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叹息着，和伙计一边忙着做饭，一边回答：“从去年开始经济就不景气，客人也少了，为了缩减开支，附近的上班族都尽量带便当了，我的餐厅也受了影响。”
　　“原来是这样啊。”江峻觉得老板看上去苍老了几分，估计是被越发艰难的日子给愁的。
　　北京帅哥低声问：“你认识这儿的老板？”他是一句也听不明白，但看起来两人应该很熟。
　　“以前我常来。”江峻接过了老板递上来的茶，礼貌的点了点头。
　　三上又问：“内田桑前几天刚来过，他的儿子都两岁了。”
　　江峻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诧，他没想到那个男人还会光顾“武太郎”，对方不是住在蒲安么？
　　“我们好久没联系了，他还好吧？”
　　“说是在蒲安买了一套公寓，但好像过得也挺艰难的，他现在在对面的一家美国公司上班。”三上回答，内田前两天来的时候，沉默寡言的，喝了很多酒，估计是在这家公司做得不太开心。
　　“他不在ATT工作了？”江峻很吃惊，ATT是日本首屈一指的门户网站，离开那里简直太不明智了。
　　老板把做好的面放到他们二人跟前，摇头道：“应该是被裁员了，否则那么好的公司有谁会主动离开呢？”
　　看到前总监大人陷入了不安之中，葛言帮他倒上啤酒，小声问：“想什么呢，一脸苦相？”
　　“和老板聊起我一个朋友，他现在好像过得不太好。”他言不由衷的回答，内田何止是自己的朋友，他们曾经是恋人！
　　“你有时间，可以抽空去看看啊，在这里瞎琢磨管什么用？”北京帅哥猜得七八分准，那个所谓的朋友，一定和江峻有过点什么。
　　江峻笑得很勉强：“算了，我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再说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但他心里却放不下，如果是被ATT裁员，又赶上金融危机，很可能在新公司还不算正式职员，如果是派遣职员的话，还房屋贷款，养活妻子孩子真是吃不消！
　　“你总不会连电话都没保留吧？就算没留电话，网上也有联络方式吧？”葛言很好奇，他不知道那个能让身边的小子露出担忧之情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真想会会。
　　他没有吭声，低下头吃面，埋藏在心底的那个身影越发清晰起来：
　　分别的清晨，他目送着内田走上了地铁，对方微笑的面庞和列车一同消失在通道的尽头，与此同时，他们长达三年的同居生活也就此结束了。
　　从“武太郎”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顺着笔直的街道向前漫步。
　　但江峻好像没有明确目标似的，神情凝重，思绪完全停留在自己的心事之上，几乎忘记了边上还有个大活人的存在。
　　“帅哥儿，咱们这是上哪儿去？”葛言终于耐不住性子发问，他觉得前面越来越荒凉，只有停车场和一个工地。
　　“哦，不好意思，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他尴尬的笑了，今天本来是带葛言出来娱乐的，怎么竟顾着想自己的事了。
　　于是，他马上掉头往回走，不远处有一家大型购物中心，常常有名牌打折，很多中国人会来这里淘东西。
　　“还是先解决你的事儿吧，我无所谓。”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意在推波助澜，这样的江峻他还是头一次看到。
　　他仍旧嘴硬：“没关系，今天说好了陪你的。”其实内田的手机号码他一直记在心里，只要打个电话就可以找到对方的。
　　“打电话吧，用我的全球通。”葛言知道江峻过日子精打细算，用得都是动感地带的号码，不像自己非挑选最昂贵的全球通。
　　接过手机的他，还是犹豫了好久，只有面对内田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脆弱的一面，毕竟那是他唯一一次动真感情。
　　“你不是攻么，怎么搞得和小受似的，打吧？”葛言心里不是滋味，但他又不想看着江峻满怀心事，带着遗憾回国。
