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下移,移到吟儿和九魅身上。九魅从火漓焰身边消失,是到了吟儿身边。
“漓焰的圣君之位是保不住了,就将九魅给了吟儿,他是下一代的狐圣君,现在只差继位仪式呢。”
我皱眉。
殷妃忙解释道:“没差的。武林盟主被五燕剑客刺杀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群雄发誓与朝廷势不两立。结果不知谁把五燕是漓焰请来的事捅出去,漓焰的一位弟子也出卖他说五燕刺杀盟主的确是漓焰授命的,为的是江湖与朝廷不和,战个头破血流后阎王宫坐收渔翁之利。
一时,矛头全指向阎王宫。千重派人说此事与他无关。谁都知道阎王宫体制特殊,宫主与圣君势力互相独立,何况,阎千重掌管阎王宫来,从未涉足江湖之事,一直作恶不断气焰嚣张得罪正道的是狐圣君。群雄激愤下,围歼狐圣君及他的九位弟子,狐圣君见事情败露,挟持少宫主以逼阎千重出手相助,这下给了阎千重惩治的借口,发命说狐圣君意图叛乱,逐出阎王宫,是死是活,与阎王宫无关。
最后,狐圣君的九位弟子三位被诛,三位被伏,三位跟着狐圣君逃之夭夭,不知所踪。阎千重宣布不愿干涉江湖之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却在内部玩大改革,将原本的两位圣君的权利革除,所有宫人直接听命于宫主的号令。因为那九只圣兽的存在,又设了九圣子的位置,地位仅次于圣君,却掌握实权,既是圣子,自然有年龄限制,未防弄权。另外,还增了四大护法的位置。宫主不在时,就听他们的号令。直接的说,圣君只是空有其名而无实权。所以我放心地把吟儿放在这里,他那么懒,才不要那些麻烦的权力,又不懂得运用,还不如吃吃喝喝睡睡。”
最后那句话,是讽刺地告诉我:吟儿不爱权势,我不用担心他会造成威胁。与其跑去当劳什子的二皇子,不如在阎王宫当米虫。
如果我跟她说,我是真心疼爱吟儿,她也不会信吧。自从炎的事后,我已众叛亲离,我成了所有人眼中只有权利欲望为达目的连爱人都能牺牲的人。
殷妃看我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慈爱,却多了分不易察觉的隔阂。
我知道,我完了,再也得不到谁的真心相待了,那只会成为我的筹码。
被孤立的感觉怎样?
没感觉。
能让我有感觉的人已经不见了。
第二十六章 世上唯一的牵挂
那位据说被逐出阎王宫,被全江湖追杀的狐圣君此时正在院子里劝导着沉浸在自责懊悔中的凤七少。
目光透过窗户,看到两道似乎融为一体的身影,火红,暗红,相连在一起,灼灼夺目。
我支着下巴观看,这两个人,容貌不相上下,身材不相上下,我生平见过最美的两个人。偏偏没自觉地整天粘在一起,造成双重的冲击力和杀伤力。好在,他们截然相反的气质有着同一种效果——一般人根本不敢仔细看他们,一人面色阴冷没人敢逼视,一人笑容灿烂没人敢直视。
我很少仔细看他们,只觉得两人很象,象得不认真看分不清谁跟谁。现在看看,才发觉两人五官相似却又都不同,火漓焰的深邃,更让人一眼记住,凤七少稍稍小巧,更讨人喜欢。两人眉毛最不象,火漓焰的如柳叶般细长,是他的污点,总用弯卷的刘海遮着;凤七少的如他神采一样飞扬,两道斜长的剑眉竟是英气十足,肯定打击死火漓焰了。
美人啊美人。
我象登徒浪子般击打着桌岸,摸着下巴打量他们。蓦地,说道:“燕羽,把他们都收回宫吧。”
“啪啦”,奏折掉在地上,燕羽的声音冷静地夹杂着一丝颤抖地传来:“七少是跟着你了,漓焰则看他的意愿。”
凤七少都跟着我了,火漓焰还跑得了吗?
