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会因此而失落?
即使是心怀祝福,那大概也是带着酸酸涩涩的味道的。
“可庞勇什么也没说,在我和生哥成亲的那天,他就离开了江城。“
“安定侯就这么一个儿子,也不说什么吗?”
佩蓉摇了摇头,“侯爷不管这些的。”
夏安浅笑了起来,这对父子也是奇怪。不过庞勇好好一个将军,就能轻易将一身名利抛下,去浪迹江湖,这种性情如果没有家人的放纵,大概是不会这样的吧?
夏安浅:“事到如今,你后悔吗?”
佩蓉并没有正面回答:“你说的对,人心易变。昨天生哥去找小唯之后,我想了很多,如今觉得有些累。”
字里行间的意思,大概就是不愿意再说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事情不说就不说吧,人不能光看从前不看以后。
“你让我到将军府来,如今小唯是妖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等我将蜥蜴精收了,就会离开。”
室内一阵静谧,可人间的聚散就是这样的,随聚随散。
佩蓉想起自己那时候去找夏安浅,当时心中还觉得是小唯用妖法蛊惑了王生。如今小唯是妖的猜想终于证实了,可她也没有因此而高兴。
她觉得心中空空落落的,有些茫然。王生不在将军府的时候,她维持胭脂斋的生意,打理将军府,事无巨细,亲自过问。闲暇之余,会思念在边疆的王生,想起从前的梅前煮茶,月下赏花的良辰美景。
可小唯的出现,就好似是打破了什么平衡一样,王生带回了小唯,又对夏安浅的故意撩拨而心动。
佩蓉:“你当时,为什么觉得生哥也会喜欢上你?”
夏安浅:“因为大多数人的都是这样的,身份卑微的时候,很谦虚、彬彬有礼、进退有度,你无论如何也挑不出他有什么大错。可这些人,如果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享受到从前没有享受过的,就会越发地贪婪。王生为什么会喜欢小唯?小唯不过是个妖,我知道王生军中许多年轻的士兵都喜欢她。喜欢她,首先是因为她年轻而漂亮,对不对?”
“可小唯再年轻漂亮,不过也是一个从土匪堆里救出来的孤女。跟夫人您捏造的表妹的身世,那可是非常不一样的。夫人书香世家,父亲又是皇子之师,那么夫人的表妹,至少身世涵养在旁人看来,比上不足,可与小唯相比,可算是无可挑剔。王生若是在军中寂寞,所以喜欢上了小唯,难道就不能回到江城后,思前想后,觉得小唯的过去也是一个败笔,相比而言夫人的表妹好像是比小唯更惹人爱呢。”
夏安浅说着,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因为她感觉自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佩蓉虽然心情沉重,但见夏安浅这么一笑,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可随即,眉目又是一片愁云惨淡。
夏安浅忽然问道:“你在嫁人之前,有过什么心愿吗?“
佩蓉一怔。
“除了相夫教子,你曾经还想过做什么事情?”
佩蓉摇了摇头,可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也不是,我还没嫁给王生的时候,时常跟母亲一起去郊外上香。我有一次在寺庙的后山走迷路了,江城雾大,尤其是在山里,很容易就会迷路。后来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带我走出了山里。在路上,我跟她聊天才知道,她父母都已经亡故了,她靠给寺庙里做点针线活为生,她还跟我打趣儿说日后也没有嫁妆,估摸是嫁不出去了。我本想让她到我家中,可她却不愿意的。她说她那样有一技之长,并不想寄人篱下。我听了,心里觉得十分敬佩,小小孤女,也有这样的心志。后来我回去的时候,与母亲说起这事,还异想天开与母亲说,真希望我有本领,让那些孤苦无依的女子有瓦遮头,像我遇见的那位姑娘一样,即使世上再无亲人,可有一技之长傍身,活得有血有肉有风骨。那时,母亲还取笑我。”
但那些话,不过都是年少无知时的戏言。她那时因与庞勇那样性情不拘泥于世俗的人一起,有时候也会受他感染,异想天开。
“其实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人称牡丹夫人,她长得十分漂亮,比起雍容华贵的牡丹更胜三分。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拥有一个很大的牡丹园,一眼看不过去,看不到边的牡丹花。她所种植的牡丹花,都是算钱的。谁想要买,就得花钱,越是珍稀的品种,越是昂贵。曾经有一种三色牡丹,竟惹得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就为了可以买一枝回去,以博家中妻子或是爱妾一笑。我那时候想,这是哪家的娘子,这么有出息,真是八辈子不干活都吃不空他们家的银山。”
“后来一打听,发现那位牡丹夫人,早就与丈夫和离了。”
纵使端庄持重如佩蓉,听到夏安浅的那句话,也十分诧异:“什么?”
