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第一部)----木棉子
  发于:2009年0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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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本能地一惊,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嗨,人类!”布莱兹用他惯有的欢快语调打招呼,“你在做什麽?”
  光线又亮起来,声音也变得清晰。修忽然如从噩梦初醒般浑身一个激灵,眼神慌乱地左右看了看,试图弄明白发生了什麽事。
  “嗨,您没事吗?”布莱兹问,“您瞧,我找了个面具,否则我真不敢出来见您──您觉得好看吗?──嗯?您怎麽了?”
  修大喘了几口气,往後踉跄了几步靠到墙上,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额上渗出来。
  那个小女孩趁没人注意,偷偷跑开。
  “噢,您……”布莱兹偏头看著低头喘气的修,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身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准备翻窗出去,忽然一团火焰安静地包住了她,继而燃尽消散。没人注意到,她连叫都没叫一声。
  “治好我!”修低著头吼了声,声音里有压抑的痛苦。
  “可是您看上去并不需要……”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两声枪响。修动作迅速地掏出枪对著自己身体扣了两次,手都没抖一下。
  布莱兹张著嘴看著。那是银弹,打在身上一定很痛。
  “……现在需要了。”他伸出手,接住对方倒下来的身体。
  睁开眼之前,先感觉到的是痛。剧烈的,像是好几把电钻同时钻进他的灵魂里。
  那痛让他彻底昏迷了一会,又逼得他清醒过来。
  修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正在车上。蝙蝠趴在他的肩上,布莱兹在开车。
  “德里克?”他问。身体还是痛得厉害,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协会的人来了。”蝙蝠说。
  修偏头转向布莱兹:“他们看到你了?”
  “您那些驱魔人朋友?噢不,我老远就感应到他们,一个个杀气腾腾又神经兮兮的。我觉得这不是个说‘你好’的好时候。”
  “我们发车时他们正从另一条路过来。”蝙蝠在一旁补充。
  修呼了口气,他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跟协会那帮人打照面。调整了一下呼吸,他再次转向布莱兹,还没开口就听见对方愉快的声音:“您觉得这好看吗?”
  布莱兹把脸转过来,他戴著半边铁面具,白色的底,上面缀著精致的金色花纹。“我400?不,500多年前的收藏,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它翻出来。您喜欢吗?这颜色和我的头发很衬对不对?”
  修望著他:“你怎麽找到我的?”
  “什麽?契约,我们有契约,您忘了吗?无论您在哪里,就算隔著整个地狱我都能感觉到您。──所以,您喜欢吗?”
  “那里很不对,我没见过人界会有这麽多恶魔同时聚在一起。”修继续说。
  布莱兹扭头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您想问什麽?以我一个纯种恶魔的眼光来看,那地方没什麽特别的。没有空间裂痕,黑暗气息也不是特别旺盛,连人都没几个。──当然垃圾们也许会有垃圾的看法。”他耸耸肩。
  “有人把它们聚在那里。”修思索著点点头,“最近频繁出事,是因为人界的恶魔数量增多了。”
  布莱兹再次扭头,仔细打量了一下修:“您看上去好像在怀疑我似的。”
  “一个上位恶魔。”修露出 “为什麽不”的表情。
  “啊,”布莱兹叹了口气,“这世上可不止我一个上位恶魔,上次那位贵夫人家就有一个……嗯?您不知道?当然他躲起来了,可能是不想见到我。我们上位恶魔之间没事的时候不会见面,我们见面通常没什麽好事。”说到这里他愉快地舔了舔嘴角,眼里闪烁著单纯又残忍的光,像个孩子在谈论什麽新奇恐怖的游戏一样。“而且您知道,能从地狱召唤恶魔的,只有人类。”
  这是最基础的规则。如果恶魔能直接从地狱召唤恶魔,这世界早乱套了。
  修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把头转了回去。过了会,他觉得不对,才发现布莱兹仍看著他。
  “那,”见他又把视线转回来,金发恶魔充满期待地问,“您喜欢吗?”