□。
这下,连殷妃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不忍,心疼得要死。她准是认为我失常了。
我正色道:“走吧,去拜访下月烈焰将军。”
刚才只是突然想起阎千重的话——网罗天下美人,收尽世间美色。
既然他把我说得如此好色,我就不客气地把他身边的天下第一美人给掳走。
燕离二国三十二年前曾发生过一场战役,历时一个多月。那是场令人哭笑不得,让燕国让父皇沦为人笑柄的战役。
父皇当年十三岁,年少气盛不知轻重,在单风炎的默允下亲征攻打离国。结果,刚到战场,刚驻完营,当夜,同样十三岁的顾青梵单枪匹马夜闯燕军营,将父皇掳走,逼他立下停战誓约。
顾青梵一战成名,人称玉面忠离,因他总戴着寒玉面具,离皇赐封其为忠离大将军,他靡下的军队号称忠离铁骑。父皇从此一蹶不振,声名狼籍。
半年后。父皇咽不下这口气,派兵攻打离国。那场长达一年总算象样的战争,铁面将军月如玉横空出世。
战争是残酷的,能让战争和平收场不痛不痒的人世上只有顾青梵一人。月如玉尤其嗜血可怕,她热爱杀戮,享受用双手将敌人肉体分裂的快感。她靡下的部队人称“烈焰神箭”,大多隐藏在后方暗处出其不意,独独她每场战役必上阵厮杀。
顾青梵,月如玉,一人被敬若神明,一人被惧若鬼煞,百姓爱戴前者,将士拥护后者。
忠离铁骑,烈焰神箭,在战场上的配合更是完美而可怕。
只是,比较玩味的是,顾青梵爱在烈焰神箭里指挥,月如玉爱带领忠离铁骑冲锋。
他们的关系也令人玩味,同是离国先皇的义子义女,私下关系据说亲密无间。
因两人都戴着面具示人,年龄又相近,世人合称他们为双面将军。
月如玉初出茅庐那年,只是年龄不到十三的小女孩,娇小的身材令敌人轻视,因此失去性命。那一战后,没人敢说她只是个小女孩,敢轻视她。
世人一直在琢磨着两人的身份,为什么要戴着面具遮掩?见不得人?还是……
顾青梵是燕国人的身份的确见不得人,如果他的脸恰巧与燕国某人相象,而那人又是举足轻重的地位,那么的确得隐藏。
那月如玉呢?
月,如,玉。
明月如玉。
她银白铠甲上装饰着一块青色的玉。
青玉。明月。
青月。
顾青月。
明月公主,我的母后。
顾青月!
她就是月如玉,杀人如麻嗜血如命的烈焰大将军。
她的武功,和杀手的气势有了解释,十年前的叛变有了解释,单风炎与她在一起得到月如玉的停战协议有了解释,她出现在烈焰府里有了解释,离国七年未进犯燕国也有了解释——七年里,她人在阎王宫。
唯一无法解释的是,她二八之龄以明月公主的身份嫁给父皇,一年后诞下我,之后八年在深宫里,两年与我、舅舅出逃在外。
这十年时间里,我记事起母后都在我身边。这十年时间里,燕离二国没少发生过大大小小的战争、摩擦,月如玉都有参与。
假如说月如玉就是母后,那谁来解释战场上厮杀的月烈焰与深宫里教子的顾青月怎么同时□两地的吧。
我站在母后跟前,她的眼神空洞而茫然,全然看不到我。她衣裳整齐,面上披着白色的纱,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体态端庄娴雅,看不出“疯”的迹象。
阎千重很守言,再没出现在我眼前。所以我没法质问他怎么照顾得母后!
我推推母后,她才惊醒般地看向我,眼睛重现清明,染上明月般的绮丽色彩。这才是母后美丽的眼睛,名副其实的明月公主。
这双眼,理应镶嵌在倾城倾国的佳人身上的。
想到面纱下那张可怖的脸,我就想刮花阎千重。
这双眼,理应属于温柔婉约单纯善良的女人身上的。
想到她的另一重身份,杀人不眨眼的嗜血将军。
叹气,人不可貌相。
“母后?”
