重伤少年,却竟然不在自己眼前!
凌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霍然起身,刚才朦胧的睡意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小莫?”
没有任何回答!凌霄焦急地转身,扫视纤尘不染的屋子,却依然看不到冷若寒!凌霄顿时着了慌,手足无措地冲出房间,却正面迎上了箫音。
“箫音,小莫在哪里?”凌霄揪住箫音的衣襟,几乎咆哮起来,突然问出这个本该他自己知道的问题,他明显十分懊恼!
箫音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轻拍着凌霄的肩膀,安慰道:“少楼主,不必担心,我想莫公子应该还在明月阁中,以他的伤势,不可能……”
“可能?你……你……吔,走开!”凌霄怒吼,扔下箫音冲向了院子。
箫音注视着凌霄远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抹痛色,独自走进了冷若寒的房间。
凌霄觉得自己的心脏正经受着前所未闻的考验,那个在他心中被定义为令人担心的混蛋小莫,总是不顾及自己的身体状况,做出一些出格的事!如果说当初身中剧毒而参加武林大会,单枪匹马去闯湿婆城都是迫不得已,那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可原谅!
然而,当凌霄看见倚在花树下的冷若寒的时候,还是心软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那个少年无力地倒在树下,捂着嘴唇轻轻咳嗽着,殷红的血丝从那纤细的指间涌出……他脸色苍白,白衣却已经绯红,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美丽得令天地动容!
“小莫……”柔软的感觉在舌尖颤动,凌霄缓缓靠近冷若寒,心痛地扶住他的肩膀,不知为何自己却抖得厉害。
冷若寒抬起头,漂亮的眸子慢慢聚起孩童般天真的笑。努力地握住凌霄的手,让那丝缕的温暖沁入自己的身体,“阿霄,你终于来了……”
衰弱无力的低语,凌霄心一颤,跪倒在纯洁的血泊中,将那冰冷的孱弱生命拥入自己怀中,把自己的肩膀给他作为依靠,凌霄忍不住双眼模糊,有液体在眼眶里流淌:“你吓死我了,小莫,一个人跑出来,你知不知道……”
“脖子痛吗?”冷若寒轻轻打断了凌霄的抱怨。
凌霄身子一僵,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脖子的确正在一阵一阵酸痛。“怎么……”他这才明白箫音的话:身受重伤的冷若寒,怎么可能在自己毫无觉察的情况下离开房间呢?
冷若寒勉强抬起头,轻抚着凌霄的眸子,果然有冰冷的液体,沾湿了他的手:“昨夜有人潜入,想把我带走,我反击了他,可是……对不起,阿霄,让你担心了。”
“不,是我不好!”凌霄紧紧拥住冷若寒纤瘦的身躯,几乎要把两人揉为一体,颤声道:“是我的错,我好笨,明明要守着你的,还会发生这种事,我笨死了,笨死了!”
凌霄的拥抱太紧太紧,冷若寒感觉到了窒息,胸口的伤被触碰到,传来几乎是撕裂的痛楚,可是冷若寒,却扬起了幸福的笑容。
“阿霄,不要哭好不好?”在冷若寒眼中,凌霄一直是个骄傲意气飞扬的少年,放荡不羁,无拘无束。可是到底,逃不过感情的迷惘“我不希望看到我的阿霄像女人那样哭。”
“还不为了你!”凌霄哽咽着反驳,又翘起嘴巴“哪有你哭得多。”
“呵呵。”冷若寒微微笑着,无力地靠在凌霄肩头,任他的泪水滴在自己脸上,他用手指蘸着自己的血,在凌霄的白衣上画了一朵狰狞的玫瑰“对不起……”
“一点诚意也没有!”凌霄痴望着自己身上的血玫瑰,突然间觉得,自己拥抱的这少年,是否也正如这热烈的玫瑰?
安详的美好,轻易碎去。
凌霄恍惚地回过神,才发现明护秋和楚佩玉已经出现在眼前。
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凌霄第一个反应,就是下意识地低头,用双手护住怀中的少年。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他已经感觉到,冷若寒,在发抖!“小莫!”
冷若寒已经失去了笑容,默默注视着明护秋,空灵的目光却似冻结了一般寒冷,轻轻依偎在凌霄怀中,像个遇到危险却无能为力的孩子!
