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态----花祭春
  发于:2009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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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停了一阵,转身走出房间,轻声关上门。
  光亮又消失了。
  房内又是一片黑暗。
  似乎过了很久。
  韩如斯又进来了。
  “……以恒,已经很晚了……要不,上床睡一会儿?”
  谷以恒摇摇头。
  “……那……我给你铺好床,要是坐累了,就到床上躺一会儿吧……”
  谷以恒没有回应。
  韩如斯给他铺好了床,看看他,叹气,带门离开。
  已是深夜。
  四周静悄悄的。
  间或的一两声虫鸣,更显寂寞。
  第二天。
  韩如斯早早起来,往客房去。
  客房里,谷以恒正站着,看着窗外的景色。
  门锁扭动的声音让他转过头。
  韩如斯打开门,看到的是一张略微苍白的脸,浮肿的眼睛周围还有黑眼圈。
  谷以恒朝他微微笑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早上好。”
  阳光里,这样的他,竟显得有些单薄。
  “……”韩如斯走过去,心疼地问到,“……昨晚,没有睡是吗?”
  谷以恒没有回应,只对韩如斯说,“……如斯,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韩如斯看着谷以恒,“……你打算去哪里?”
  “……”
  七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回到这里。
  翰林路180号。
  谷以恒看着焕然一新的门牌。
  这里,是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以前锈迹斑斑的旧门牌,不知何时,已被换掉。
  唯有爬满墙壁的常春藤,仍惦记着过往的点点滴滴。
  谷以恒站在小铁门前,思绪万千。
  和韩如斯说一声后,当天就起程了。
  韩如斯说要陪他回去,他拒绝了。
  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连交通费,都是韩如斯给的。
  第一次,那么急切地想逃离那个地方;第一次,那么急切地想奔回这个地方。
  他刚想按门铃,小楼的门开了。
  熟悉的温柔身影出现在眼前。
  “妈……”
  以恒妈妈闻声转头。
  她见到谷以恒,先是一愣,然后流露出惊喜的表情,马上走了过来。
  妈妈一边给谷以恒开门一边笑说,“怎么突然回……”
  门打开后,谷以恒搂住了她。
  原来,自己急切地想要找一个能毫无顾忌放声痛哭的地方。
  什么都还没开口说,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妈妈的惊喜,转为了惊愕。
  谷以恒的身体抖得很厉害。
  惊愕,慢慢地,转为了然。
  她伸出手,温柔地顺着他的背,“……没事了,孩子,回来了,没事了……”
  很多人都说,心痛的时候,大声哭出来,哭够了,累了,就舒服了。
  谷以恒大声哭了出来。
  哭够了。
  累了。
  却不见舒服。
  往后一段日子,他开始发呆。
  每次,等他回神时,他已经呆呆地坐了很久。
  晚上,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突然记起小时候一件事。
  那时,他学写字。
  只写了一页,手就酸了。
  他向爸爸嘟嘴抱怨,“为什么这个‘痛’字这么难写?”
  爸爸稍微想了一下,摸摸他的头,“因为‘痛’是一件很辛苦很吃力的事。造字的人可能想让我们早早体会那复杂而漫长的滋味,所以特意将它弄得很麻烦。”
  当时的自己,似懂非懂。
  现在,他体会到了。
  边痛,边想念。
  又一个晚上。
  谷以恒站在阳台,抬头望向远空。
  没有星星。
  之前,也有过没星星的夜晚。
  “吴墨,今晚没有星星啊……”
  “嗯?可我看见了,很多。”
  “不可能!”
  “……”
  “在哪里?”
  “……你的眼里。”
  宛如涂了蜜糖的伤口。
  皮开肉绽,仍然有甜。
  谷以恒靠着墙壁坐下。
  天际变幻。
  昼夜更替。
  又是一个未眠夜。
  不知还要反复多少次。
  于是,在反复的过程中,他病倒了。
  高烧不退。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全身发热,迷迷糊糊,混混沌沌。
  意识游走在现实和梦境中。
  很多画面一一闪过,他已没有力气去分辨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恍惚中,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
  紧紧地握着,似乎生怕自己突然甩手离开。
  谷以恒想睁眼看看,是不是吴墨。
  他缓缓地睁开眼,瞳孔找准焦距后,医院那白得刺眼的天花板首先映入眼帘。
  “以恒?你醒了?”接着,是父母的脸庞。
  “你这家伙,真是让人担心!”韩如斯也坐在床边。
  “太好了,烧终于退了。”妈妈的手贴着他的额头,高兴地说。
  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谷以恒看着两老,又看看韩如斯。
  心口一窒。
  “对不起……”
  谷以恒,你已经很幸运。
  “我想着都过了这么些时间,来看看你怎么样吧……没想到去到你家,伯母就说你病倒了,在医院里打着点滴。”韩如斯一边给谷以恒剥桔子,一边说到。
  “抱歉,让你担心了。”
  “当然!你要快快好起来。”韩如斯把剥好的桔子递给他,“吃吧,多摄取点维生素C。”
  谷以恒笑了笑,“谢谢。”
  他接过桔子瓣,放进嘴里。
  韩如斯看着他,过了一阵,“……现在,好些了吧?”
