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花开----老红军
  发于:2009年10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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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逸宣?你怎麽突然回来了,出什麽事了吗?”
  “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心里难不难受?这里痛不痛?”唐逸宣跪在床前没头没脑地问著,伸出手抚向唐敬宜的心脏。唐敬宜立刻就明白了。
  看著唐逸宣一脸的风尘,唐敬宜起来,心疼地用手替他擦著脸上的汗。
  “你赶得这麽急做什麽呀?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你是怎麽知道的?”
  唐逸宣听到了唐敬宜的声音後,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从上海上船後,他就一直觉得那船开得太慢。他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著。总觉得再晚一步,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唐敬宜。所以,几天几夜没阖眼,疯了一样地赶回来。听到唐敬宜健康的声音後,才安下心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往床上一倒,
  “敬宜,抱著我。”一下就进入了梦香。
  第二天,唐逸宣让唐敬宜安排好家里的事,立刻跟他回上海住院检查。他只跟唐敬宜说,“我见到了王家书。”
  唐敬宜到上海来找唐逸宣,唐逸宣心中是高兴的,可又总觉得与唐敬宜的性格有点不符。他在上海上预备校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而且年龄比现在还小。他在每一封给唐敬宜的家书中,几乎都是哭诉著他的爱恋、思念和孤独。可是,狠心的唐敬宜一年都没有来看过他。他和自己解释说,那时的唐敬宜还没有爱上自己,现在他爱自己所以自然找来了。
  王家书到上海来,为自己新开的诊所买设备,顺便来看一直没能见到的唐逸宣。他根本就不知道唐敬宜隐瞒病情的事,他只是跟唐逸宣说,你那位四川巨子的爷爷也已经上了岁数了,上次多危险呀,要不是我在,那可是心脏病呀……王家书有些讨功领赏、自我吹捧地说著。唐逸宣的耳中却什麽都听不见了。
  他一下子明白了。唐敬宜为什麽会在他们才分开半年就来找他,为什麽在上海为他置下那麽多的房产,为什麽临走时给他留下了那麽多的银票。
  又为什麽在短短的一个月里,给了他那麽多、那麽多的美好回忆……
  他害怕了。长这麽大,从来没有感到这麽害怕过。所以,都没来得及和医院请假,两手空空地就赶了回来。
  唐逸宣请心脏外科的德国医生为唐敬宜做了会诊。
  “Mr.唐,唐先生的心脏本身并没有什麽大问题。只是心血管有一些硬化的趋势。这是他这个年龄的人都会有的正常现象。你也知道,心脏病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东西,不要让他受到过大的刺激,就是保护他心脏很有效的办法。”
  唐逸宣终於安下心来,带著昂贵的药,送唐敬宜回到了唐家。并与唐敬宜约法三章。
  第一,t尽快脱手唐家的一切事物,彻底到上海来养病。
  第二,t单月他回来,双月唐敬宜来上海复诊。
  第三,t不许一个人单独出门,二十四小时身边要有人。
  第一条唐敬宜答应尽力而为。第二条唐敬宜求之不得。第三条让唐敬宜觉得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但是,没有办法!“这是孙少爷送老爷回来时当著唐家全家人下的命令。”又遭到老爷训斥的管家坚决地说。
  唐敬宜常常在上海短住著,他发现了唐逸宣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唐逸宣早年在德国的时候,就读过一些介绍马克思哲学的书籍。不一样的家庭出身,使他对比他贫穷的阶层并没有多深的了解。但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他站的角度高、视野广,和那些年轻、热血的中国人一样,同样也思考过祖国的前途、民族的命运。
  从德国学成归来,与国土窄小、实力雄厚的工业大国相比,广袤的中华大地显得是那麽的贫穷和落後。那是一个中华民族屈辱最多、灾难深重的年代,每一个爱国的有识青年都不可能不做些什麽。
  所以,当教会医院的副院长黎明来找他,问他愿不愿去参加一个爱国组织的集会时,唐逸宣没有深想就欣然同意。到了那里,他才知道这是共产党在上海的一个共产主义小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思想在中国竟已如此的深入人心。
  开始他只是旁听,并没有真正做过什麽。他还在思考。他知道政治的危险。唐敬宜在他小时候,锒铛入狱给唐家上上下下造成的震动,他依然记忆犹新。是一个政党对另一个政党的血腥屠杀,使他做出了最後的决定。他加入了共产党。
  唐敬宜住在上海的时候,发现唐逸宣有时回来的很晚。问他,就说是在医院加班。他对周围的一切变得小心谨慎。他们甚至搬到了离他医院很远的租界来住。问他为什麽,他说他现在也想享受一下了。
