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们相爱了,和故事开始设定的一样。小说里总是需要点爱情帮衬下气氛,所以这次爱情就发生在他们两个身上。这里,我不需要给读者们一个合理的爱情为何会发生的理由,因为只要它的名字是"爱情",就无需解释。
坐在电脑前,合也子看著google搜索栏里的名字,决定给自己打下回车键的理由。采访工作己经结束(虽然是项失败的工作),现在又为了什麽放这个马後炮?
"川崎小姐,在温饱线上奔波的人,是不会去思考肉体懒惰和精神懒惰的差别。在你躺在草坪上劝慰自己用精神懒惰抵消肉体懒惰时,也不会知道有人会因为时间的贫穷而烦恼。"
"‘时间的贫穷'?"泉的话像个迷语,合也子不明就里,"难道你觉得自己的时间比别人少?"
"川崎小姐,设想一下吧:如果你突然中了一亿日元彩票,最想做的是什麽?"
"吭?"合也子在敬佩泉急转弯水平高超的同时,还是回答了他的虚拟问题"当然是要好好挥霍浪费下啦!"
"哈哈~~和我想的一样!"他得意地笑了,随即又似惋惜地低语,"我就是这样浪费了四年......"
吧台顶部的灯,把他微微低垂的脸反射在大理石台面上。倒影里的泉,消磨了白日里装典在脸上的不羁嘻笑,只留下孩子气的单纯,简单地如棋子般黑白分明。合也子这才醒觉,夜幕降临多时,他们的访谈早超出了预定时间。
"浪费四年时间去寻求一个早就存在的答案,这可不是一个励志访谈需要的素材。"泉抬起头来冲合也子来个大大的笑容,"谢谢你,川崎小姐。你的直白让我觉得承认自己的‘愚蠢'并不是件蠢事情。"
──我只想多了解他些,无关工作。合也子对这个理由很满意,她弹了下回车键。
搜索引擎用时0.28秒,约有104,000攻符合查询结果,除去1个醉後肇事的古也泉,1个走失小学生古也泉,1家叫古也泉的连锁拉面店,1个......那个她想找的人的信息在高科技洪流里无所遁形。
原来他说的"曾经时间不够用"是这个意思;原来嘻皮笑脸的他在棋盘前是如此凌厉而威严;原来他的名字总是和塔矢亮进藤光联在一起;原来他很介意媒体把他和养父老师比较......原来......原来塔矢老师和进藤老师...是恋人?!
年轻的合也子居然不知道光和亮的关系?这并不奇怪。首先这要归功於她做为记者的"不思进取",同时也要归罪於人们的善於"遗忘"。光和亮的故事己经划归历史,他们的关系似乎就该是那样。
0.28秒里翻出所有和他有关的信息,让合也子记忆中,泉反射在大理石台面上的脸益发生动立体,於是合也子对这触手可及的立体开始怦然心动。
女孩子的爱情菜谱应该是这样:3克的黯然神伤,5克的彼此误会,4克的人造偶遇,还有10克的相互试探,再配上大片的"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然後慢慢熬出粉色的玫瑰浓汤。很可惜,合也子自说自话的设想,在泉KFC式的告白里彻底泡汤。
第一次约会,他开始叫她合也子;第二次约会,他对她说:"合也子,我们认识一个月了,现在起就有了可回忆的资本。怎样,你愿意继续并尝试著永远投资下去吗?"
虽然合也子承认那天月色很好,月光下的泉俊美地让她几乎窒息;虽然泉认真执著的眼睛让她看到诚意,但太顺利的爱情让爱幻想的合也子找不到所谓爱的"本质"。这里大家一定体谅纯感性的人那独有的悲剧情节。於是她想到了古濑村,想到那天回家遇到的,被人掺回的醉鬼古濑村:"合也子,你的采访失败了?嗯,意料之中,意料之中。真是个滑头小子,比他养父进藤还难缠。以後别让我逮住报复他的机会!"
