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
当然是政治。
神代清和不需要了解就可以做出如此判断。
无论是弃车保帅、断尾求生,还是闭着眼睛一刀切,无论这个决定是聪明还是愚蠢,毫无疑问都会被归结为“政治”。
可惜了。
帮他解脱吧,中也。
神代清和静默地看着逐渐倒下的Mimic成员,那些曾经都是士兵的雇佣兵,又看着那个娴熟地使用着枪支和四肢的指挥官,琥珀色的瞳孔里是种奇特的悲悯。
阔叶树下。
“有点糟糕。”
费奥多尔咬着指甲,“伊万和尼古莱……”
尼古莱和伊万都被隔绝在亚空间里,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种不知道给人的感觉很不好。
以之前炸弹的当量,伊万即使活着也是重伤,兰波先生连这样的伊万也要吗?
“原来他叫伊万。”
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亚空间泛起水波般的涟漪,神代清和从中步出。
是的。
「全息网游」未能收录伊万的人物卡,谁叫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就是尸体了呢。
费奥多尔问:“他们怎么样了?”
神代清和如实答:“你死我活。”
俄罗斯少年果断推测:“伊万死了。”
作为自身忠实的部下,活着的伊万不会私自做出杀尼古莱这样的决定。
费奥多尔思索着道:“操纵尸体、且保留尸体生前的异能吗?”
他大胆假设,“这是兰波先生的能力?”
虽然这怎么看都该归类为傀儡的异能和亚空间不太符合,但超越者的能力,就是这样脱离常规。
“你没查到?”
神代清和颇感神往,悠然道,“在兰堂出道后,各国就养成了火葬的习惯。”
——这是改变游戏规则的异能。
“真厉害啊。”
费奥多尔这样说着,笑眯眯抬手去拉神代清和的手……被避开,他微弯起眼眸,眼底倒映着不时闪过的淡金色光芒,“方圆30米的树木都在逐渐消失,不,应该说是所有可以作为武器的存在,都被蚕食——”
“神代君,你的能力,是‘异能看破’吗?”
因为知晓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异能效果是接触即死,因而避免和对方肢体接触。
很顺畅的逻辑。
神代清和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认真道:“太宰会吃醋的。”
“……”
画风突变。
费奥多尔沉默了会儿,用一种关心且惊喜的语气道,“你们终于在一起了?”
“……”
这下轮到神代清和沉默了。
“太宰君被保护得很好呢。”费奥多尔意有所指地说,“上个月在酒吧见到的太宰君,和初见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潜台词:心理年龄没有变化。
“这个世界不是非他成长不可。”
神代清和幽幽道,“太宰或许能够变得成熟独立坚强,可那是历经重重苦难才能磨砺出的品质,我不想他经历这些。”
“不变也是一种美好。”
Mafia的年轻首领退后一步,看亚空间不紧不慢地收割了身侧的阔叶木,语调柔和雅致,“而不变,还有另一种说法……其名永恒。”
*
纪德的生命气息逐渐远去。
世事有时就是这样不公,就如同出生和背景的差距,又如同异能的高低,人如何与神抗衡?
伤痕累累的前法国军官躺在地上,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从天空降下,站在身前和橘发少年说话、没有多看他一眼的魏尔伦。
这是他以往在战场上,只能远远看着的超越者。
祖国的骄傲。
也是莫名叛出、为法国抹黑的暗杀王。
和预料的一样啊,魔人,我终究得到了接近他的机会。
虽然你骗了我……
但我会为你、不,为我深爱的祖国完成最后一件事。
纪德冷硬的面庞渐渐柔和,他的手慢慢握住了怀中的信号弹,随即拼尽残余的力气,发射了它——
那是在月光下泛着奇异彩虹色色泽的,细细碎碎的金属粉末。
从信号弹中倾泻而出。
“!”
魏尔伦瞳孔骤缩,猛地推开中原中也——
“兄长?”