夏安浅朝她露出一个微笑,“觉得很不可思议?”
“也、也不是。我就是有些诧异一个和离的女子,竟能这样厉害。”
夏安浅笑道:“其实后来我与牡丹夫人聊天,你知道她让我记忆最深的是什么?”
佩蓉:“牡丹?”
夏安浅摇头,“是她跟我说过的一番话。”
“女子纵然是蒲柳之质,与男子相比显得弱不禁风。可及时弱质女子,也可有一技之长在世间谋生。牡丹夫人性情刚烈,丈夫娶她之时山盟海誓,娶了她之后并不珍惜,还想三妻四妾,她一怒之下与丈夫和离。佩蓉,你知道她与我说了什么话吗?”
佩蓉看向夏安浅,夏安浅说起那位牡丹夫人的时候,眼中带着清亮的光,语气十分缅怀:“她说,她不懂什么叫出嫁从夫,从小她的母亲就教导她,身为女子,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父母的女儿丈夫的妻子。若是委屈了自己,她心中难过,父母也会伤心。”
佩蓉:“……”
夏安浅转头,“你觉得她说的是对还是错?”
佩蓉怔愣了半晌,随后苦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对还是错。但她和离之后,反而成为了牡丹夫人,我很敬佩她。”
夏安浅站了起来,窗外眼光普照,梅花胜开在在枝头,前些日子因为大雪而在梅花花瓣上凝结的霜雪在冬日的暖阳下发出晶莹的光亮。
该说的都说的,能看开多少,就看佩蓉自己了。
人可以叫醒一个真正睡着的人,却不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佩蓉到底是真睡着还是在装睡,夏安浅也不想去探究,毕竟,这世道可以接受一个和离的女子,却不一定会眷顾她。和离在这个世道虽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但也需要极大的勇气。
夏安浅觉得不管是什么样的决定,只要是当事人心甘情愿的就已经足够,旁人并无资格对她的任何决定指指点点。
江城的清晨,太阳开始出来,打破了那层笼罩着江城的白雾,一辆马车从一条幽深的巷子中使出来。路途中,不时听到途中的百姓在唠嗑着近日来江城的新鲜事——
江城的将军王生从边疆带回的美丽少女小唯,竟是妖物,幸好那时的将军夫人佩蓉早有惊觉,请了厉害的捉妖师在将军府中潜伏着,等那妖物一旦露了马脚,便一招致命,取了那妖物的性命。
妖不止是小唯一个,还有一只蜥蜴精。那只蜥蜴精因为帮着小唯挖人心,也被捉妖师收了。
将军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向将军王生提出和离,王生竟然也答应了。
不再是将军夫人的佩蓉,除了在府中侍奉父亲和打理胭脂斋的生意,竟也开始收留了许多孤苦无依的女子。四皇子的王妃见佩蓉的义举,觉得自己多做好事也能为四皇子积德攒名声,居然大力支持佩蓉。
还有那个曾经离开了江城的将军,大伙儿还记得吗?就是那个庞勇,昨个儿有人看见他回江城啦!
……
太阳照常升起,每个人的生活依旧。
马车慢悠悠地驶出巷子,直奔城门,才出城,就被人拦路截了。
车内正在闭目养神的夏安浅感觉到动静,睁开眼睛,倾身撩了车帘,“怎——”
话才出口,就顿住。前方一个穿着玄衣长衫的男子立在大路中间,他将腰间的钢刀往肩膀一杠,煞有其事地说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正在赶车的劲风眨了眨眼,弄不明白鬼使大人在弄什么把戏。
夏安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没钱怎么办?”
黑无常扬眉,“没钱?这可不是,小姑娘,出来混,没点银子傍身可怎么行?你这样,是很容易会被人劫色的。”
夏安浅闻言,轻哼了一声,懒洋洋地跟劲风说道:“劲风,我们走。他要是不让路,那就换条路走。”
黑无常一愣,显然没想到夏安浅竟是这样的套路,连忙说道:“哎,这位姑娘别这么无情嘛,没有钱,那你们就顺路带我一截,成么?”