  谷以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
  他稍微点了点头。
  小说里的情节,主角感情受伤后要是病一场的话,很快就会顿悟,看开。
  其实,谷以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大彻大悟。他只是俗人一个。
  但这场病,却让他知道,自己的周围,仍有很多关心自己的人。而自己的心里,无论多痛,仍有一个人,鲜活地存在。
  韩如斯陪了谷以恒几天,新的美容沙龙忙着开张,便要离开了。
  “……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谷以恒摇了摇头。
  韩如斯看了看他,还想说什么,到最后,他只叹一声。
  “……那好吧,你要注意身体。”
  “好的。”
  挥挥手,朋友分别。
  谷以恒很感激韩如斯。
  他没有劝自己快快忘记吴墨,也没有劝自己赶紧和吴墨和好。
  记得以前,为了写好情感文,自己翻过一本书,关于失恋的。
  作者在扉页中心位置写着,“此书只有预防作用。若您不幸是失恋者,请合上书页。别问我为什么,失恋的人都知道,什么道理都只是隔靴搔痒。”
  他当时觉得这句话是噱头,用来吸引读者的。
  如今看来,却道出了个中精髓。
  恋爱的开始,可以有很多人的帮助;但恋爱的结束,需要自己去承担。
  韩如斯离开不久,另一个人来了。
  易岚沧。
  他站在谷以恒家门口。想了很久,终于按了门铃。
  “……岚沧?”谷以恒出来,有些惊讶。
  “……我问了韩如斯,他说你在这里……之前还病了一场。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谷以恒给他开门,不好意思地微笑,“只是发烧而已,已经好了。不用担心。”
  “……你瘦了。”
  谷以恒不在意地笑笑,“没事。”
  “……以恒,对不起。”
  “……怎么了?”
  “你会这样,我也有责任。”
  “……你只是说出真相。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别往心里去。”
  沉默了一阵。
  易岚沧说到,“……我会在这里呆上几天,你不介意……当我的导游吧?”
  谷以恒笑着摇头,“不介意。”
  接下来几天,谷以恒带着易岚沧游览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这天晚上,他们沿护城河慢慢走。
  “……这里的空气比我们那边要好很多。”微风中,易岚沧感慨地说。
  “对啊,这里的节奏没那么快。”谷以恒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易岚沧转头看他,“……你打算在这里长住吗?”
  “……不知道。”谷以恒稍微想了一下。“看情况吧。”
  停了一会儿,易岚沧问到,“……如果……现在有人想趁虚而入,向你示爱,你会考虑么?”
  谷以恒笑了,他以为易岚沧只是好奇,“看情况吧。”
  “……如果,那个人是我呢?”易岚沧注视着谷以恒。
  闻言,谷以恒的表情定住了。他转头看身旁的人,尴尬地笑道,“岚沧,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真的。”
  谷以恒仍不相信,“太突然了……我觉得你在开玩笑……”
  “以恒,我喜欢你。”易岚沧没有理会。
  “我想和你在一起。……那七年,请给我一个机会,补救回来。”
  谷以恒猛地抬头。他惊讶地问,“……你知道了?”
  “……你的大学相册里,几乎都是我的照片。”
  “……”
  两人看着对方。
  最后,谷以恒先转移视线。
  他看向护城河对岸的万家灯火。
  良久。
  “……岚沧,对不起。”
  谷以恒不知道,易岚沧想了多久,才下定决心向他表白。
  易岚沧清楚的。谷以恒拒绝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在谷以恒和吴墨这件事情上,他所做的一切,并不光明。
  他是有些心虚的。
  尽管如此,他仍抱着一丝希望。
  哪怕谷以恒说要“考虑”也好。
  那天,当再见到谷以恒时,易岚沧就知道,他在这次事件里,彻头彻尾是个丑角。
  谷以恒的眼睛已失去往日的神采。
  这几天,他仍然笑着,仍然偶尔犯点迷糊。但是,有什么东西,看不见了。
  这样的谷以恒,易岚沧却依然喜欢。
  喜欢之余,心头溢出一份心痛。
  为他,也为自己。
  齐昀说他已变得“陌生”。
  那现在“陌生”的他,能否还可以得到机会,去争取幸福?