　　他这才轻轻的按下了对方的号码，一阵铃声之后，有人说话了：“您好，我是内田，请问您是哪位？”
　　“是我，江峻。”他平静的回答，内田的声音依旧温柔，悦耳，一点也没有变。
　　电话那头的人陷入了沉默，良久才说道：“江桑，你好吗？”内田有些哽咽的问，他此时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周围很寂静，静得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很好，你呢？我人在千叶，明天出来见个面，可以吗？”他放松了下来，很想当面问问他情况，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内田摘下眼镜，望着小巷深处的路灯，悠悠的回答：“你约地方好了。”他有很多话想对江峻说，但他却早已失去了这个资格，哪怕是和对方随便聊些不相干的事也好啊。
　　“就在武太郎吧，明晚八点？”内田工作很努力，经常加班，因此他故意把时间往后错了错。
　　“好的，我一定到。”内田露出了微笑，紧紧攥着手机，他觉得自己在发抖。
　　重拾那些回忆让他记起了太多的东西，他原以为已经忘记了，但人的感情却是那么的微妙，当拂去表面上的灰尘之后，那道伤痕又会重新展示出来，这绝对不是时间可以治愈的！

　　孤枕难眠

　　第二天一大早，葛言就跟着美国公司的人去场馆了，他主动担任起义工来，协助散发纪念品和DM。
　　第一天的展览是媒体日，来的大部分都是圈内人和记者们，一般观众禁止入场。
　　“言，我们这里没什么事了，你玩去吧？”美国市场部的总监是个和蔼的金发大姐，她知道对方第一次来日本，所以也想给他足够的时间去观摩。
　　“谢谢，索菲亚，我走了。”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显示，已经是午饭时间了，场馆里的东西好贵，他正琢磨着吃什么呢，不行的话就买个汉堡得了。
　　江峻去哪儿了，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他四处乱逛，和若干个日本美女合影，神交许久之后，顿时觉得很无聊。来之前他本来还报着和某日本妹子缠绵一夜的愿望，但是现在他心里惦记的却只有江峻了。
　　来到国内的某一线厂商展台前时，葛言就发现了江峻的身影，他正陪着三个分管老总观摩，不时还做着翻译。
　　“江峻，各位老大好！”北京帅哥高兴的走了过去，但他的眼中只有前总监大人。
　　几个人寒暄了一阵，便各自忙火去了。
　　“吃饭了吗？”儒雅的男人问，他其实很不乐意跟公司的三个大脑袋在一起，但是今天必须履行责任奉陪到底。
　　“塞了个汉堡包，晚上再正经吃一点，你有约会是吧？那明天晚上请你吃饭好了。”昨天还是他鼓励江峻给那个叫内田的男人打电话的，现在他到后悔起来了。
　　他从包里掏出巧克力和饮料，递到了葛言手中：“拿着吧，我就知道你没准备这些。”
　　“谢了，你可真体贴，和你在一起的人会很幸福的。”葛言发自内心的说道，他喜欢江峻身上那种南方人的细腻和周到，身为北方人的他是不具备这个优点的。
　　“少来拍我马屁，再说我早就不是你上司了。”他说完就走到了角落里的椅子旁，坐了下来，明天展会正式开始时，就不容易找到休息的地方了。
　　葛言跟了过去，坐到他边上，凑近他耳边问：“这是谁的错啊？当时，如果你让我留下，我肯定不会走的。”
　　江峻斜过脸看他，嘴角耷拉了下来，轻蔑的回答：“你当我几岁孩子吗？TEAGAME的运营总监，那是多少人打破了头都想得到的职位，有谁能高尚到在山寨企业当项目经理也不为所动的地步？”即便想让这家伙留下来，他也难开尊口。
　　“成，我不高尚，我就是一势利小人。说点别的吧，你还想继续在这耗着，争运营中心老大的位置？”他认为这小子不是只有这么点抱负的，他们都是想凭自己力量做一番事业的人。
　　当然，跳槽闪人这事，说来说去也是自己不地道，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现在也没什么好的去向，况且我都努力这么久了，放弃实在是不甘心。公司开始减肥了，每个部门都有指标，我还没决定谁去谁留呢。不过公会和盛唐OL两个项目的人不会动的。”最近他常常为此头疼，很多员工比他来公司还久，如果就这样扫地出门，他实在是……