  汽车在夜晚的公路上平稳地行驶。
  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布莱兹扭头看了好几次,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没事吗?”
  修靠在旁边扭头看过来。他表情很自然,但掩盖不住惨白的脸色和满头冷汗。布莱兹怀疑他身後的座椅都已湿透了。
  见修扭头,布莱兹又开始喋喋不休:“您真的吓坏我了,您知道吗?您怎麽能这麽对自己的身体,我差点看见您死在我面前!而且我是个高阶恶魔,可我觉得您好像在把我当个白衣天使用?”
  “哈,”修嗤笑了声,“别傻了布莱兹,你才不是什麽白衣天使,顶多算个急救箱。”
  “我伤心了。”
  “我也不会‘死’在你面前。我知道往身上哪打不会有事,就算你什麽都不做我也不会死的。”
  “我真的伤心了!”
  布莱兹现出一个悲伤的表情。他又扭头瞟了瞟修:“您真的没事吗?我用了我所知道最高级的治愈术,保证皮肤上连道疤都不会有,可您看上去好像很难受?”
  “我没事。”
  布莱兹怀疑地打量著他。“不……奇怪,您的身体是怎麽回事?”
  他说著伸手过来,修突然凌空掐住他的手腕,冷冷看著他。
  布莱兹做了个友好的姿态,把手收了回去。
  修调整了一下呼吸。“布莱兹,你打算用我的灵魂做什麽?”
  “噢,”布莱兹有些受宠若惊地看过来,“您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我不相信你会说实话。”
  “所以说现在您相信了?”他充满希望地问。
  修扭头看他:“不。我只是想找点什麽分神而已。”他脸上露出微笑,“所以你尽量编吧,越离奇越引人入胜越好。快快,我不是总这麽有闲情欣赏你表演的。”
  布莱兹无奈地看著他。
  “别酝酿太久。”修补上一句。
  bc……

  深渊 10

  第十章
  “那下面不是个好地方。”
  “开头听起来不错。”修评价。他看著布莱兹把车停在路边,然後抬起手,从空气里一下抓住什麽放在手心里──可他手心里看上去什麽也没有。
  “您知道,那里本质上是个监狱、刑场,可不是什麽度假村。它存在的意义就是要让你痛苦。”他一边说一边重复著刚才的动作,从空气里不断抓住什麽放进手心,他出手迅速准确,好像在抓移动迅速的小虫。好一会,那些东西聚在一起,在他手心里形成一个黑点。
  “想象一下,一个熊熊燃烧的熔炉,或是狂风呼啸的山谷。你总是得提起十二分精神,防止自己被烧成灰或是被切成碎片,那让你无比暴躁,想要做点什麽发泄。”他手里的黑点已经变成一小团,他开始塑造起来──捏、揉、编织、甚至锻造,时不时继续抓一点来补充。他修长的十指动起来异常灵巧而优美。
  “他说谎。”蝙蝠扒在修的脖子小声说,“地狱之火是他的本质,他在那过得可舒服了。”
  布莱兹扭过头来笑笑:“啊,我只是拿人类熟悉的事物打个比方,并不是说那下面真是这个样子。──不过真实情况只会更糟而已。”
  “我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试著理解一下这个概念。您瞧,人类能体会恋爱的时间总共不过七年而已呢──这数字於我而言什麽都不是,我还没感觉到它就流走了,我甚至不可能感觉到它曾经到来过。
  “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什麽都尝试过,指望著能让自己有点乐趣。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沈迷过,可最後总会失望。而那下面就是这麽个地方,你想要什麽都仿佛在你手边,可最後你总会发现自己什麽也得不到。我越来越暴躁,欲望越来越强烈──您知道这样下去会发生什麽吗?”