  此时此刻,谷以恒还是说了“对不起”。
  易岚沧看着护城河上的粼粼波光。
  他该说,“没关系,我理解。”
  他该说,“我会等你喜欢上我。”
  他该说,“我会比吴墨对你更好。”
  最终,他问出口,“……为什么你会这么喜欢吴墨?”
  “为什么”这三个字真是难倒世间无数的人。
  谷以恒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明明真的喜欢了易岚沧七年。每天每夜,心心念念。
  但自从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吴墨后,慢慢地,他就像个傻瓜一样,整天只想笑嘻嘻地黏在吴墨身边。
  爱情,真是无比复杂。
  想了那么多,谷以恒也只能回答易岚沧,“我不知道。”
  易岚沧没有再问下去。
  或许,这样的答案就够了。
  他或许,只是需要一个死心的借口。
  往后几天,他们的相处如常。
  谷以恒心里有些惊讶。
  他以为自己会变得拘束,但实际上,他们的交流还是很轻松舒服的。
  易岚沧仍像以往一样对待他,仿佛告白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易岚沧要走时,谷以恒想了想,再次道了歉。
  “……岚沧,那晚的事……对不起。”
  这回,易岚沧没有像平常那样微笑带过。
  他看着谷以恒,坦诚地对他说,“……你的第二次对不起,让我再一次难过。所以,不要再道歉。爱情……很复杂呢。……祝福我早日找到命中的另一半吧。”
  谷以恒点了点头。
  深夜。
  谷以恒盯着天花板。
  他开始,想回去了。
  另一边。
  收拾好行李。
  穿上外套。
  吴墨缓缓拖着行李箱,从房里出来。
  停在客厅里。
  他把钥匙圈里的大门钥匙,取了出来。
  放在门旁的架子上。和谷以恒没有带走的钥匙,挨在一起。
  环视了一周。
  走到阳台。
  深夜的黑暗,渗入了他的黑色外套。
  一时间,他的背影,与黑夜融为一体。
  良久,他转身。
  开了大门,带上行李。
  门合上的一刹,定格了吴墨最后的凝视。
  走到楼下,齐昀倚着车门,看着他。
  “……你真的决定要这样了吗?”
  停了一阵,吴墨点了点头。
  齐昀叹了一口气。
  装好行李后,吴墨上了车。
  车尾灯亮起,两道鲜红的光划破一片黑暗,然后,又在一片黑暗中,消失。
  第二天。
  和父母说过后,谷以恒起程回去。
  傍晚,他终于回到。
  他站在门口,心“怦怦”地跳。
  从门口的小地毯下拿出备用钥匙。
  “卡啦”,门开了。
  很安静。
  一眼看尽的空间里,没有人影。
  谷以恒把钥匙放到架子上时,注意到了另一条钥匙。
  孤零零地,紧紧地挨着自己的那一大串钥匙。
  他连门也来不及关。
  跑着过去打开房门。
  黄昏的阳光穿过百叶窗,静静地躺在收拾整齐的床上。
  脚步缓慢地走进去。
  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
  谷以恒拿起来。
  只有几个字。
  他攥着纸,拉开了衣柜门。
  里面有一半的空间,已空荡荡。
  好一会儿,纸张飘落了下来——
  以恒,
  对不起。
  夕阳沉没。
  谷以恒靠着床沿,抱膝坐着,下颌叠在膝盖上。
  那脊骨弯曲着,昏黄的光线勾勒着弧度的边缘。
  透出了悲伤。
  翌日。
  谷以恒来到“净瞳”。
  他见到了方子星。
  方子星也见到了他。
  “小恒?”他朝他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既惊讶,又复杂。
  “……吴墨呢?”谷以恒开口问。
  方子星看着他,“……吴墨哥……离开了。……他没有说去哪里,我们只是在机场门口和他送别。”
  “……他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夜里。”
  “……”
  “……吴墨哥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消沉了好一阵。不久前,他突然让我当代理总编……我问他怎么了,他什么都没说……”
  “……只说了一句,‘大概到此为止了’……”
  谷以恒从“净瞳”出来。
  马路边上的交通灯亮着“红小人”。
  他站在安全岛上,一动不动。
  “绿小人”亮了。
  他还是不动。
  从来都没有人规定,谁一定要等待谁。
  先接受不了的,是自己;
  先说分手的,是自己;
  先转身离开的,也是自己。
  吴墨做错了事,他应该要留下来吞咽后悔。
  他辜负了自己,理应静静守候,等自己回来宽恕他。
  自己天真、善良、温柔,所以受到伤害后,绝望、痛苦都是惹人怜的。
  是这样吗?
  “啪!”点燃一根烟。
  谷以恒吸了一口。
  辛辣的味道深入肺里。
  他被呛得流出了眼泪。
  捻熄烟。
  连想留下和吴墨一样的味道,他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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