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们大多独来独往，想找到他们并不容易。他们的性格怪癖，却都多多少少带了些傲气。如果一次出击不能杀掉对方，鲜少有杀手会再下毒手，有些甚至会追杀雇佣者。
　　当然多数杀手才不会打招呼，你在家里悠闲的喝茶，说不定下一刻就祸从天降了。
　　明里不能报仇，暗里给你使绊子总可以吧？名义上恨着雇佣者，私下里派人追杀总可以吧？
　　这世上杀人的方法，可从来不只有一种。
　　若我当真认了这个师父，他的恩怨我就必须一同继承下来，我喜欢睡懒觉。保持时刻警惕的生活状态，不被杀死也先心力交瘁而亡。
　　但是我现在要是不认，他会直接拐我走，等我学成后昭告天下我是他徒弟，从我出师的那一刻起，面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我有时会赌气，却不是那么好坏不分的人，既然无法摆脱，就只能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尽量扭转事态了。
　　长叹口气，正色道，“我可以做你徒弟，不过有条件。第一。”我伸出食指晃晃，见慕无情没有反对的样子，便一口气说下去，“出师之前和之后的一年内，不许公布我是你徒弟这件事。第二，我不会跟你走，你要教我自己找时间。嗯……暂时就这样，没有了。”出师后一年我早跑去楼兰国了，到时候把名字换回来谁还认得我？
　　慕无情爽快答应，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下了。徒儿还不给师父行礼？”
　　我瞥他一眼，继续前行。
　　“唉，你也不用那么打击我自信心吧……”慕无情在马上嘟囔着，仍是一副痞子样。
　　时近日暮，聚集的信烟终于燃起，所有的侍卫都猎了个尽兴，提回了不少猎物。只有我和慕无情空手而归。而且回来的时候他笑得灿烂，我黑着脸。惹来几阵轻笑，明显大家都听到了树林中那两声对吼。
　　“怎么，越邪，瞧不起小慕这个师父？”出乎意料，开口的居然是日诀影。
　　我规规矩矩回答，“不是，只是我对武学并无多少兴趣。”
　　日诀影挑眉看向慕无情，语气中竟然带着少许幸灾乐祸的感情，“原来小慕是踢到铁板了。”
　　慕无情悄悄“嘁”了声，扭过头去对日诀书一揖，“以后到王府来教导徒弟，就劳烦二王爷了。”
　　日诀书浅笑颔首，我私下里也悄悄“嘁”了一声，以示抗议。

　　第九章：暗地追踪

　　累了一天，我很快沉入了梦乡，迷迷糊糊想到明天早上可能又起不来了，去沐语那儿找点心吧。
　　好梦正酣，灵识却猛然颤动，我蓦地睁眼，一个翻身从床上滚下，果然一把软剑已经扎在了枕头旁边。接到我的怒视，剑的主人笑嘻嘻，“还好，警惕性倒不错。”
　　“你一大早的闹什么鬼？”窗外的天色阴沉，连太阳都还没升起。
　　我昨天刚认的师父——慕无情将剑一收，道，“练武，跟我走吧。”
　　“为什么选这个时候？”一大清早扰人好梦！我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之一，就是睡觉被打断！
　　慕无情愣了一下，犹豫道，“呃，我睡不着。”回头看我脸色发黑，疑惑问道，“怎么了？”
　　我抽出长鞭，狠狠甩了上去，面色狰狞，“慕无情！你要是再敢打扰我睡觉就死定了！！”
　　也许是实实在在的愤怒激发出了潜力，也许是这段时间内功又有不小的进步，在我猛烈的鞭法下，慕无情一时半会儿还真无法反击。只是我们的打斗把早起练剑的徽舟引来不说，王府的侍卫也匆忙赶到。慕无情同时对付那么多人，又不能暴露杀手的实力，也不敢杀王府的侍卫，只好一边打一边躲，抽空叫道，“喂喂喂！搞错了啊！我是小慕！是越邪的师父啊——”
　　当然，侍卫们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件事，徽舟似乎讨厌他又故意不提醒，加上我满含怒气的长鞭，慕无情确实被扁的挺惨，直到日诀书被惊动才平息了这场混乱。不过，我估计下次他再也不会大清早来挖我起床了。
　　总算出了口恶气！
　　吃着可口的饭菜，时不时看看鼻青脸肿郁闷着的慕无情，我突然觉得今天心情大好！
