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了手掌，身着白袍的男子拉了拉头上的斗篷。叶翔站定，那个人藏在斗篷下的脸让人无法看真确，唯流泻下来的白色长发却透露了他的身份。
“你好啊，叶翔。”
叶翔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的真面目，但他听过这声音。平和淡定，宛如圣堂钟声，又似天籁乐曲，能瞬间抚平人心中的躁动。
“你好。”叶翔难得的回应了别人的招呼。
那人在小屋旁的一块大石上坐下，叶翔则靠着一棵刚种起的不知名小树，始终和那人保持着距离。
“来看叶天？”整理了一下白袍下摆，那人闲聊般开了口。“你很想他吧？”
“我只是……”
叶翔本能的要否认，可是不知怎的，在这个人面前连心仿佛都变得透明，情感像是书本一样被摊开审视，毫无遮掩的余地。
叶天被关进结界后，他来过三次，每一次都是因为要下重大的决策。在这个困着叶天的空间里，他会静静的站着，思考着如果是叶天的话会怎么办，直到有结论为止。
叶翔也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是因为想念他的父亲吗？
叶翔憎恨叶天，从来只希望和他不同，现在反而慢慢变成了他。
那人短短两个问句，令叶翔栗然一惊，寒意由骨髓窜出。
叶天对他影响之大，恐怕是个连恨意也不能抹煞的事实。
“不要害怕面对自己真实的情感。你是个人，不是机器。叶天是你父亲，濡沫之情是人的天性。”
每个男孩在成长的过程中都需要一个父亲的形象作为模仿的对象，即使是叶翔也不例外。
“哼，那是我和叶天之间的事，不需要你来评断。”叶翔冷冷的反驳。
那人也不生气，只是微微的一笑。
“是我潜越了。”
在身份上这人虽和叶翔平等，辈分上却高他甚多，他坦然道歉的气度倒是使叶翔理亏起来。
“你和默希相处的好吗？”察觉到叶翔的不自在，那人轻松的换了个话题。
“默希他……犯过什么罪？”叶翔几经犹豫，还是问出了口。打听他人隐私不是他会做的事，这是叶翔第一次对自己以外的人有了如此强烈的好奇心。
“那孩子啊……”那人轻轻的叹了口气。“你晓得他成为吸血族以前在监狱待过八年么？”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叶翔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八年。默希也不过二十四五的模样。成为吸血族后年龄会被冻结，那默希是自少年起便被判刑。
“百年以前，在某一州曾发生过非常耸动的案件。有个连环杀人魔，使用手术刀在两年内活体解剖了二十一个人。最骇人听闻的是，造案者被捉到时才十六岁。”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叶翔凡事理性思考，很自然的问出关键问题。
“没有人知道。默希智商极高，出身良好，家境富裕，绝对不是由于受虐才采取的报复行动。他的父母根本无法相信独生爱子居然会是造成全国大恐慌的杀人狂。经过医生反复测试的结果，他完全正常，干案时也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叶翔无言了。还真像默希的作风。
“他不是个疯子，但行径比疯子更疯狂。由于未成年，法庭裁定他终身监禁。”
之后呢？叶翔无声的发问。
“他在监狱里取得生物硕士的学位。最后一次的解剖实验，他进行在自己身上。”
叶翔倒抽了一口气。
“自杀？”
“可以这样说。”那人不予置评。“他使用监狱里提供的朔料餐具，将自己活活切开。整个牢房都成了血海，我花了很大心力才保住他的命。”
叶翔已经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奇怪的是，他似乎能够了解默希这样做的理由。默希和十七岁就放火杀人的他有异曲同工之处。
“默希不是他的本名，是他重生后我给他取的名字。他在光族的职位是祭师，没有多少人晓得这是名符其实的。”
叶翔有些啼笑皆非。他没料到这人还挺有幽默感。
“叶翔，我对你有很大的期待。默希一直在等待他的救赎，我认为那个人就是你。”
这是负负得正的逻辑吗？他们都同样活在地狱里，互为修罗的人要如何拯救对方呢？
“抱歉了，我对互舔伤口的事没有兴趣。”
冷冷丢下一句话，叶翔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暗夜记事 14 （第二部）
默希和长老们进行过视讯会议后，隔天便见到了龙堂靖。
晚上两人换上便服到‘螺丝起子’小酌。默希并不特别爱喝酒，可是他实在无聊的要命。由于叶翔出城，默希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他了，打他手机也是处在关机状态。
思念像是毁灭性的硫酸，腐蚀了他的神经。
默希不明白以前他怎么能够忍受一个月才见叶翔一次。也许爱一旦宣之以口，就如从万丈悬崖跳下，再也不能回头，而且因为重力加速度，想见面的欲望也加倍的强烈。