“啊,莫公子已经醒了吗?”明护秋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尽力转移话题,带着有些僵硬的笑容,微微俯下身,似乎想试探一下冷若寒的伤势,刚伸出的手却被冷漠戒备的视线定在了半空!
凌霄也很尴尬,他不知道应该该帮哪一边,哪一边都无法割舍!权衡再三,他还是顾及了金兰之情:“小莫,我的义兄……他们也是报仇心切,误当你是有琴慕霜,所以……”
“阿霄。”冷若寒轻声打断了凌霄,那双无垢的眼睛里,显出了悲剧般的哀伤。他漫不经心地转移了视线,樱花飘零落在血泊中,宛似凄美的歌谣“我累了,送我回去吧。”
只有这时候,冷若寒的贵胄身份才让人无法反抗,慵懒的口吻,高贵而优雅,像是在撒娇又分明是命令。冷若寒纯净的眼睛,似乎只映出了凌霄,轻轻环住凌霄的脖子,用孩童才有的软软的语气小声嘟哝:“背我。”
在这情况下,凌霄还能说什么呢?将那个柔软的身躯放在自己背上,紧贴在一起的身体,互相传递着温暖与信赖。
凌霄淡淡看了明护秋一眼,那深藏的幸福,却无法抑制地流露。他更加确定地相信,自己背着的少年,是需要自己用生命来保护的孩子!
樱花无言地飘零,留下满地的殷红,是花,也是血。
然而留给人心底的东西,却是一个也许才会完结的考验,这个考验,名为“感情”。
往昔今昔
以后的日子,就在平常中流逝着,如白驹过隙。平凡的幸福,也意外地降临了。
这样的幸福,究竟能维持多久,没有人知道。等待着命运的礼物,现在,就紧紧抓住这些微的希望。
在凌霄的悉心照顾下,冷若寒也渐渐康复,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早已经过了生与死的考验,再无须任何证明!
只是,平凡的幸福注定不能长久,被神明宠爱的孩子,却无法摆脱神赐与的命运,无法抗拒,也无法挣脱。
“阿霄,你的义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在一个下午,冷若寒终于问出了早已存在的疑问,看见凌霄惊慌失措的眼睛,他默然。
“你还在意那件事……”凌霄垂眼,握住了冷若寒的手。这个少年胸口巨大的创伤,是自己无法忘记的。那么多的血,游走在死亡的边缘,如果让他不在意,又怎么可能?可是那两个人,却偏偏是自己指天为誓的兄弟!“他们……”
“不用担心,伤害我的身体,不值得我去仇恨。”冷若寒的目光中闪烁着陌生的光辉,手指轻轻滑过胸口的伤痕,粗糙的触感还带来阵阵刺痛,最终停留在了心口“仇恨的种子在这里,有谁伤害它的话,它就会发芽。”
“小莫……”凌霄无言以对,四目相投,他的手被冷若寒拉住,一样残忍而温柔地滑过粗糙的伤口,感受并分享那种痛苦。
“阿霄,你,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让我心中的种子发芽……”
“我知道了。”没有片刻迟疑,凌霄毫不犹豫地答应。
阳光暖暖地投进屋内,撒在冷若寒身上,让他的面孔显得朦胧虚幻,凌霄急欲感知虚幻之后的真实,于是伸出手,向那片阳光轻轻触碰。
“少楼主!”箫音却在此时极为失礼得闯了进来。
凌霄悻悻地收回手,不快地撇撇嘴,问:“什么事?”
箫音偷偷望向冷若寒,他半倚在床上,目光似乎很迷惘,却又似乎洞彻一切。箫音流露一丝不为人知的浅笑,道:“明教主和楚二爷带了大批人马,去了景山村。”
“这种小事与我何干。”凌霄更加不快,头也不回地回答,“不过又去缠那有琴慕霜而已,大惊小怪什么?”
箫音脸色微变:“可是这一次,红枫教都佩了血枫!少楼主,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么?”
“血枫?”凌霄手一颤,竟有战悚的神色流露,那种耗尽了他傲气的恐惧,自然而然地席卷了他清锐的眸子。
“小莫,我去阻止,你好好留在这里!”焦急地甩下一句,凌霄匆忙地背上宝剑,如一阵风卷出屋外,甚至来不及向冷若寒解释一句。
直到凌霄的身影消失,冷若寒才轻轻叹息。哀伤的目光转投向箫音,这神秘男子脸上的诡异笑容,愈加浓烈。
“你应该有话对我说吧?”