　　“有了这对师徒，王府会热闹很多呢。”沐语低声轻笑。
　　用过早饭，慕无情向王爷说明去意，便抓起我施展轻功逃似的离开了王府。
　　除了心法内功的讲解，还有最普通的杀手常识，下手要快准狠，绝不能拘泥于招式。还用操练的借口跟我大战一场，可想而知我累了个半死不活，身上挨了十多下，虽然是木剑，但打在身上还是很痛啊！
　　而且这个家伙管接不管送，教完就把我一个人丢在了山上，可怜我连中饭也没吃啊。已经是下午了，我也没去酒楼，散漫的逛街手里拿了不少小吃，所以说随时携带着银两是很有必要的。
　　正当我欢喜的接过店家递来的红豆糕时，左肩被人拍了一下，我疑惑回头，是一张平平凡凡陌生的脸。他见我皱眉，开口道，“这样就不认识我了？”
　　我仔细打量着他，并用灵识感知，确实是熟悉的气息……
　　猛然睁大了眼睛，纵使吃惊还是压低了声音，“皇上？”
　　日诀影笑了起来，“难得你能看出来，叫我影公子。”
　　我眨眨眼，乖巧叫道，“好久不见，影公子。”
　　这句话又引出了日诀影的笑意，什么叫好久不见，我们两个貌似昨天才刚认识哦？他一低头就看到我手里大包小包的零食，再次拍拍我的肩，“边走边聊吧。”
　　妈呀，跟一个皇帝聊天？我嘴角暗暗抽搐。我怎么不记得我跟你那么熟？聊了几句知道他原来是微服私访。不由腹诽这个皇帝真是空闲，昨天出城打猎今天微服私访，那么明天去干什么？去青楼拜会美人？
　　日诀影是避开了那些文官好不容易才出来，暗卫也没带多少，临时决定大多数人还都不知道。我则对他说了今早的情况，他听了哈哈大笑，道今晚一定把小慕叫回来看看他的新模样。
　　说来说去我也不知道他要微服私访个啥，不过一般皇帝白龙鱼服旁边还一个官员都没跟着，都是出来玩的……
　　脸上一派单纯漂亮的笑容，日诀影自然看不出我在暗地里想些什么。从一条小巷前经过时，日诀影随意向内瞟了一眼，突然定住。我的目光随他转去，只看到一个匆匆的背影，高大威猛，身穿甲胄。
　　“那是谁？”我立刻从日诀影的神色上看出这个家伙不对劲。
　　日诀影面色不动，目光却冷峻非常，声音阴沉，“林隋，日诀弧的心腹武将之一。”
　　我倒吸一口冷气。日诀弧现在在东边疆域上防范墨岚国的军队，三王府可以算是空置，本来我和日诀书商量着还想一探，但又觉得不会有什么收获，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按我们讨论的结果，日诀弧是飞扬跋扈、蔑视皇权了些，可还没到造反的程度，所以只想抓点把柄给他个下马威，我顺便要搞清楚李家村灭村之事。
　　现在日诀弧的心腹武将，却无端出现在帝都雏阳之内——他安得什么心？他要做什么非把自己的心腹派来不可？而且还在日诀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潜入？
　　未等我将思路梳理完毕，日诀影已经快步朝林隋消失的方向跟去，一边低声下令，“暗卫，跟踪。”我立时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目光少了数道，但也并非完全消失，毕竟皇帝的安全是最重要的，虽然这个皇帝武功也不差，完全有自保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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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说这个皇帝是平易近人，还是没有大脑？你一个皇帝追踪什么！这种事不会让能力强的暗卫来做么？我皱着眉不紧不慢跟在日诀影身后，他专注地盯着前面步伐匆忙的林隋，没有看到我的表情。日诀影追踪林隋稍微有些勉强，怕一个不慎被发现，相比之下我的轻功比他好上太多，好到他几乎忘了有我这个累赘跟着，回头看到我下意识就是一剑，我苦笑着用鞭隔开，不发出一点声响。
　　日诀影反应过来，目光中流露出歉意。我摇摇头，表示不必在意。
