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韩臻觉得这一刻是值得定格的一刻，他看着吴庆，吴庆口吐白沫地看着他，他们俩含情脉脉地对望，然后，他对吴庆干净利索地说：“我不愿意。”
　　吴庆愣了，韩臻转身出门，大力地把门甩上了。
　　出了门，韩臻马上就开始后悔了。
　　不管吴庆有多么没有诚意，这么难得他主动贴上来，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呢？
　　可是现在回头已经来不及了，韩臻吧嗒着嘴走下楼，似乎品味着刚才那个激烈的法式长吻，心里还是满足的。
　　至少，他和吴庆的暧昧关系，总算是开了个头，不是么？
　　他刚到楼道口，就碰着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大妈一见到他，不知怎么的就激动地连菜篮子都拿不稳了，刚买的新鲜蔬菜呼噜噜，又都回归了大地。
　　韩臻忍着得意的笑。
　　看来我的魅力，连大妈都抵挡不了了。
　　那边的大妈在心中潜台词：快来人啊，抓变态啊。
　　韩臻朝大妈走过去，轻轻地甩了甩刘海。
　　大妈从地上拿起一颗花椰菜，双手握住了防身。
　　韩臻心想：看吧，果然是我的热情粉丝，仓促之间连花束都准备好了。
　　两人擦肩而过。
　　大妈在心中高唱凯歌：我们的队伍啊向太阳，人民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变态见了我都要抖三抖。
　　当然，这些心理描写都经过了作者适当的……夸张，现实中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老年妇女在楼道口发生碰撞事件，老年妇女失手掉落手中所持的菜篮，中年男人无视老年妇女不方便俯身拾物的境况，在老年妇女拾捡过程中径自离去，此等行径令人发指，令人不齿。
　　（中年男人韩臻打个喷嚏：“哪个在我背后说我的坏话？！”）
　　那边吴庆对着门发了回呆，忽然抬头看看表。
　　“啊呀，《潜伏》要演了！”
　　他扑到沙发上，换到另一个频道，正好赶上片头曲演完，无良的电视工作者在中间插播的广告。他又跳起来，跑向厨房：“啊呀，碗再不洗，就要有怪物从水槽里面滋生出来了。”
　　可是，过了一会，水槽里的碗油腻依旧，电视机前面也空无一人，吴庆躺在妹妹人去被空的床板上盯着天花板看。
　　“我不是同性恋啊，可为什么我被他甩了会这么不爽呢？”
　　又过了一会，吴庆回到沙发上，喝着大红枣酸奶，为翠平的帅气余则成的老辣叫好。
　　再一会，他歪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看，似乎要在那上面找出他有关于人生的所有问题的答案。
　　电视机里面，余则成终于对翠平敞开了心扉，有情人磕磕绊绊，终成眷属。

　　第四十章

　　很快，刘莉牵线的项目的资金和设备就到位了，刘莉公事公办，催吴庆催得很紧，以至于吴庆都忘了他父母要来找他和妹妹的事情了。
　　一天早上，吴庆正和一帮新招的手下开会，忽然手机响了，他看号码是小舅的，心里有点迷糊，也没想起来爸妈的事儿，就没接。
　　会开完了，他给小舅打回去，小舅先兜头批评了他一顿，然后才告诉他他的父母已经安顿下来了，现在正往他公司那边走。
　　吴庆这一下子慌了，给母亲打电话，估计两个人在地铁上听不见，打了好几个都没接。
　　吴庆没办法了，又想起来妹妹还不知道，赶紧又给妹妹打电话。
　　晓娟接了电话，“喂”一声。
　　吴庆张张嘴，却一下子又不知道要怎么说话似的，好久，才说：“晓娟，是我。”
　　晓娟那边停一下：“哦，哥。”
　　这一声“哥”让吴庆放松了，他大略跟妹妹说了父母已经过来的事情。
　　妹妹急了：“你怎么不早说，我还没跟爸妈说我结婚的事儿呢，你让两个老人家一下子怎么接受啊。”
　　吴庆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心里大骂自己猪脑子该记得都记不住，嘴里还得嘱咐：“这事儿是哥办砸了，你想想怎么跟爸妈说吧，我先缓缓他们。”