  有一次他很晚都没有回来,唐敬宜实在担心,电话打到了他的医院,护士说唐医生下午一早就回家了。
  唐敬宜一下就想到了女人,但他又觉得有点不象。唐逸宣虽然回来的晚,但没有一天不回来的。而且,他们在床上……唐敬宜温暖地笑了笑。觉得女人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他仔细地想了想唐逸宣最近的表现,又联想到搬家,越想越害怕,越想那种可能性越大。想到最後,他宁愿唐逸宣是在外面玩女人,也不想会是自己想的那样。
  唐逸宣洗了澡进卧室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锺了。看到唐敬宜仍然坐在被窝里没睡,赶紧过来摸著他的头问,
  “敬宜你不舒服吗?嗯? 都这麽晚了怎麽还没睡呢?”
  唐敬宜决定单刀直入,辟头就问,“逸宣,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做什麽危险的事?”
  唐逸宣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唐敬宜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在心里叫了一声,“完了!”
  唐敬宜并没有立刻就和唐逸宣说什麽。他知道唐逸宣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既然他决定做了,就有他做的道理。可是,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万一唐逸宣出事……他想都不敢往下想了。
  唐逸宣和唐敬宜承认後就後悔了。他不想让唐敬宜有任何别的猜疑,所以他点了头。他不是後悔自己违反了纪律,他是後悔让唐敬宜知道後,一定时时刻刻地担心著自己,他怕他的心脏承受不起。
  他想送唐敬宜回唐家,离自己远一点会不会就能让他少担心一点?但他又舍不得唐敬宜,觉得只有在自己身边,他才能得到最好的照料。
  正在左右为难时,唐家来电,生意上有事催老爷速归。返蜀的前夜,唐敬宜对唐逸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逸宣,我知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这样做有你这样做的道理。你们的那些爱国、救国的大道理我也不是十分明白。可是政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而且一切并不是象表面上看到的那麽简单。干这种事的人是不能有弱点的,一旦你的弱点被对手利用,你就会败得溃不成军。也许,你为自己的信仰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可你舍弃得了唐家、舍弃得了我吗?”
  唐敬宜一出手,就打在了唐逸宣的七寸上。白天他已经想好了,要带唐逸宣一起走。哪怕是卑鄙地利用唐逸宣对自己的感情他也在所不惜。他不要唐逸宣涉身在危险之中。他老了,别人的一切都可以和他没有关系,他现在甚至可以丢下唐家上上下下百十口人不管,但他决不能失去唐逸宣。
  唐逸宣一直在等著唐敬宜和他谈这件事。但这样直接的唐敬宜他还是第一次交手。他没有见识过生意场上的唐敬宜,但唐家流传著唐敬宜在生意场上猛、狠、准的盛誉他今天头一次领教。唐敬宜没有拿任何东西做阻止他的借口,直接说出的是爱著他的自己。
  “你知道,为了你我什麽都可以放弃。敬宜!你是比我生命还重要,超出一切的存在。”唐逸宣说著自己的心里话。
  唐敬宜听著,觉得还有一线挽回的希望。“那好,跟我回唐家。”
  “但是敬宜,现在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如果我现在离开,不仅会影响到很多人,还会给组织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失。敬宜,我答应你,决不干莽撞危险的事,我一定会很好地保护自己。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照顾好自己,在家等我。相信我,敬宜……”
  这种恳求的语气一出来,唐敬宜就知道彻底地完了。众人只知道唐逸宣的性格是安静的,只有他知道唐逸宣的倔强。
  唐敬宜怎麽都没有想到,上了年纪的自己居然要以这种心境天天惦记著唐逸宣。
  他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唐逸宣的任何消息了。写到上海的信和拍去的电报都被退了回来。他让上海分柜的人去教会医院暗地里打听,回信说,听说孙少爷辞去了教会医院的差事离开了上海,至於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唐敬宜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人,因为他怕那样会对唐逸宣不利。他甚至想托在上海的关系,到每个监狱去打听一下。但是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作法……除了等,唐敬宜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麽无能过,他天天被煎熬著。
  唐敬宜终於等到了唐逸宣的消息。一个让他感到天崩地裂的消息。
  一天管家跑进来说,“老爷,老爷,孙少爷有消息了。有人在重庆看到孙少爷了。我留下了这人,您亲自问问?”