　　我如影随形跟在日诀影身后，过滤了一遍收集到的资料。日诀影是标准的太子即位，从十岁起被封为太子到如今登基，相较于普通的皇位之争可以说是一帆风顺。本来承日国的皇子就不多，只有四个，四皇子死在战场上，二皇子对皇位没有兴趣甚至还鼎力支持，三皇子常年征战在外也没有时间来设计太多诡计。照这样看来日诀影的心机不深也情有可原，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在磨难中成长。
　　皇帝是世界上最难相处的情人。我还记得碧烟对我说这句话时眼中闪过的伤痛。聪慧如碧烟都失败的爱恋，又有谁能不受伤。那么善解人意，俏皮而善良的碧烟，都伤的那么深，想来深宫中的妃子们侍候着自己的夫君又有多么辛苦。后宫的勾心斗角，皇宫的暗藏心机，帝王，心机深沉固然能保护自己，却也能让自己一辈子寂寞。
　　唉……跑题了。收束走神的思绪，发现我们已经追到了雏阳的城门边，见对方假扮商人离开，日诀影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继续追查，对城门口的守卫亮出身份，并警告他们不要泄露，摸了摸脸，确认易容完好无缺，这才对我点点头，向城郊追去。

　　第十章：山林突袭

　　林隋选择了山路，一直向上攀登，我与日诀影借助树木的掩护与他保持距离。行至半山腰，林隋突然回头，诡异一笑，“出来吧，我知道你们跟很久了。”
　　心猛地一跳，日诀影不动声色从树木的阴影中走出，我看出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他沉声道，“林隋，你为何在这里？”
　　林隋看着日诀影，哧了一声，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你是谁我还没搞清楚呢！说不定是刺客或者别国的探子？”
　　日诀影皱眉，“朕的声音你还听不出来？”面容虽是半分不像，但声音已经恢复了原先的音调，沉稳而富有磁性的声调。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自称为朕。
　　“声音像又如何，不可以装么？”林隋施施然道，“即使是容貌，也是不可相信的，天下会易容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是有的。”一句话制止了日诀影想要卸下易容的举动。我躲藏在树后观察，林隋应该没有发现我。照他的话看，他是绝对不会承认日诀影的，杀掉跟踪自己的疑似敌人的家伙是正确的处理，谁也耐他不得，这是他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万一让日诀影逃了，还可以堂堂正正辩解。那么他的目的……是直接杀了日诀影……
　　日诀影死后，只要压下消息几个时辰，待日诀弧赶到并进宫上报，雷厉风行处理完后续，打日诀书个措手不及，谁都无法阻止他登上皇位。日诀书曾经在日诀影面前立下过此生绝不为帝的誓言换取信任，他基本是没办法当皇帝的，除非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光。
　　开动脑细胞，一下子就分析出了他们的目的，简单又直接的攻击，从来都是有效的，估计日诀弧现在离雏阳并不远，藏匿在不被发现的地方等待属下的信号。林隋也显然不是第一天在街上游荡，只是等待日诀影出宫的机会引诱，那些暗卫，怕是被解决的七七八八了，我们没带太多人手，情况不妙。
　　日诀影从衣中拿出一块木牌，让林隋看了个清楚，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能证明他的身份就是了。林隋见状丝毫不慌张，反而哈哈一笑，“你这刺客真有趣，假造也不是这样的，看清楚了，这不是沉香木，是紫衫木！”
　　我的目光落到那块木牌上，从背后的雕龙花纹可以看出做工精致，沉香木和紫杉木极其相像，除非是这一行的工匠，否则普通人根本看不出，就算是我，也必须见过两种之后才能分别。沉香木十分难得，紫杉虽然珍贵，却也不是没有，二王府中就有一棵，我仔细看了看，确实是紫杉木。日诀影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那块木牌，应该是在城门口被检查的时候换掉的。