　　晓娟顿一下，才说：“哥，你也得好好想想，特别是爸，他最见不得那些事儿……”
　　吴庆当时没明白，挂了电话他才明白妹妹说的是他以前说过的自己是同性恋的这件事儿。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别的，先不能让爸妈去原先的公司，吴庆跟手底下一个比较靠得住的人交代两句，自己奔出门打个车直奔原来的公司。
　　到了公司一下车正赶上父母从楼上气冲冲地下来了，吴庆硬着头皮过去。
　　父亲见了他，从鼻孔里哼一声就转身走到一边去抽烟了。母亲拉过吴庆来：“庆儿啊，人家怎么说没有你这个人呢？你到底是不是在这儿干活啊？”
　　吴庆看父母不知道内情，才松口气，又跟父母解释说自己已经跳槽到另一个公司了，父亲不信，吴庆又打车拉着老两口去了刘莉给自己安排的办公室，好在那个地方东西都收拾好了，看上去也真像是那么回事儿。
　　母亲这才放下心来，听那些小年轻对吴庆一口一个“吴总”，面上有光，扯着儿子的手一路都笑呵呵的。
　　父亲在办公室里抽着烟到处转了转，没再多说什么。
　　回小舅家的路上，母亲问起来晓娟，吴庆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和母亲模棱两可地糊弄几句。倒是父亲吧嗒一口烟，对吴庆母亲说：“你闺女你还不知道，得瑟玩意。”
　　吴庆就怕父亲这一点，总是能看穿他和妹妹的那点猫腻。
　　晚上，本来小舅说跟着他们家人吃饭，可是父母坚持不去，说要和孩子们聚聚，母亲还叫吴庆找晓娟过来，
　　吴庆给晓娟打电话，晓娟害怕父亲，不敢去。
　　吴庆劝到后来也烦了：“婚你都结了，你还怕什么？！”
　　晓娟那头沉默了，好久才说：“哥……你以前都没这么跟我说过话。”
　　吴庆一愣，想想好像真的是，他把声音放柔了：“晓娟，你现在就别瞒了，也瞒不住了，索性，就让韩秋实见见岳父母，再一个，把孩子的事儿也一并说了吧，反正这都是早晚要知道的。”
　　晓娟闷闷地答应了，挂了电话。
　　结果，吴庆就带着父母在饭馆等，足等了三十分钟，晓娟才来了。
　　她一个人进来的，吴庆直往她身后瞅，吴庆母亲却不知情，直迎上去，抓住手一顿打量。
　　“娟儿，来，让妈好好看看……恩，胖了，胖了不少呢。”
　　晓娟脸上挤着笑，眼睛看看吴庆，又看看门外。
　　吴庆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他借口上厕所，一出包间门，就被竖在门口的韩秋实吓了一跳。
　　“妈呀！”他马上降低了声音，“你怎么不进去？”
　　韩秋实紧张得脸都僵了，也不说话，吴庆被这对夫妻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带着他先到一边，离门口远一点了，才问他：“晓娟怎么嘱咐你的？”
　　韩秋实僵着脸：“说她妈好办，就是要搞定他爸。”
　　“什么‘她妈她爸’的，你和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我们的爸妈就是你的。”吴庆看韩秋实这个样子一定是通不过父母的突击检查的，现在也只能仗着晓娟那锅已经做成熟饭的生米了。
　　他叹口气，和韩秋实说：“等会进去了，我爸怎么说你你都别回嘴，一切的事儿，都交给我和晓娟。你放心，我爸不能拿你怎么样了，毕竟晓娟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
　　韩秋实看着吴庆，嘴唇哆嗦两下，点点头。
　　包间里吴庆母亲正细细地问女儿生活上的琐事，一抬头看见儿子牵着一个年轻小伙子进来了。那小伙子长得还不错，就是脸色不太好看。她当那人是儿子朋友，没在意，可转头看女儿，却发现女儿脸也跟那个小伙子一个色了。
　　倒是吴父开了腔：“庆儿，这位是你朋友？”
　　那小伙子直往吴庆身后缩，吴庆看一眼妹妹，咬咬牙，正要说，却听妹妹抢先跟父亲说：“爸，妈，我跟你们介绍，这是……我的丈夫。”

　　第四十一章

　　一家五口人坐在偌大的桌子边上，彼此之间都离得很远，菜早已经上了，却没有人动筷子。