但这样的念头也止于单方面而已。他知道叶翔一点儿也不想念他。
“听长老们说你最近和叶翔走得很近？”龙堂斜睨着默希杯里的牛奶，有些受不了的问。来酒吧居然点牛奶，大概只有默希做得出来。
“是你们叫我去监看他的。”默希说。
“没错，监看到现在你都还没有告诉他‘回光球’的事。”龙堂讥讽道。
“我不想勉强小翔去做他不想做的事。”默希低声咕哝。
“是吗？例如什么呢？叶翔好像也不怎么热衷和人亲吻还有约会。”
默希一窒。
“你监视我？”他蓝色的眸子寒光一闪。
“默希，请你理解，我没有恶意。我是……”龙堂搓了搓眉头。“担心你们两个。”
“哼。”不置可否的一个单音，默希用沉默来表达他的不满。
咽了一口酒，龙堂心里也不太舒服。叶翔和默希都是问题人物，他对当保姆并不在行。
“你的手怎么了？”目光无意识的飘向旁边的人，龙堂发现穿着短袖衬衫的默希手臂上有一道三寸长的疤痕。照理说吸血族的伤口都愈合得很快，好了之后也不会留下伤痕。
“哦，小翔弄的。”默希不在意的道。这是那天和叶翔起争执时被他用一把黑色小刀划伤的。叶翔的武器都是混合银及稀有金属的特制品，是吸血族的克星。
“为什么不立即上药？”龙堂讶然。就是清楚叶翔有暴力倾向，他临走前留下不少特效药给默希。
“没关系。”默希认为龙堂在大惊小怪。
“哪会没关系？”龙堂觉得那道伤口碍眼极了，身为治疗师，这简直是侮辱了他的专业。
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龙堂问：“什么时候弄的？不晓得现在还能不能除掉疤痕。”
“我说了没关系！”
默希突然从座位上弹起，对试图给他上药的龙堂竟满是敌意。
龙堂愣了愣，“这该不是你和叶翔玩SM留下来的吧？这么有纪念价值吗？”
不形于色的藏好情绪，默希恢复一贯嘻笑的模样重新坐下。
“龙堂，你不会无聊吗？”
“无聊？”龙堂不解。
“对啊，无聊。无论是没完没了的活着，还是毫无瑕疵的活着，都很无聊。”
不但无聊，还很可耻。
“难得有人可以在我身上留下伤痕，很好玩不是？”
自从成为吸血族之后，不管多深的伤口都会完美的愈合，这令他很无趣。只有叶翔，不仅能致伤他的身体，还能在他的心上刻下深深的痕迹。
“默希，你有病。”龙堂摇了摇头。
“是你太健康了。”默希对他举了举杯。
龙堂对默希的过去虽不十分了解，但他读过衣莱交给他的人事档案。这些年和默希相处下来，默希给他印象跟档案里所记载的完全不一样。
默希几乎不发脾气，总是笑脸迎人，很聪颖，反应快，待人温和有礼，除了经常少根筋及无厘头了些，他甚受光族上下大部分吸血族的欢迎。
可是龙堂知道，这些都不是默希真正的样子。
默希一直在找寻同类。一个可以解构他世界的人，一个……他愿意把自己祭出去的神台。
龙堂研究过所谓的反社会人格。这种人不是疯子，智商也普遍偏高，他们只是缺少良心。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和叶翔倒是天生一对。”龙堂也举杯相向，同时不忘亏他几句。“是我多事了。”
“我也这样想。”默希根本刀枪不入。
酒吧里播放着轻快的音乐，灯光昏暗，气氛极佳，不失为约会调情的好地点。龙堂举目望去，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凑近了在交头接耳。
“默希，你的那个天生一对好像已经回西城了。”
暗夜记事 15 （第二部）
顺着龙堂所指的方向，默希果然看到了他日夜思念的人。
啊！是小翔！
居然回西城也不通知他一声……
不过话说回来，叶翔没有跟他报告行踪的义务。默希心里酸酸苦苦的，他多希望有那么一天，他们能成为一般爱侣那样相互依存的关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人分别站成两座孤岛。
默希站起来，“龙堂，不好意思，我过去一下。”
龙堂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并在脑海里搜寻叶翔旁边那个男子的资料。
他不认识那个人，只是觉得对方有点眼熟。
是了。他知道了。这个人……叫霍德之类的，小成的监护人。龙堂没有正式见过他，只是由于叶翔的关系，他对未来光族领袖所接触的人都做过一番调查。
一边观察叶翔和那人喁喁私语的样子，龙堂边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开始同情默希了。
叶翔若不是故意的，就是无意识的在乱放电。那个人类几乎都不敢抬头面对叶翔的脸，一看就是另外一个被叶翔的天使外表给骗了的笨蛋。
不管龙堂的感觉是什么，华特本身倒没有察觉他在躲避叶翔的目光。
他们谈论的话题很严肃，叶翔的态度也很自然，可是华特觉得有一种怪异的热度莫名的爬上脸颊，他直觉的认为是酒喝多了的关系。
“华特，小翔。”
直到有人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华特才从诡异的定身魔咒中解放出来。
太好了，是默希。华特松了一口气。
不管是谁来都好啦，和叶翔单独相处实在太令人不自在了。
“你也在？”叶翔一付被打搅了的表情。