回应他的,是仿佛来自亘古的恐怖。
第268章 268
保尔·魏尔伦的怪物卡上,有这么一句描述:
[被某种极为稀有的金属粉末袭击后,会不受控制地变成真正的姿态,即魔兽形态,在此形态下失去理智,无法停止破坏和毁灭。]
在看到这样的文本时,神代清和当然猜测过所谓的魔兽形态是什么模样,考虑到制造魏尔伦的是欧洲科学家,又考虑到其初衷肯定是制造“最强”,神代清和有理由相信,所谓的魔兽形态会多半会是龙。
——今夜,他确定了。
*
空间开始波动。
肉眼不可见的威压以魏尔伦为中心扩散,大地裂开,空气扭曲着被燃烧——
黑色的火焰沸腾。
“这、这是……”
“荒霸吐!”
有擂钵街出身的黑手党惊惧地叫着荒神的名字,双腿发软,眼见就要被撕裂的大地吞噬,中原中也及时赶来以重力救人,却有一个人救不了——
拥有无效化的太宰治。
这种反异能,在有极大优势的同时,当然也有着同等的劣势。
浅金色涟漪一闪而逝,亚空间将中原中也等人送到不被卷入的远方,同一时间,果戈里出现在费奥多尔身边,就要带着挚友前往更安全的地方……
细小的银芒在此时精准射出。
费奥多尔接住突然倒下的果戈里:“……”
神代清和简短解释:“麻醉针。”
尽管他觉得原本的剂量不太适合横滨的环境,拜托阿笠博士加强了药效,但再加量也还是麻醉针。
嗯。
——这本来这就是给果戈里这类人准备的。
——异能特殊、只有抓住瞬间对方一瞬间略微分散注意力的时机制服的异能者。
可惜现在这不是重点。
浅金色亚空间浮现,兰堂的意志清晰可见,神代清和却后退一步,朝着太宰治的方向望去,而太宰治也正凝视着他。
鸢色的眼眸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千米外,中原中也焦躁地浮空:“到底怎么了?”
浅金色光芒闪烁,兰堂出现在他身边按住他的肩膀,神情前所未见的严肃,“……魏尔伦失控了。”
那是巨大如山峦的魔兽。
由黑色的火焰构成的身躯充满毁灭的气息,轮廓在振动的空气中有些模糊,八只眼睛漫无目的地张望,巨大狰狞的尾巴时而扫过地面,四肢粗壮有力——很难用一种动物来形容这种形态,一定要说的话,和西方神话中的龙更为接近。
诡异、森然而盛大。
有黑手党颤抖着问:“首、首领和太宰大人呢?”
中原中也:“兰堂,我们……”
“我在他们的周围用亚空间分割了路径。”
而那些亚空间里盛装着各种多少可以阻挡伤害的物质。
——只要不接触到太宰治,「彩画集」就不会受影响。
——傀儡伊万的能力也能在这种场合下帮忙。
兰堂的声音稳定,“中也,你先通知红叶小姐,再来找我。”
“兄长失去理智了吗?”
中原中也想起自己的污浊状态,难以遏制心中的不安,“重力场变了,太宰也没法靠近……”
“放心吧。”
兰堂微笑着,显出种强大的胸有成竹,“我有把握。”
“我们可是搭档。”谍报员的内心无人能看穿,只听他有理有据地温声劝,“中也,别让我分心。”
“……嗯!”
眼看橘发少年让部下开着来时的车离开,又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兰堂眯起眼睛,神情变得危险。
那种金属粉末的制造方法明明已经被他销毁。
这世上不该有能控制保尔的存在才对。
日本军方的实验室吗?
煞气沉沉的超越者露出危险的笑。
月亮被挡住。
气象观测所的灯盏顽强地闪了闪,又熄灭。
兰堂立身于亚空间中,视线穿透阻碍,落在挣扎求存的俄罗斯二人组和被四周的亚空间隔离开的神代清和跟太宰治身上。
他稍作思考,往后两者所在的位置和前后的方向再次放下层层亚空间,随即开始和龙打交道。
*
“甩掉了吗?”
太宰治边跑边回头看。
神代清和看着又一道亚空间屏障在触到太宰治的瞬间消逝,“甩掉了。”
原本跟在他们后面跑的·带着不省人事的果戈里·费奥多尔已经落在很后面,蹭不到兰堂的亚空间保障了。
自求多福吧。
阿门。
神代清和表情平静。
从魏尔伦被迫变身起,他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那脆弱的友情……大概是友情吧,就光速消耗殆尽,对于暗算果戈里降低两人的生存概率,神代清和全无愧疚。
两人在千米开外,又再跑了好一段,才在一个小土丘后停下。
他们往回远眺。
N层楼高的龙暴躁地摇头摆尾,它头顶的虚空,不时落下一棵棵就地取材的树,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太宰治:“……”
神代清和:“……”
兰堂,在驯兽吗?