　　吴母盯着女儿看，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吴父一根根地抽着烟。
　　吴晓娟伸手拉着丈夫，韩秋实的头就一直没抬起来。
　　吴庆看这个死局，只能自己来打破，他慢慢开口：“爸，妈，晓娟和秋实……没结婚多久，您二老离得又远，所以没通知到……”
　　吴母打断儿子的话：“什么离得远，侄女的婚礼我们都现巴巴地跑来一趟，难道女儿结婚让我们来我们还能嫌远不成？”
　　吴庆被噎了一句，心里也知道母亲急了，只能放缓口气：“妈，晓娟她，也大了，自己的事儿，就让她自己操心。这次就是带女婿来给你二老看看，人家韩秋实条件也不错，工作也挺好，主要两人感情好，要我说，早点定下来也好，这样您老也早点放心不是？”
　　吴母刮一眼韩秋实，脸色稍缓一点，但嘴里还是气呼呼的：“你别劝我，我还没批评你呢，你早知道这事儿，为什么没和我们说？直到今天才说，换了再开明的父母也接受不了。”
　　吴庆就知道母亲是嘴硬心软：“是是是，都是儿子的错，有了妹夫忘了爸妈了。这顿饭，算是我赔罪的，还不成么？”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吴父忽然把烟掐灭了，开了口：“晓娟，爸就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就把婚事给办了？”
　　吴庆一愣，看晓娟，晓娟脸色已经白了，她犹豫半天：“我……我……我们……”
　　吴父看看晓娟的腰身，哼一声：“你们……是不是干了什么，着急遮丑？”
　　晓娟咬着嘴唇，吴母也看着自己的女儿，又看吴庆，吴庆把眼睛别到一边。
　　过了好一会，晓娟才开了口，声音里都是决绝：“我……有了小实的孩子……”
　　此话一出，其他四个人都呆了。
　　吴父先反应过来，一下子从位子上跳起来，几步就跨到晓娟眼前，照着女儿的脸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吴庆离父亲近，可想拦也没拦住，眼看着妹妹半边脸登时肿起来了，他忙过去拉着还想再打的吴父的手：“爸！您消消气！”
　　韩秋实还傻在那儿呢，看吴父挣脱着还要动手，也跳起来，挡在晓娟前面，可嘴里哆哆嗦嗦地说不出整话来。
　　吴母又气又急，眼泪登时要滚下来，她扑过去晃着女儿：“晓娟，你，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还在读书，怎么就……”
　　晓娟捂着脸，低着头，一句话没有。
　　吴父一脚踹翻了吴庆：“滚你个鳖犊子，你这个哥哥当得好啊，妹妹和别人搞大了肚子你也不知道？！”
　　吴庆被父亲一脚正中小腹，把汗都疼下来了，可他怕父亲再下重手伤了妹妹，忍着疼死死地抓住父亲：“爸！您别打了，一旦动了胎气，那可是您的外孙啊！”
　　吴父身子一顿，歪过身子一个巴掌扇到吴庆脸上：“别跟我提那个野种，不要脸的东西，生下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那边吴母看着丈夫打儿子，又扑过去护着儿子，对着丈夫老泪纵横：“他爸，别打了，再打出个好歹，你让我怎么活啊。”
　　韩秋实看见目标转移了，他赶紧转身查看妻子脸上的伤，一看那脸上指痕宛然，肿起来半指高，又是心疼又是害怕，急急地和妻子说：“娟，咱们走吧！你爸……正在气头上……”
　　晓娟摇摇头：“你不了解我爸，今天这事儿要是不说明白了，他会一辈子都不认你这个女婿。”
　　她站起身来，拨开韩秋实，走上前去，对着父亲说：“爸，你要是打我能消气，就打吧，可是，我和小实婚也结了，证也领了，孩子也有了，这事儿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你就接受这个事实吧。”
　　吴庆一面拦着爸妈，一面急着跟晓娟使眼色，让她别火上浇油。可已经晚了，吴父听了晓娟这番话，更是怒从心起，一把挣开吴母和吴庆两个人，一脚踹到吴晓娟的肚子上。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跟人鬼混怀了孩子还有理了！！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