我试探地问。
母后的双眸蒙上一层楚楚的水雾,任人看了都不忍心再质问下去。
可惜,我不怜香惜玉。我必须冷酷地审问下去。
“月如玉?”
母后的目光黯淡下来,失神地透过我看向别人。
“告诉我,哪个是真正的顾青月?”
同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地,那么,其中一个必然是假的——是深宫里的母后还是战场上的月如玉?
我的娘亲,顾青月。可笑,身为他唯一的儿子居然辨不清她的真假。
“凡儿……对不起……”
闭上眼睛。早有了准备,早该知道答案,所以心里很平静。
“我知道了。你不是我的母后,只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女人罢了。”
假装没看到母后颤抖的身体,委屈的泪水。我决绝地离去。
以铁面无私冷酷嗜血闻名的月如玉月烈焰是不会有泪水的。
她这样,无非是博我的同情。
阎千重禁锢了她,能救出他的人,我是一个。
母后的声音悲凉地传来,那是真的哀戚悲切,我竟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残忍,冷血,遗传她的冷血。
“凡儿,对不起,为娘没能好好照顾你,没能看着你长大,对不起……”
这一刻,她只是普通的娘亲,象天下爹娘般爱着自己的孩子。
最后一刻,她蓦然叫道:“凡儿!杀了燕吟!只要他活着就会威胁你的皇位!凡儿——!”
身后的门关上,阻隔了她的喊声。
我知道,只要吟儿还活着,就会是我皇位最大的威胁。
我身体里流淌的血,始终是我无法改变的威胁。
父皇临死前不断喊着一个名字。起初,我以为他叫的是我——凡,后来才恍然他喊的是——梵。
顾青梵的梵。
正如母后疯癫时不断喊的那个名字——凡……梵。
顾青梵,他不但是燕国的人,还是燕国皇室流落在外的子孙。
也是我的……生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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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羽用路人的语气平板地告诉我的身世,仿佛它只是说书里的故事。
“顾青梵与顾青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指腹为婚,顾青梵为两国和平牺牲自己未婚妻到敌国,顾青月性情激烈又深爱未婚夫,怒发冲冠下下药顾青梵与其一夜欢好。随之嫁入燕国,燕皇好男色未予理睬,怎料四个月后被诊有三月身孕。顾青月向燕皇坦白,燕皇震怒之下仍留下那孩子。因他本人无留后的打算,反正她肚里的孩子也是皇家血脉,认为没差。那孩子就是陛下。
顾青梵原名燕梵,与燕皇是孪生兄弟。太上皇极宠爱他,在他襁褓时就爱带着他四处云游,他的打算是晚年退位后带着大儿子隐退,颐养天年,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一年,他云游到离国皇宫看望故人——他蓦然想起与故人的约定,说两人的孩子若为男女就结成夫妻,若为男男女女就结成金兰。结果,撞见离国皇室的丑闻——他故人妻子为故人诞下对龙凤胎,却不是故人的亲生子。故人为遮丑,赐死妻子,欲杀其中一孩子。太上皇看到后心想那孩子虽是男的,但也可以给二儿子作个伴啊。于是,过五关斩六将救下那男孩,连夜离开离国,给二儿子带玩伴去。等他回到家后,才发现他为了方便救那男孩,将大儿子放在大树上的鸟巢里,忘了取回来。
然后,他又马不停蹄赶去离国。大儿子落在故人手里,故人将小孩藏起来抵死不承认捡到他的大儿子。太上皇无奈,那时他刚登基,社稷未稳,不好与他翻脸。确定故人不欲伤害大儿子后,只好等时日成熟,来日方长接大儿子回去。结果,大儿子长大后宁愿认贼作父也不愿认他这个糊涂的生父。