“还有龙堂。”默希向后指了指。
“呃……那我不妨碍你们了。”华特如获大赦，他终于鼓足勇气跟叶翔对视。“事情有新的发展我会联络你。”
叶翔点点头，用吸管挑起杯中的冰块放入口中。
喀啦喀啦……冰块被嚼碎的声音和叶翔微微眯起眼睛的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
默希和华特突然都口干舌燥起来。
好想成为叶翔口里的冰块哦……默希想。能被叶翔咬得血肉模糊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身为正常人类，华特的幻想当然和默希不同。他匆忙抓起酒单准备结账，对另外一个男人有奇怪的遐思可是大大违背了他虔诚的天主教信仰。
“我来吧。”默希轻巧的拿走华特手里的单子。他不喜欢别的男人为叶翔付钱。
华特也不争论，他有一堆事要办，其中包括回家为刚才的绮想忏悔。
默希在叶翔身边空出的位子坐下，叫了两杯长岛冰茶。
“留龙堂一个人在那里可以吗？”叶翔移开吸管，就着杯口喝着调酒。
“他有伴了。”默希回头一看，发现之前他所坐的位子已经被占据。
无可不可的用吸管搅动着淡褐色的饮料，叶翔的思绪飘到了不知名的所在。
叶翔发呆的样子很美，但也更冷更疏离，默希经常担心他一不留神就此成了塑像。
“翔，”大着胆子轻轻触碰叶翔的手，默希问：“这几天你上哪儿去了？”
放空的愉悦感被打断，叶翔不高兴的回过神，要抽回手时却被紧紧的捉住。
“去结界。”叶翔瞪着默希握着他的手。骨架鲜明而修长，手心的触感干燥温暖，和他终年冷冰冰的温度不一样。
这样的手，曾活生生残杀过二十一个人。
“哦。”默希没有问为什么。这是他和叶翔的相处方式。只要确认叶翔无恙，他不会特别追根究底的挖掘对方的秘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每个人心中都背负着一个十字架。
“那华特呢？”默希比较在意的是这个。“你和别人约会我会吃醋的。”
“拜托……”叶翔用力把手抽出默希的掌握。“我找他谈正事。”
默希不甘心的说：“他是个人类，和你怎么会有事可谈？”
“人类的黑市上正流行一种新兴毒品，你晓得吗？”
“什么毒品？”默希一呆。
“吸血族的血。”
默希坐直身子，“这不可能。”
要拿到吸血族的血是非常困难的事，谁有这个本事？
“这就是我要华特帮我调查的地方。也许我们有其他敌人，也许操纵交易的就是吸血族本身，一切还有待证实。”
默希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是落单的吸血族被攻击了。”
难怪龙堂会到西城来，想必是收到了风声。他最近忙着逗叶翔玩儿，竟然连发生这样的大事都没有察觉。
“啊，烦死了！下班时间可以不可以不要谈这些！”叶翔显然压力不小。
心疼的拍了拍叶翔的肩膀，默希决定暂停他的追求大业，目前首要的工作是帮叶翔解决问题。
“默希，我们来约会。”
“什么？”好不容易才下的决心马上被推翻了。
“约会！就今天吧！”叶翔不耐烦的重复。
暗夜记事 16 （第二部）
择日不如撞日，心情正郁闷的叶翔主动兑现了赌注。问题是，他没有约过会，对于‘约会’要做些什么完全没有概念。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要干嘛？”叶翔一本正经的请教。
强忍着笑意，默希正色回答：“一般人是看看电影，吃吃饭。”
看电影？吃饭？
叶翔不喜人多的公众场所，他们家里有个小型剧院，影音设备俱佳，那要回玫瑰堡吗？至于吃饭……吸血族不吃饭，他们喝血，约会是要聚在一起喝血么？
默希要是能看到叶翔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大概会笑死。
“你要先做哪一样？”叶翔问。
受不了……受不了……叶翔超可爱！默希拼命忍住大笑的冲动，连脸上的肌肉都微微抽搐起来。
“翔，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做，在一起就好。
叶翔流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
“先喝点东西吧。”知道叶翔最近工作压力大，默希提出一个能让他解压的方式。
叶翔没有异议，继续嗑起杯里的冰块。
默希并不嗜酒，陪了两杯便打住，叶翔半个晚上下来倒是喝了不少，他酒量平平，只是由于吸血族特殊的体质，酒精在他身上的作用比人类轻微 。
然而吞了‘回光球’后的叶翔对许多东西的免疫力下降，药物和酒精就是其中两样。
“难怪艾力斯喜欢喝酒。”微醺的叶翔嘀咕道。身体像无重力似的飘离了地面，心情也突然变得超high。
“艾力斯从来没醉过。”默希委婉的说。艾力斯本来就是海量，成为吸血族后更是难以享受喝醉的滋味。
“我没有醉。”叶翔说着所有醉鬼都很坚持的台词。
“现在没醉，再喝就会醉了。”默希拿走叶翔面前的杯子，并制止酒保再送酒过来。
不满的瞪着默希，叶翔抗议：“你又不喝，为什么抢我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