　　晓娟惨叫一声，抱着肚子瘫倒在地。
　　这一下炸了锅，吴母抱着女儿哭得死去活来，冲着丈夫哭喊“打死女儿我也不活了”，吴庆打了120，还得拦着循声而来的服务员，韩秋实本来还哆嗦，一看妻子被踢得脸色惨白，几近晕厥，一阵火顶上来了，也顾不得眼前这个人既是长辈又是岳父，指着吴父的鼻子就骂：“你他妈再敢动晓娟一下我他妈就跟你拼命！”
　　吴庆按下葫芦浮起瓢，一听韩秋实这话他都要气晕过去了，忙过去把韩秋实的手按下来：“你疯了？！别跟着乱了！”
　　韩秋实一把甩开他的手：“谁跟着乱，我是晓娟的丈夫！他妈的谁敢动她我绝饶不了他！！”
　　吴庆看他愣劲儿上来了，急得就差堵他的嘴，那边吴父先是一愣，怒极反笑：“好啊，真是有教养有文化，对着长辈也能指着鼻子骂，好、好、好！”
　　吴父看儿子还拦着韩秋实，扒拉开他，说：“庆儿你别拦着他，让他说，我看这个毛头小子还能说出什么来。”
　　韩秋实火气稍降，一看吴父气得通红的眼睛，又胆怯了，嘴唇一哆嗦又结巴了。
　　吴父看着他那个样子，这次是真笑了：“你看看你那个窝囊的样子，鳖犊子，看你，就知道那个野种将来能是什么窝囊样。”
　　韩秋实大怒，话已经不经过大脑了：“你厉害，你生出的儿子还是变态同性恋！”

　　第四十二章

　　120五分钟之后来了，吴庆把妹妹送上救护车，韩秋实上车之前看他一眼，吴庆没看他，母亲也想跟着去，但看看丈夫的脸色只能泪汪汪地目送救护车离开。
　　吴庆脑子嗡嗡地，一直回响着刚才韩秋实的那句话。
　　“变态同性恋！……变态同性恋！！……变态同性恋！！！”
　　他回过头，父母就站在他的面前，却一下子变得好远，父亲看着他，脸上表情平静得可怕，他把嘴里的烟拿出来，扔在脚边，往地上吐口吐沫，回身走了。
　　母亲的眼泪从刚才就没有干过，她晃了晃身子，终于昏倒在地。
　　吴庆扑过去抱起母亲。母亲昏迷着，嘴里却一直还念叨着儿子的名字，吴庆听见，眼泪终于也落下来了。
　　父亲回过来大概看看：“该！子不教母之过，现在着急上火还有什么用！”
　　吴庆抬起眼睛瞪着父亲，一时间他真想对这个生养自己的人做出点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可是他又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造的孽，那一口气就硬生生憋在胸口，宣泄不出来了。
　　很快，饭店门口又驶来一辆救护车，父亲上去了，吴庆想上，父亲猛地一推，硬是把儿子从车边推开了好几步。
　　“用不着你，你不去你妈还少上点火。”
　　吴庆抖抖嘴唇，眼睁睁看着车疾驰而去。
　　周围的客人服务员都瞅着他议论不止，他大吼一声：“看什么看，闲得没事儿干啊？！”
　　众人渐渐散去，吴庆一个人站在原地，忽然就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吴庆，你活该，你活该，你看看你做的孽！”
　　吴庆握着手机眼巴巴地等到半夜，小舅才给他打来电话，告诉他他母亲没事儿，就是情绪过于激动，昏了过去，现在已经回他那里了。
　　吴庆这才放下心来，又听小舅的语气似乎不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也没敢多说，小舅问怎么回事儿姐姐生这么大的气，吴庆也支支吾吾地应付过去了。
　　挂了电话，吴庆又打给晓娟，晓娟关机，又给韩秋实打，好久，才接起来，一听，却是晓娟的声音。
　　吴庆急忙问：“晓娟，身体怎么样，孩子没事儿吧？”
　　晓娟的声音疲惫：“恩，没事儿……哥，这件事儿，连累你了。”
　　吴庆心里一酸：“跟哥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们将来能好好过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