太上皇退位时,将这故事告诉给燕皇,并嘱咐他一定要让大儿子认祖归宗。燕皇再三攻打离国
便是为此,只有将离国攻陷,将顾氏王朝替代成燕氏王朝,大儿子才会认祖归宗。因为,他一直守护着离国这片土地上的黎民百姓,与皇室姓甚无关。”
讲完了,燕羽瞟了我一眼,见我面色平静,听故事般置身在外,又收回目光。
故事中又含了太多故事,但已大致了解,便不追问,日后便会明白的罢。
顾青梵是个神话,不贪慕荣华富贵,不恋眷功名利禄,他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那两个字——忠离。为此,他可以抛却一切,在所不惜。血缘,姓氏,羁绊不了他效忠离国的决心。
其中的隐情不为人知,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不愿回燕国,不明白在离国到底有什么值得他牵挂的东西。
他很照顾我,却不承认我这个儿子。
我得称呼他为父王,可为了我唾手可得的皇位,我陌生人似得叫他顾青梵。
我不怪他。他是神话般的存在,这样的一个人,是我的生父,我体内淌着他的血液,我没有惶恐,只有自豪骄傲。
比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父皇,任谁都更希望顾青梵是自己的爹。
又忆起单风炎对我说的话——我体内流着最冷血绝情人的血。
我体内流的是顾青梵的血。
燕羽接下去说道:“阎千漓有七位弟子,大弟子天赋千年难得一见,他才破例收其为弟子。那时,他并无生育子嗣的打算,将大弟子作为传人培养,让他修炼无情诀。大弟子不负他所望,三岁被送来,仅六年时间,便将无情诀领悟到第六重,那时他才九岁,假以时日,就连他本人都不是对手。
无情诀有九重,到第七重时难以跨越,阎千漓而立之年,整整二十七载才练到第八重,大弟子不过弱冠便修炼到,但他十六岁时才练到第七重。无情诀有个特性——反噬,修炼它的人武功天下无敌,体质却会变异,除非修炼成功,否则,他们武功有多强,反噬就有多强,身体就有多脆弱,哪怕小小的伤口都会导致生命垂危。这个特性在修炼者未练至第八重时会遗传到他们的子嗣上——你体内的无情诀便是如此来的。
你舅舅不让你习武,是因为你越强体质就越弱,一旦受伤后果不堪,他没自信你能修炼到第九重。顾青梵只修炼到第八重就停止,他天生体质与常人不同,抗得住无情诀的反噬,遗憾的是,这个体质并没传给你。
顾青梵便是那个大弟子,他怕是战场上唯一一个不受伤流血的战士,他很强,却也很弱,弱得一旦受伤便毫无招架之力,生命不会有碍,内力却会迅速流失。”
原来如此。照他所说,我必须把无情诀修炼到顶重反噬才会消失?
燕凡点头:“但你必须做到无情无心,阎千漓不能,顾青梵不愿,你能吗?”
无情无心?
我没有心了,我的心在单风炎那里。但我对他的情又怎能忘?
看来是不能呢。
“那先修炼到第八重吧,你不想你的子孙后代都受反噬之苦吧。多情剑名为多情,其实是需要心性单纯感情专一的人来练,你舅舅便是,但你……算了吧。狐魅散容易得多,只要美色就行,但修炼它需要心如止水,否则容易心志混乱。”
我慎重地点点头,有墨焰在,不怕它们在体内造反,而且墨焰已将狐魅散收为自己的内功,三样绝世武功在我体内被互相牵制得半斤八两,不练的话太委屈它们了,练的话又太麻烦危险了。
对了。
“阎千紫跟我一样吗?”
体内带有无情诀的功力。
“你直接问千重修炼到第几重了。”
……
“不知道。”
……
我吁了口气。外头晴日高照,是个出门散步的好天气。
“回宫吧。”
离登基之日不过半月了。我必须回去。
这趟出宫,历时不过七个月,却好象比七年还漫长。
发生的事太多,多到我已无力去回想。
父皇驾崩,单风炎没了……
我过去生命里最常出现的两人消失,换成了别人。
怅然地叹气,炎啊炎……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