"我舅舅一定会反对我们在一起的,关键他还是我的上司......"看到泉微微一窒的神情,她终於体会到朱丽叶千分之一的感受。
泉在古濑办公室里待超过了一个小时,合也子还没浪漫到想看古濑和泉的决斗,於是她开始担心。"你放心,我有法子说服你舅舅。"月光下,泉的自信更让人担心,她可不想因为泉的盲目自大触怒古濑村,真把他们塞进维罗纳城。
嘴吧里的口香糖,又开始被不安的牙齿挤、压、碾、嚼。铃......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古濑的声音:"合也子,请来一下我的办公室。"咕咚,代表噩运的口香糖又掉进嗓子眼儿里。
挤进办公室的门,合也子发现气氛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她敏锐地察觉到,古濑那张硕大的办公桌很象1938年摆在慕尼黑某处的谈判桌,桌子一边的古濑村笑的很张伯伦,另一边的古也泉笑的很墨索里尼。
"合也子,我一直在寻求一个易懂轻松的平衡点,向大众讲解围棋基础知识,播报复盘解说。今天古也先生给我带来很好的建议:在《棋周刊》开辟一个‘漫话围棋 '专栏,用四格漫画的形式承载传播这门艺术。我想请你挑起这个专栏,围棋知识的场外指导,我们就辛苦古也先生了。合也子你觉得呢?"坐在左边张伯伦提出他们的构想。
难道这里还有人需要听到反对意见吗?愤懑的合也子瞥到那盆可爱的芦荟,意识到芦荟的花语其实就是"合作"。於是,合也子冲他俩低下捷克斯洛伐克的头:"那我们就合作愉快了!古也先生。"
"古也泉!为什麽在劝服我舅舅的时候把我也填进去?"下班後,在他们常去的料理店里,合也子憋了一天的愤怒终於爆发了。
"喂,合也子,我怎麽能在办公室里谈私事呢?"泉忍住笑看著合也子,觉得要是她再长两只大耳朵,就是只会咬人的兔子,"男人真正的魅力都是在认真工作时散发出来的,难道你不想看看我工作时是什麽样子?我工作起来可是很严格的,你的散漫个性要小心咯。"
"那利用工作之便向我展示你的男性魅力是不是也混淆了‘公事'与‘私事'"合也子揭露他的偷换概念。
──合也子是个傻姑娘,虽然她不笨,要是你欺骗了她的感情,我不会放过你的!
泉复读机样把古濑村的话重现出来,临了又自己加上句:"是个傻姑娘,也不一定就有人愿意骗哩。"
然後他认真地问她:"这是你舅舅今天告戒我的原话。合也子,在你心目中,我也这样不可信?"
原来舅舅不是100%把我卖掉呀。
心里生出些小得意。她决定好好组织下语言,不能这麽快就让他查察出她的信任。
"吭..."一抬头,正对上他问讯的眼晴。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认真起来有股摄人的劲儿。合也子尽量别著头不去看他,怎奈想到他把舅舅的声音模仿得那麽像又忍不住讽刺他:"古也泉,你不当演员真是演艺界的一大损失。"
"不只当演员,就因为我选定了围棋,所以许多行业都损失惨重。"合也子替他的厚脸皮撇嘴,不过,泉下面的话渐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合也子,人们总是觉得越珍贵的东西越需要绕远路获得才值得,这其中也包括以前的我。"他轻轻拢起她的小手,那麽轻,好像掌心里是易化的糖果,"你知道,我小时候的身体状况很糟,唯一娱乐就是下围棋。一年一年下下去,没有别的选择,没有尽头......"
"没有尽头......就好像平庸的幸福,平庸到想让人逃离......"
"所以你一有机会就跑啦?"合也子忍不住插嘴。
"嗯!跑了。你知道我被那只有唯一的感觉吓坏了,我想证明我拥有很多。大学里我的成绩不错,又参加了不少社团,还选修了别的系的课(例如你们新闻系)。我拼命让自己觉得充实,却发现自己空虚的要命,这感觉就像害了相思病。离开围棋4年,我终於明白只有围棋才会给我带来纯粹的快乐。"
结完帐,泉和合也子走出料理店。看合也子被室外的风激了个寒战,泉脱下西装扣在她身上,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和自己闹了四年别扭,最後还是认输了。23岁那年我重新拿起棋子,再用整整两年面对它给我的惩罚,我落下了太多。不过那时候我不停地下棋,下棋,不再在乎输赢,反而进步很多。我很感激老师和父亲对我的任性没有横加指责,他们不只教会了我下棋,也教给我怎样做人──人类就是因为懦弱才懂得坚强..."