  唐敬宜没有任何表情地说,“你带他进来吧。”
  那人是在唐家橘园子里做过短工的当地人。他说他前阵子去了重庆,病了,到一家小诊所看了西医,医生的名字就叫唐逸宣。而且,他身边还有一个漂亮的女护士,特意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她不是护士,是唐大夫的夫人。说完,还有声有色地描绘了一下,唐孙夫人的年轻和美貌。
  管家们在旁听了後,都大喘了一口气地夸张地说,
  “孙少爷原来就在重庆呀!这麽近怎麽也不说一声。都娶了媳妇了也不领回来让大家看一看!”心想,老爷你疯了似地找人,人家不仅平安无事,还在外面养了女人,你这操的是哪门子的闲心呀!真是老来贱!
  唐敬宜面无表情地听完了那人的话,叫管家给他点茶水钱打发他走,然後就一声不响地回自己的屋去了。
  他吃下了唐逸宣为他常备著的心脏药,可是时间过去了很久,他的心脏还是绞痛著。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拿出了唐逸宣送给他的皮夹,看著照片上的唐逸宣终於流著泪说,
  “逸宣……,你在哪里呀?你终於不要我了吗?”
  时间伴随著唐敬宜的心绞痛在流失著。他怀疑过消息的准确性,他也想到重庆去亲眼证实一下。但他始终没有勇气去亲眼面对这种最令他痛苦的死亡方式。他在等,在等唐逸宣亲自回唐家来“杀”了他。
  就象听到了他的呼唤,没过多久,唐逸宣真的回来了!可回来的,几乎是一具唐逸宣的尸体。
  和平常没有什麽区别的一个早晨,早到天才刚刚蒙蒙亮。大概全家上下只有唐敬宜和门房起来了。唐逸宣不在家时,他几乎就没什麽觉。
  他伺候著院子里的橘子,门房的佣人失火一样地冲了进来。
  “老爷……,外面来了辆车、说车上坐的人让他把他送到梅县的唐家。还说再不快点那人恐怕要没命了。”
  唐敬宜放下手中的东西冲了出去。
  站在门口的车夫问,“您是唐敬宜唐老爷吗?”