箫音走上前,步伐轻快显出不凡的轻功造诣。单膝跪在了冷若寒面前:“箫音见过世子殿下。”
“不必多礼,我还没谢过你的救命之恩呢。”冷若寒对于身份被揭穿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淡淡回答。
箫音微微一笑:“殿下似乎不在意在下的来历?”
冷若寒侧过脸,认真地注视着箫音的眼睛,良久,低声喃喃:“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留在阿霄身边,但是,与你相比,我却更加在意明护秋。”
“不愧为世子,果然厉害。”箫音赞道,“我也是怕他对少楼主不利,才特地来找殿下的。”
“哦?”
“明护秋深藏不露,表面一心追击有琴慕霜,然而似乎还有更大的阴谋,万一少楼主卷入其中,只怕难以脱身。”
“恩。”冷若寒双眉微挑,眸中划过的光辉,显出神明般的尊贵威严,体内那高贵的灵魂,也似乎开始复苏。“其实,那天深夜想带走我的,似乎也是明护秋。虽然没有看见他的脸,但我和他交过手,那种招式,绝对不会错!”
“是么?”箫音眼波一动,似乎陷入某种沉思“他明明知道你不是有琴慕霜,还对你动手……难道,他知道你是!”
冷若寒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拨弄着片刻不离身的青剑,红红的璎珞划过手心,他突然问:“箫音,血枫是什么?”
箫音默然无语,冷冷的目光落在窗外,一片刺目的金芒中,淡淡闪过一道暗影,虽只如虫儿掠过,却已被感知。
无情的冷笑浮现于箫音脸上,他看见冷若寒眼中的惊疑不定,不由微微叹息,闲庭信步踱到窗前,院中的樱花正片片纷扬,箫音伸手拈住落至眼前的一瓣,语音漠然:“血枫……就是……格杀勿论!”
片刻,房中便只余一缕残香,幽幽散去……
樱花树下,总是如此凄迷哀伤,美丽的女子怅然望着树下长身玉立的箫音,似乎已隔世再见。
“久违了,依然小姐。”
箫音浅浅微笑,然而隽刻于眼中的冰冷却不曾减弱半分,倚树而立,袖底滑落一支玉箫。
慕容依然的神色在刹那间改变,怔怔望着玉箫,儿时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心头,她抬起美丽的眼睛,却喃喃无绪:“你……还是依然忠于他……”
箫音点了点头。恨,此刻说不出口;爱,也早已被毁灭。“依然小姐不必担心,我至死也会忠于主人!”
慕容依然却微微摇头,裙裾摇曳在风中,依稀还是十年前乖巧温顺的她。“……天宇,秋水山庄早就亡了,你又何必如此……舍弃一生自由献给早就不存在的东西,你觉得值得吗?”
“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秋水山庄是亡了,可是萧天宇也已经死了!我是箫音,我所追随的,只是主人而已!”箫音冷笑,轻轻抚摸手中的玉箫,讥讽的语音中,是明明爱,却不得不恨。“依然小姐可以对灭族之仇不屑一顾,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在仇人怀中,可以看着自己的弟弟被伤害而无动于衷,哼,依然小姐可远比我来得决绝啊!”
泪水,毫无意外地涌出了慕容依然的明眸,童年软软唤的“天宇哥哥”声音犹在耳边,可是现在,他却已对她恨之入骨!
“你是应该恨我……可是我……我……”
“依然小姐的事,我不想过问。”箫音冷漠地打断慕容依然,玉箫轻扬,散落点点杀机,“我和你,已经不是主仆,若你想对主人不利,亦或是伤害凌霄还有世子殿下,我都不会放过你!”
绝情之语毫无怜惜地涌出箫音的舌尖,面对那美丽的女子,他竟无丝毫不忍。十年岁月,冲淡不了他心中半点恨意,他慢慢举起玉箫,薄唇翕合,冷斥:“立刻离开这里,否则我将不惮出手!”
慕容依然浑身一震,望见箫音脸上聚起的杀意,忍不住一步步后退,那个曾经温和谦逊的少年,最后还是和他父亲一样,成为强大而冷酷的高手,拥有杀手才有的冷血目光,眼睛只看着唯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