　　葛言喝了一口饮料，叹息着说：“你瞧，这就是打工的辛苦，好不容易做到高管了，还要受BOSS的气。用得上你的时候，你就是红人，用不上你的时候，就随便把你踢出门。更不要说，还有那么多的人瞧你不顺眼，就想趁机会把你拽下来，自己上位。有意思吗？不如咱们两人拉投资干点什么好了，我说真的呢，你考虑一下吧？”
　　江峻乐了：“你以为现在投资好找吗？要是好找我早就自己创业了。”全世界都闹经济危机，他还在这里和自己谈拉投资，是不是脑袋有问题了？
　　“我有的是点子，忽游投资人足够了。但我没有喝过洋墨水，所以一直不能被投资人信任，你不一样，有学历又有资历。咱两强强联合一定战无不胜！”他拍着胸脯说，好像展现在眼前的就是一条光辉灿烂的康庄大道似的。
　　他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平静的说：“让我考虑考虑吧，现在做决定为时过早。”
　　“行，我最近搜集一些资料，写点投资方案，MSN上发给你。走吧，我陪你们去转转。”见到R公司的三个高层已经向他们走过来，他便把江峻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笑脸相迎，因为自己负责的那款产品还指望和R公司搞战略合作呢。
　　忙碌的一天就在东京电玩展中结束了，江峻按照约好的时间提前十五分钟来到“武太郎”，内田早就坐在吧台前等候他了。
　　时隔三年多，对方显得成熟了几分，脸上也多了中年人应有的沧桑。
　　“江桑！”内田礼貌的向他问好，这让他们之间变得陌生起来。
　　“内田君，来很久了吗？”江峻坐到了他身边，接过了内田有也递过来的啤酒。
　　他淡薄的一笑：“今天下班早，所以就过来坐坐。你是来日本出差的吗？”
　　望着对方曾经单纯又清秀的面庞，他有点心酸，以前内田是没有眼角纹的，现在看起来却像三十五六一样，比自己还显老。
　　“我们来观摩东京电玩展，公司准备明年参加。你怎么样？”他最想知道的是对方的情况，但以内田的性格来说未必会讲实话。
　　“还好，你呢，有没有结婚？”这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江峻和自己一样是个很传统的男人。
　　“还没有，不过已经有对象了，家里打算让我们明年春天结婚。”他已三十二岁，再不结婚就错过要孩子的最佳年龄了。
　　“我真替你高兴！”内田帮他倒满了啤酒，心里却很失落。
　　江峻发现他瘦了，于是低声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吗？”
　　内田有也注视着眼前的酒杯，咧开嘴笑了：“没有，我还好。”
　　“你这家伙，总这么要强。我们是朋友吧？”即便不是恋人，他们也是朋友，因此他更加不能置之不理。
　　他咬着下唇，尴尬的回答：“虽然这样，但我们已经分开三年了。”其实他想把这三年发生的事全都告诉江峻，但他怎么好拉得下这个脸？
　　江峻见他欲言又止，只得说：“等吃完饭，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聊聊好了。”毕竟这里不适合谈私事。
　　他们乘电车回到了内田位于蒲安的小公寓，这是一套只有五十平米的两室一厅，卫生间和厨房都很狭窄，而且看样子已经有年头了。
　　“坐吧，我去泡茶。”日本男人说完便转身进了厨房，去烧开水。
　　“你妻子和孩子呢？”他很奇怪，家里好像并没有别的人，也看不到小孩的玩具和女人的痕迹。
　　“新年的时候我们离婚了，我儿子大志在仙台老家，父母帮我照顾他。”被裁员，失去了稳定工作，他面临的就是这样的结局，妻离子散，现在东京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江峻皱紧眉头，站起来，走进了厨房，望着内田忙碌的背影，哽咽着问：“这些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桑有了自己的生活，不用为了我的事烦恼。我都能解决，一切总会好起来的。”事到如今，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自怨自艾有什么用呢？他还得继续活着，为了生活奔波，虽然想过自杀，可他死了以后儿子大志怎么办？