  唐敬宜一把把车夫拨到一边,伸手掀开了车帘。
  “哎!你到底是不是呀?车里的这位说了,除了唐老爷,我谁都不能交人。”
  唐敬宜看到了昏在车里的唐逸宣。
  身上搭著一床散发著臭气的破被,唐敬宜掀开被子,看到了唐逸宣左肩上有枪伤。血还在从枪眼的地方向外渗著,黑色西装的左半边已经染满了血。右手插在衣服里,唐敬宜轻轻地叫他的时候,他的右手一紧,唐敬宜看到了是只手枪。
  他吃力地挣开眼睛,“敬宜~,是你吗?敬宜……”虽然虚弱地几乎听不到,但唐敬宜还是扑捉到了,那是世界上最需要他,最信赖他的声音。
  当唐逸宣听到了唐敬宜的那句,“逸宣……,是我!”後,就彻底地昏了过去……
  唐敬宜立刻封锁了唐逸宣回到唐家大院的消息,谁敢走漏,家法处置。他随即派管家亲自带著金条,秘密地去请王家书来。他知道这是枪伤,中医是救不了唐逸宣的。王家书很快就赶来了。没有多问,给唐逸宣取出了子弹,处理了伤口,打了几针後,告诉唐敬宜换药的方法,留下了药,带著更多的金条离开。
  唐敬宜没日没夜地守在仍在昏迷的唐逸宣的身边。王家书说唐逸宣失血过多,昏迷几天是正常的,只要及时给他喂下消炎药,再定期换药,就没什麽大碍。
  终於,在唐逸宣回到家的一个星期後的一个中午,他醒了。
  睁开眼,还没搞清楚在哪儿,“敬宜!敬宜!!”就冲口叫了出来。
  唐敬宜握著他的一只手爬在床边迷糊著。这一个星期,他没有将唐逸宣交给任何下人,一直亲自照看著他。他惊奇地发现,从见到唐逸宣的那一刻起,他的心绞痛就停止了。日夜不停地照料著唐逸宣,他以为自己会累倒,但虽然身体觉得疲乏,看著静静地睡著的唐逸宣,他的心却是从没有过的安宁和满足。
  唐逸宣的确是在重庆,但他并没有结婚。
  组织上派他从上海秘密到重庆做地下工作。表面身份是一家小诊所的大夫。为了更好的隐蔽身份和工作上的需要,派来了一位叫许珍阳的女同志协助他,对外既是他的护士,又称他的夫人。
  一天下午,几位干部要在他的诊所碰头。许珍阳的任务主要是送信和取信。回来的路上,她被特务盯上了。她以为自己甩掉了跟踪的人,而且错误地判断诊所也暴露了。想到要在那儿碰头的同志,她冒险回到了诊所。
  唐逸宣在二楼看到急急忙忙赶回来的许珍阳,也看到了跟在她不远处的特务,他立刻推翻了一盆联络的橘子,让已经来的人先从後门逃走。为了掩护许珍阳逃走,他的左肩中了一枪。他躲在闹市区僻静的巷子里,天一黑就向那个他一直盯著的车夫走去。
  重庆的组织一直都是靠信单线联系,所以没有其他能够信赖的地方可去。肩上的失血让他的意识有点模糊起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时最想见到的是谁。
  他也知道,这样回去一定会给唐敬宜带来麻烦。但是,他想如果要死,也只想死在唐敬宜的怀里。所以,他还是决定冒险回家。
  他用枪抵著那个车夫的後腰,掏出了唐敬宜一直让他随身带著的银票。他说,收下银票,用最快的速度送他去梅县的唐家,只能把他交给一个叫唐敬宜的人。然後他还能拿到金条。要不,他就打死他。
  车夫是个机灵人,一听说是梅县唐家的人,又看到唐逸宣左肩上的血,明白了八、九分。
  对他说,唐家的橘子我吃了二十多年了,您上车,我保证把您送到。
  车夫体贴地替他盖上床棉被遮掩住了伤口。在车上,唐逸宣不时地看著外面,进入梅县境内时,他已经感到浑身发冷,有点撑不住了。
  这时,他就开始让自己只想唐敬宜,从他小时候开始一点一点地想,实在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开口出声地叫,“敬宜,敬宜,敬宜……”
  年轻的唐逸宣在恢复著,唐敬宜几乎把家里所有的补品都补进了他孙子的肚子。唐逸宣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麽强壮过,可是,他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麽失落过。那就是,他发现,唐敬宜再也不肯和他同床了。
  他觉得唐敬宜在故意回避他。
  肩上的伤没好时,他软磨硬泡地要和唐敬宜一起睡。唐敬宜说,伤还没好,睡在一起再碰裂了伤口怎麽办?所以,他忍了。
  伤好了,他让唐敬宜陪自己睡,他说你负了这麽重的伤,需要再好好地休息。
  休息了一天二天,还要再休息休息,唐逸宣觉得自己快要爆了!
  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唐敬宜又娶姨太太了吗?不象呀?他虽然不和自己睡,但也就睡在外屋,没有到其他女人那去的迹像呀。唐大少爷终於憋不住了,叫来了管家,和他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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