  “反正你死不了。”修回答。
  “啊,是的,那是最糟糕的部分。”布莱兹现出一个忧郁的表情,“‘永生’不过是个漂亮虚伪的社交辞令。我们也会以某种形式‘死亡’。当我们死去,我们会掉到地狱的更深层,或是以另一种形式变成地狱的一部分。您听过那种说法吗?地狱本身是活的,它一直在──”他停了停,“消化我们。”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
  “事实上,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说谎。”蝙蝠忍不住再次插嘴。
  布莱兹显得毫不在意,继续说:“我不完全记得那下面是什麽样子,只隐约记得到处是呼啸的风。那风是千万死去的灵魂凝结而成,他们被自己的欲望吞噬,已经没有理智也不会思考,所剩下的只有痛苦。他们甚至连为什麽痛苦也不知道,就只是在那儿不断尖叫而已。
  “就是尖叫,直到永远──您能明白吗?这只是我关於下面残存的一点点记忆而已。那地方实在太糟糕,所以我又爬上来了。”他说得好像在决定晚饭内容一样简单。
  “他说谎!”蝙蝠对修说,“你听见他在说什麽吗?他在说死而复生!这就跟人类死了又自己从棺材里爬起来一样不可能!”
  “噢,”布莱兹无所谓地耸耸肩,“也许我太强大了,总之我爬上来了。”他的语气就像爬的不过是一个小山坡,“这耗损了我太多力量,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凝聚成形,只能散布在地狱里,洒得到处都是,而那些不知好歹的最低等的垃圾们则欢呼著趁机吞噬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维持著那种的状态和它们互相吞噬──太惨了,难受得让我差点又死了一次。
  “无论如何,我坚持下来,直到再次凝聚形体。”
  他又停了会,只有手上的工作仍在继续。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几千年?我不太记得自己的准确年龄。本来我已经把这段难以忍受的记忆埋葬起来,可是过了这麽久以後,我又感觉到那下面开始呼唤我。地狱里最低等的最卑贱的低等恶魔们、连形状都没有的蛆虫们跟著我。我总是弄死它们,可它们是杀不完的,地狱里遍布这些肮脏的玩意,有时候你会觉得它们才是地狱的真正主人似的。
  “它们总是聚在每一个恶魔周围,在我周围,煽动我,试探我,在我愤怒时被我杀死,或是像退潮一样惊慌地逃走。可我知道,它们在等待,一旦我出现一丝松懈,它们就会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我会倒下,被数以亿万计的它们蚕食干净──噢,事实上高等恶魔们,无论他们生前是如何高贵强大,最终结局通常就是被这些你最看不上眼的玩意分食掉,而你的灵魂会掉进深渊,和那些不知高贵还是卑贱的家夥们搅在一起,一个劲惨叫直到永远。
  “更糟的是,我没办法抗拒。我说过恶魔的灵魂是很弱的,我无法抗拒自己的欲望,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我不断重复毁灭,毁灭所有能毁灭的东西。我越来越狂躁不安,总有一天外在刺激再也无法让我有任何感觉,那时我只好毁了我自己。”
  “嗯,”修嗤了声,“我觉得你现在过得倒是很欢乐。”
  “噢,您知道这不是完整的我,对吗?上级恶魔不可能完全跑到这个世界来,我还有好大一块卡在下面呢。”布莱兹笑了笑,柔声说,“您不会想知道我在下面是个什麽样子的。”
  “所以我想要一个强大的灵魂,足够强大的。我会用来锻造一条锁链,把我的灵魂锁起来。”
  修望著他:“那你会怎样?”
  “不知道,没人试过。不过据说这能让我的欲望感到满足,让我的灵魂得到平静,真正的平静。”他说,“这答案您喜欢吗?”
  修笑了声:“你希望我说什麽?你双手沾满鲜血,好像还显得自己挺可怜似的。”
  “我可没这麽说。”布莱兹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我是一个恶魔,您还能指望我怎样呢?站在街头给人发免费甜甜圈吗?”
  “你在说谎对不对?”蝙蝠缩在修肩头朝他问,“这只是个离奇的故事!”