"合也子,和你说这些就想告诉你:和你在一起我能体会到单纯的快乐,所以才这麽急地抓住你的手不想再松开。我承认我不浪漫,但决对诚实。"
"哎呀,你这个快棋手。干嘛说那麽彻底,连造作的机会也不给人家留!"她故意报怨著,忽然想到google上那条讯息。
"泉......"合也子犹疑著想怎样问出口,"塔......塔矢老师和进藤老师原来是......恋人......啊......?"
"嗯。是恋人。很平常的,会吵架会报怨的爱人。"给她了肯定回答後,漂亮的眼睛冲她弯成月牙儿,"愿意来我家做客吗?爸爸们一定很欢迎你的到来。"
"......"合也子因害羞而沈默。
泉怎能放弃这个掖揄她的机会?
"当然,当然......如果你觉得我还需要蕴酿些‘抒情'的时间等候,我乐意等你‘四'年......"
"哎!哎......你怎麽咬人呐你!"
某人幸福的惨叫,污染了月华盈荡的夜风。
尾声
在光第13次弹和服上的细褶;在屋里兜了第7圈;在棋盘前盘坐了4次愣没下定决心是否开局时,他终於忍不住开口问了:
"你确定他们说是下午4点来?那怎麽还没来?"
"现在是下午3点半。"外廊上的人悠然喝著茶,头也没回。
"唉!现在的年青人也真是,说几点来就几点来,早点来不是更好?不知道变通!"见门外的人没反应,"喂。你看我这和服......"
"很平整,没有折褶。还想说什麽?"依然没有回头,"噢,还有,‘泉己经25岁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哎?你怎麽知道我要说这些?"
"你从早上就开始说这些话了。"亮终於回过了头,"不但这样,而且重复频率和帕金森综合症一样,还是匀速的。嗯......大约每15分锺一次。"
"塔矢亮!你的刻薄从你出生时就没变过。"
"呵呵~我出生的时候你也刚3个月而已。"亮笑了,那人的暴躁在他计算之内。
光走过来坐到他身边,然後歪头仔细地端详他。眼睛里凌厉光芒没有因为时间而改变一丝一毫,这个人的个性是一辈子也改不了罢。是啊,一辈子,现在他有资格说这个话了吗?
"幸好变的只有时间。亮,你知道,我最近常常很庆幸我们都老了,因为这麽老了还在一起,将来也没有什麽分开的变数了。"给自己倒了杯茶,似是玩笑的问他,"呵呵~是不是很幼稚?"
"是挺幼稚的。"他说起话来还是那麽不客气,"难道你以前还想过要‘变'下?"
"想过......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哈哈~"习惯性地挠挠额前的头发。
"其实......我也想过。而且有一阵我总在设想,要是当初我没选这条路,那你会怎麽样?"依然澄清的眸子逼视著光,希望在他脸上看到吃惊的表情。可惜没有,对面的光居然笑了。
"不会怎麽样。我们会各过各的生活,娶妻生子安养天年。或许,也和现在这样坐在和室外廊上,和老伴儿讨论下到底孩子们是3点回来,还是4点回来。"略一沈吟,"谁知道呢,我们只能选择一种人生。"
两个人都默契地沈默了。
"不过,亮,你知道吗?" 半晌,还是光忍不住说话了,"即使有时候後悔了,还是无法抹煞幸福感的。"
"当然,一个人是无法产生幸福感的。" 他冲他笑了,"当我开始慢慢回忆我这一生,会想到你,想到泉,想到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然後就源源不断得感到幸福。光,你说的对,即使有时候後悔,还是感到幸福。"
高大的银杏树在头顶结出华盖,明媚的阳光被切成大小匀称的光的宝石,纷繁撒下。蜻蜓抖著珐琅光的翅膀旋转舞蹈,偶尔会被竹筒的声音惊得急急升降。时间就这样被阻碍了脚步,那个被热切盼望的下午四点锺好像不再重要。
──你......还记得当初的话吗?
──什麽话?
──要一个和我们有著共同DNA的孩子。
──泉就是我们的孩子。
──不过......泉确实和我们有著共同的DNA哦。
──哦?怎麽说?
──因为我们在这些岁月拥有相同的回忆;因为,DNA就是存储在细胞里的记忆......
──end──
白云之外:http://209.133.27.102/GB/literature/li_homo/100064521/index.a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