夏安浅看向他,一双清亮的眼睛带着笑意,“听说在西边有一座很奇特的山,常年浓雾笼罩,里面有一条大蛇盘踞守护,所以从来没有人敢进去。我们可是去那座奇山看风景的,你真的要和我们一起?”
黑无常“哦”了一声,低头将钢刀放至腰间,“居然有这么一个好去处,那在下肯定是要去瞅一眼的。”
再抬头时,眉目带笑,神采飞扬。
在他身后,是青黛的山色。
第77章 蛇人(一)
太阳尚且挂在西边的天空上,映红着天边的云彩。
在曹公山, 烟雾在荒无人烟的山道上弥漫着, 两边野草丛生的山道蜿蜒, 像是一路看不到尽头。
“嘶嘶”的声响, 一条红色胳膊粗的蛇尾巴在草丛中若隐若现, 野草自动分路,一直通往小道的尽头。
一辆马车在黑夜中缓步而来,在幽静得只有虫鸣的山道里, 马儿的喷气声显得尤为明显。驾着马车的是一名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 看上去十五六岁。按道理说, 这样的山道并不能让马车经过, 可近看之下, 才发现那不是普通的马,而是有着翅膀的马。飞马拖着车穿过黑夜凌空而来, 可再往前一些,飞马便不愿意再向前。
那少年情急之下, 抽了飞马两下, 可飞马只在原地转圈,鼻子喷着气。
少年见状, 又看了看周围, 原本只是稀薄的浓雾此刻变得浓厚, 浓得一眼看去,竟是带着淡淡的蓝。飞马是有灵性之物,此刻不愿向前, 定然是这曹公山中有什么妖魔鬼怪。少年思及此,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他吞了吞口水,跟马车里的人说道:“安浅,飞马不愿意走了,我们还进去吗?”
马车的车帘撩了起来,夏安浅伸出头看了看前面,跟安风一起坐在前头,“进去,怎么不进去。”
劲风看了看前方的浓雾,心中开始愁云惨淡,“鬼使大人还没到,我们不等他一起吗?”
夏安浅吹出一口气,前方的浓雾已经散开,这样的一座山,四周静悄悄的,除了虫鸣还是虫鸣,都没有其他动物的么?
劲风天生胆小,他忍不住提议说道:“不然等鬼使大人来?”
夏安浅转头,看了看他,又看看前方,“也好。”
劲风松了一口气。鬼使大人原本是和他们一起的,谁知道鬼使大人平时忙得要命,阎君难得放他几天假,也不愿意让他太休闲。就在三天前,一只来自冥府的乌鸦就停在了他们正在吃饭的桌面上,在夏安浅正打算将乌鸦变成冰雕乌鸦的时候,乌鸦忽然说话了。
“人间西面有鬼修为患,吸取生人魂魄祭祀魂灯,必安已经前去处理,反正你如今也在人间,顺道过去瞧瞧。”
乌鸦转达完阎君的意思,拍拍翅膀飞走了,连一片羽毛也没留下。
手里正端着碗尝着人间柴米油盐滋味的鬼使大人无语凝噎,敢情阎君打算在这人间的三年里隔三差五就要这样来折腾他?
夏安浅见状,没忍住笑了出来,一双清亮的眼睛带着几分戏谑望向鬼使大人:“无救兄啊,您这是去不去啊?”
自从上次鬼使大人说他的名字是范无救之后,夏安浅就多了一个新乐趣。即使鬼使大人再三强调他是无咎,并非无救,依然无果。冥府的两位鬼使大人,黑无常主武,又名无咎,白无常主文,又名必安。至于姓,都是他们成为鬼使之前留下的。
黑无常:“……我去去就回。”
夏安浅笑眯眯地点头,“我们一路走一路等大人,大人尽管先将事情处理完后再来找我们。”
于是,正在休假的鬼使大人只好十分认命地去找他的白兄弟,收拾那什么鬼修以及鬼修留下来的残局。劲风咬着鸡腿看着鬼使大人碗筷一放,也没叮嘱两句就不见人了,不由觉得奇怪。
“鬼使大人不交代些什么吗?”
夏安浅的筷子在空中一顿,问:“他要交代什么呀?”
劲风:“譬如说他要去哪儿,多久会回来。我们去曹公山的,要注意什么之类的。”难道鬼使大人不是喜欢他们家安浅吗?真是喜欢的话应该依依不舍的,还有要千叮万嘱的才正常,戏文里都是这样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