　　林隋一声令下，数十人的队伍从潜伏出现身，他不敢带太多人上山，不然一定会被到山上劳作的樵夫发现，这四十多人，刚才没有一点杀气，现在却满目杀意，功力缩放自如。令我想到了一种人——死士。
　　仅剩的三名暗卫抢先开始攻击，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三名死士，皇帝的暗卫可不是闹着玩的，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狠辣无情，这些死士也是身经百战，立刻反应过来将暗卫包围，林隋抽出宝剑对着日诀影刺了过来，日诀影拿着贴身短剑与他过招。看着渐渐靠拢的死士，我暗道这样下去一定会全军覆没，只希望那些暗卫能多拖些时间了。
　　灵识发动感知搜索一圈，还有十个左右的伏兵，找出一条危险最小的路，我蓦地冲出，对着林隋迎面就是一鞭，林隋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急忙回防。我扯过日诀影的衣角道，“跟我走。”又对远处迎战的暗卫喊，“能拖多久拖多久！”
　　日诀影毫不犹豫跟上我，尽力施展轻功逃避后方的追击，林隋的轻功比他好，但都比不上我，我不得不时时停下与林隋对上两招，待他们拉开差距再跑。
　　灵识感知不同于平时对杀气的反应，是十分消耗的灵力的行为，而且我搜索的面积较大，灵力流失的更加迅速。感觉到四周的死士偷偷靠近，我向前一跃拽住日诀影，也不管什么礼节问题，猛提一口气带着他冲入树林。
　　由于上次来采过草药，我对这一带的地形还算熟悉。可是这样不行，我带着日诀影速度快不了多少，无法摆脱后方的追兵，现在下山的路肯定都被封锁，天色也开始变暗，只能在山上过一夜了，皇帝一夜未归，总会有人来找的，而且我没有回去，日诀书也会去找慕无情，慕无情自以为趁我不注意在我身上留下的追魂香我还没洗掉，只要日诀书能找到慕无情，立刻就能找到我。
　　现下之计……唯有硬撑……
　　散发出浓厚的灵气，引出不少鸟类，我直接用灵识与它们对话，然后转头在日诀影耳边道，“跟着那两只黄莺，先走。”说完使劲将他一推，自己则留在了原地。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壮烈成仁……但是一个国家要是突然换了皇帝，一定会有一阵动乱……而且按日诀弧对一个贫穷的村庄还要屠杀的举动看，也不是什么好皇帝，反正我是死不了的，大不了灵体重生……
　　日诀影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眼神深邃。我正想着这个皇帝不会那么傻吧，留下陪我同生共死？他坚定的声音却已经飘入脑海。
　　“我等你。”
　　心突的一跳，一直笑容满面的我忽然笑不出来了，那低沉而坚决的声音里透露出他深沉的感情。
　　他是认真的。他会等我。
　　这个人……他是很认真的……
　　即使是流转过那么多世，也很少能听到那么认真的声音。原因在我对待时空越来越不认真的态度，先前，我可以为殇醉几句话放弃一世轮回，放弃所有的亲人朋友。因为我不认真，也没有人认真对我。
　　无意识的答了一声“好”。看着日诀影转身离去，我的心情开始有些压抑。
　　其实我本来打算死在这里的，对将死的少年的承诺，于我并无太多分量，更多的是好奇，只是想到对我很好日诀书、徽舟、沐语……甚至万年沉静的陆总管有些不舍，他们是真心待我的。本来以我随意的态度放下很容易，而他刚才那句话，等于给我当头棒喝，一直以来掩饰着自己的微笑、满不在乎就这么消散而去。
　　是因为我不认真。
　　是因为我从不在意。
　　是因为我故意让自己去不在意。
　　悲哀开始在心中蔓延开来，我一直一直不相信，有人可以陪伴自己，其实我们有能力让情人也成为逆行者，但我们一直没有用。
　　曾经看着亲人逝去，脸上是泪，心里却没有半丝悲伤。
　　曾经与朋友分离，眼中是不舍，心里却俨然不动。
　　曾经知道情人背叛，嘴上是狠辣，心里却暗自冷笑。
　　繁华世界，我们冷眼旁观，是因为从单纯到世故的过程太过漫长，而我们已经无法相信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