　　他将泡好的茶放进托盘，刚转过身，就差点和江峻撞到一起，厨房实在是太窄了，根本容不下两个人。
　　儒雅的男人索性接过了托盘，豁达的说：“你不适合做这个，我来吧。”
　　“不好意思，总是让你帮我打理一切，我这个人真是什么都做不好呢！”有也苦笑着，他已经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和对方同居的时候也如此，作为一个0，他享受着令所有小0们都羡慕的生活，江峻是个温柔又成熟的小攻，细心的照顾自己的生活。
　　他们坐在客厅的踏踏米上，围着方桌喝茶，聊天，谈的都是些过去的往事。
　　昏黄的灯光，照在内田的脸上，使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他盘膝坐着，手里捏着空茶杯，情绪逐渐跌落到最低点。
　　“怎么了，有也？”江峻关切的问，有好一会儿对方都没说话了，只有他在唱独角戏说个没完没了。
　　“江桑，你骂我吧？狠狠的骂我一顿好了！”有也像个倔强的小孩似的失声喊道，许久没有人这么关心自己了，他一时之间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他微微笑着，把内田拽到怀中，温柔的安慰道：“傻瓜，我为什么要骂你呢，今天我很高兴！”
　　“是我提出分手的……那时候你没有责怪我，我一直很内疚。”他趴在前男友怀中痛哭起来，这些年来所经受的挫折和磨难都在此刻化为了眼泪，向这个男人宣泄而出。
　　江峻紧紧拥着他，抚摸对方柔软的黑发，呢喃着：“分手是必然的，你提出来可能更好，怎么会责怪你？”内田仍旧稚气未脱，说话还带着股孩子气。
　　“但是我却没有能力做合格的男人，被ATT裁员后，连一份象样的工作都找不到，我真是个废物！”他的人生变得如此低迷，埋怨谁都没有用，只能怪自己。
　　“怎么会？内田君在企划方面是很出色的，别放弃努力，我会拜托朋友们帮你物色合适的职位，别担心！”对于有也的事，他不可能放任不管。
　　内田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只要和江峻在一起，他就非常有安全感。为何非要放弃这么安逸，舒适的生活状态，听从父母之言相亲结婚呢？事到如今他得到了什么，只有满身的伤痕！
　　夜色渐深，葛言站在窗前，盯着手机发呆。他知道江峻还没有回来，但又不好打电话去骚扰人家，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他倒在床上，瞧着荧光屏里一句也听不懂的偶像剧，自语道：“有种你就一晚上别回来！”可要是这小子真的和那日本男人旧情复燃了咋办？唉，就算如此，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多好，各玩儿各的，谁也不干预谁！
　　葛言捶了捶枕头，烦躁的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睡觉，脑子里还是惦记着江峻！他怎么像个傻瓜似的，让对方去打那个没有必要的电话呢？现在到好，只有孤枕难眠了!

　　管不着

　　江峻从蒲安乘电车回到幕张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七点钟了。
　　他步行到饭店大堂时，正好迎面撞上个人，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葛言。
　　“回来得够早的？”葛言顶着一对黑眼圈，由于一晚上没怎么合眼，他喉咙发干，头晕目眩的，还不是因为这小子吗？
　　“哦，你这么早就起来了？”他不想注视对方的样子，就算他再不敏感，也能闻出一股醋味儿了。
　　“你是不是又把那日本人给睡了？”他只想弄清楚这点，但结果显而易见，江峻也不像整晚好好睡觉的样子。
　　他没理会，便从北京帅哥边上溜了过去，闪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