心情微妙.jpg
神代清和抚上跳得有些快的心脏。
魏尔伦变身的时间并不长。
只是短短几十秒内,他就从人类形态变成了狰狞的龙形态,随即开始影响方圆千米的力场,而一千米常人需要跑4分钟左右,常年锻炼的黑手党所需的时间短些,但也不可能有质的突破——若非兰堂,太宰绝对凶多吉少。
思考失去和直面失去果然是两回事。
口袋里的手机持续地振动,是先前设置的提醒时间的闹铃,神代清和记得他设置的——
啊。
零点了吗。
“太宰,”神代清和唇角扬起,“生日快乐。”
他止不住得意,“我是第一个跟你说生日快乐的!”
被巨大的龙遮挡的月光有几缕偷跑出来,映在琥珀色的眸底清亮,灼闷的空气一瞬间变得温柔,太宰治微顿,正准备说些什么回应:
——!!!
鸢色的瞳孔猛地睁大,太宰治的神情突兀变得惊慌,他猛然扑过来,将神代清和扑倒,前冲的力让他们在泥土地上打着滚移动……
但起码活着。
就在刚才,脾气不太好的龙朝着他们旁边的方向喷吐了一个黑洞。
——仅仅是擦过,就差点让他们丢了命。
亚空间层层叠叠涌上,但在黑洞前也只是聊胜于无,即使现在拼命拉开距离,似乎也没有万全的把握避开混沌的兽的攻击。
“清和。”
太宰治闷闷道,“你可以跑掉的。”
神代清和理智分析,“刚才是第一次吐黑洞,兰堂没有防备,接下来应该不会OT(没拉住仇恨)了。”
“……”
太宰治专注地看着小伙伴的侧脸。
白皙的皮肤在银月下泛着珍珠瓷器那样的光,太宰治想要神代清和离开,让对方的存活率达到最高,又想清和在这里陪自己,无论面对何等样的危险……胸腔中蔓延着奇异的、陌生又熟悉的情感,他似懂非懂,轻轻道:
“我们是殉情的。”
神代清和:?!
如果死在这里——
稀薄又厚重的情感在心中发酵,太宰治轻柔地重复:“我们是殉情的。”
夜空激荡。
神代清和牵住太宰治的手,琥珀色眸子里盛满春日暖风,“嗯。”
他补充,“当然。”
太宰猫猫居然表白了!
喜大普奔!!
就在这让人开心到飘花花的场景里,一段久远的回忆,倏忽出现在脑海。
那是他曾经缺失的、14岁那年进入特务科存有“书”的房间的记忆。
*
“逻辑自恰的故事……”
14岁的神代清和皱眉作苦恼状,“怎样的发展,才能让我找回人类的感情?”
他的表情如常人生动。
可眼眸深处,分明是一片全无波动的虚无。
有一个稚嫩的声音悄然响起,“‘找回’?”
“你要说是‘得到’我也没意见。”14岁的神代清和垂眸,视线笃定地落在空白的书页上,理直气壮,“‘书’,帮我。”
“或者你不叫‘书’,那你的名字是?”
小少年格外耐心。
“书”过了半晌才慢吞吞道:“我没有名字。”
说着稍长的句子时,它的滞涩和生疏便形象地显露出来,仿佛涉世未深。
14岁的神代清和心中转动着种种念头,他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你怎么能没有名字?那我怎么把你和别的书区分?等你以人的模样在世上行走,又怎么和别的人区分?”
这次等待的时间更为长久。
在小少年故作恼怒地做出转身离开的动作时,“书”叫住了他,“我只是‘书’。”
很短的话。
好像没有任何出格的内容。
“可是,我们不是一样的吗?”14岁的神代清和循循善诱,“我们都是观测这个世界的非人类,你可以让写在书页上符合逻辑的事情成真,我可以修改被观测到的能力者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