  “真实与否取决於你是否相信。”他说著伸过手来。手心里托著刚刚完工的作品──那是一朵绽放的花,黑色的,几层精致的花瓣错落有致地叠在一起。
  “什麽?”修问。
  “一个小小的魔法。您知道,黑暗有种柔和的力量,能让人浑身放松昏昏欲睡。那力量来自这些小因子。通常它们很分散,当你把它们聚在一起……”
  “那是恶魔们用来麻痹敌人知觉的。”蝙蝠插嘴说。
  布莱兹偏偏头:“噢,那只是作战的时候。本质上它们和麻醉剂差不多。您看上去很难受,这会让您舒服一点。”
  修望了望布莱兹,伸手接过去。那出乎意料的柔软,像是一朵真正的花。
  接过去的一瞬间他仿佛坠入云雾间,所有感观都变得模糊,精神如同被剥离开,陷进在一个安静柔软的环境里。
  黑夜的力量是如此沈静,沈静得让人想要放下所有戒备,在一场平和的美梦中长眠不醒。
  那只是一瞬间而已。
  修接过花,顺手把它扔到车窗前,一秒都没有停留。在花朵离手的时候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梦境在拉扯他,那力量那麽强大而柔和,那安逸让人难以割舍。
  布莱兹望著他。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他说,疼痛再次席卷而来,这清醒让他觉得安全。“你可以开车了吗?”
  “他知道你的事了吗?”晚点在家里时,蝙蝠趴在桌子上问。
  布莱兹大概在客厅,或是隔壁卧室。修不知道那恶魔究竟需不需要睡觉,反正他自己需要。他这会已经躺在床上,正打算关灯。
  “我的血统?他知道。他不再试探就表示他知道了。”
  修说得平常,蝙蝠却倒咽了口。它接著问:“那你相信他说的那些话吗?”
  “不。”修回答。高明的骗子知道话里真假混杂,他不想费神去分辨。
  蝙蝠又说:“如果他死而复活那段是真的,那他的力量比我们所想的还要强大得多。”它紧张地压低声音,“他也许是第一批堕天使之一,不,他肯定是。他甚至是其中的某个大人物……修,你在听吗?”
  “嗯,”黑暗中传来修的声音,“那又怎麽样?”
  “什麽怎麽样?堕天使是力量最强大的恶魔,尤其是第一代,地狱就是为他们建的!他们是最可怕的野心家、阴谋者!……喂!修!你契约在他手上呢,你总得关心一下……”
  “我不关心。”修说,眼下他有更关心的事。
  先前他身上的痛是因为力量的开启触发了体内的神圣封印。现在他已经回到家里,这屋子里强大的抑制术法应该让他体内躁乱的力量平静下来,那疼痛也应该随之消退。
  理应如此。
  可现在他仍觉得痛,虽然已经不那麽剧烈。他有些分不清那疼痛究竟是遗留的幻觉,还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他看著自己的影子,看上去大小正常,边界却很模糊。他不知道那里面的力量有没有像往常一样乖乖蛰伏起来。
  情况已经不容他再等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修就闯进约尔的工作室要耶罗之歌。虽然约尔一再强调还不到一个月耶罗之歌的力量开启不完整,但修丝毫不肯让步。
  “我知道,但我不能等。”他显得很理智,但完全不可理喻。
  约尔只好拿出那颗红色的石头。作为一个严谨的术士、有信誉的商人,把那颗半成品交出去让他难受得要死,最後他又附送了一些别的法器。
  “虽然不能完全弥补,但至少效果会好一些。”他痛心地盯著那颗石头说。
  仪式在晚上。
  修在街巷的死角找了块无人的空地,在地上画起阵法来。
  布莱兹一看是神圣系术式,立刻站得远远的,表示自己什麽忙也帮不上。
  “你有用过吗?”修跪在地上画术式,头也不回地反问。
  布莱兹对这个指控欲言又止。他无奈地偏偏头:“那您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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