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代清和在心里小小地跟太宰治道了个歉。
　　——其实太宰治的确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朋友太宰，搭档安吾。
　　嗯。
　　*
　　“朋友就是把你看透了，还能喜欢你的人。”
　　“不管是晴天、阴天、还是雨天，能见到你的一天，就是晴朗的一天；不管是昨天、今天、明天，能和你在一起的一天，就是美好的一天。”
　　……
　　森鸥外的小诊所里，太宰治正坐在窗边，阅读着网络上关于朋友的名言。
　　虽然他知道，文学总是会在现实的基础上再加工，现实中的友谊通常不会像赞颂友谊的文学作品里的描述那样美好，但太宰治仔细比较，惊讶地发现他交的第一个朋友——姓氏不详的清和，竟然能够和文学作品的朋友持平。
　　唔。
　　大概是接触时间比较短的原因？
　　很多东西，不细看不细想的话，都是美好而纯粹的。
　　鸢色的眸子注视着手心，那儿仿佛有一捧流沙，从手指的缝隙间逐渐滑落。
　　无论如何都无法挽留。
　　得到的越多，是否失去的也越多？
　　太宰治神情暗沉地望着天际的新月，心中一片空茫。
　　有脚步声。
　　小诊所的灯亮起。
　　下班回来的成熟男人看着他，温声劝道：“太宰君，晚上不开灯看手机的话，会近视的。”
　　太宰治：“哦。”
　　鸢眸的小少年宛如发条人偶，转脸看人的动作充满了机械的滞涩感，森鸥外对此习以为常，只是略微有点好奇，“今天怎么没去找川上少主？”
　　太宰治：“啊。”
　　森鸥外：“……”
　　和便宜学生的断断续续相处了一年，森鸥外多少能摸到太宰治行动的规律。
　　太宰治很少对什么感兴趣，即使真有了兴趣也会很快消失，这次和川上清和交朋友的行为持续了这么长的时间，森鸥外还以为太宰治终于有点像是正常小孩了，没想到……似乎川上清和也不是例外。
　　变得真快啊。
　　昨晚还为了找朋友拿走了诊所里的钱呢，弄得他回来的时候以为遭了小偷。
　　森鸥外脱下白大褂，挂在衣帽架上，就听太宰治问：“森先生有朋友吗？”
　　“朋友啊……”
　　黑色长发的医生笑起来，“算是有过？”
　　只可惜福泽阁下已经不愿意搭理他了。真是不顾念旧情的冷酷男人。
　　太宰治露出不出意外的表情：“哦。”
　　所以果然会消失的吧。
　　所谓的友谊。
　　当然，森先生是个斯文败类，情况特殊，不值得参考。
　　*
　　神代清和回到港口Mafia的宿舍时，有些惊讶地发现太宰猫猫没有找来。
　　不过没关系。
　　现在老首领的注意力肯定都被顽强的降谷前辈吸引，他又知道了太宰治的住址，等到明天直接摸过去就好！
　　——唔，算是第一次主动去朋友家做客？
　　——虽然但是，美中不足，那是森鸥外的诊所。
　　和搭档安吾聊天时，他们也提到了森鸥外这个人。
　　虽然森鸥外表面看起来只是平平无奇的前地下密医，异能也从未显露，但知晓神代清和的异能力的坂口安吾，当然不会忽视这个之前搭档专门发邮件告知的人物。
　　在坂口安吾的调查中，森鸥外——或者说，森林太郎的前半段人生轨迹清晰明了：
　　出身于武士家庭，祖上历代是藩主的侍医……自幼受武士道德教育，通习儒家经典……随父亲进京……毕业于东京大学医学部……异能大战期间担任军医……
　　“森鸥外参与的最后一战，资料被上面封锁了。”
　　坂口安吾扶着眼镜说道，“那之后不久，异能大战结束。”
　　“我知道了。”
　　当时的神代清和如此叮嘱，“别往下查了，这里面显然有高层不想让我们知道的秘密。”
　　还遭到了搭档“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的吐槽。
　　不过——
　　虽然特务科的情报员不好查，让家里的人查查倒是没事。
　　神代清和拿起手机，又放下，还是不想联系家族。
　　算了。
　　以后再说。
　　挂钟显示不到10点，黑发的少年锁好门窗，取下美瞳，拆掉皮筋和夹子，懒洋洋地躺在沙发把这些天的事情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忍不住又想起正在被追杀的降谷前辈。
　　回港口Mafia的宿舍时，神代清和特地绕了点路依次观察过五栋大楼，发现今晚虽然出动了一个行动部队，但港口Mafia的总部却堪称风平浪静。
　　——就像没有任何行动那样。
　　——黑`道没有军队那样令行禁止的纪律，所以一定是有人特地交待了什么，才造成这样的效果。
　　神代清和：“……”
　　坦白说，现在想起，他的内心还是有点震惊。
　　老首领好卑微。
　　一边对女神献殷勤，一边追杀受到女神青睐的情敌，还要偷偷地不敢被女神知道，连牛郎店那边都打通好了关节，让老板和牛郎们众口一词地说某金发黑皮青年是因为请假而不是别的原因没来……
　　这就是爱情吗？
　　好复杂。
　　神代清和把自己更深地陷入沙发，发了会呆，先是给今天没见面的太宰猫猫发了例行的晚安邮件，又编辑了封新邮件发给另一只猫猫：
　　【此方宇宙最璀璨的智慧，高天原降临人间的神子，执掌真相的侦探先生……
　　您忠诚的信徒祈求您的眷顾，祈求您的垂怜，祈求您帮助一位可敬的公安警察逃离这个城市。
　　——清和】
　　*
　　武装侦探社宿舍。
　　社长福泽正监督着江户川乱步的夜宵糖分摄入。
　　看着被管住的侦探气鼓鼓的脸，福泽谕吉正待说些什么，就听到对方的手机收到邮件的提示，随即——
　　仿佛动画效果一样，福泽谕吉看着这孩子气的大侦探看了眼手机，脸上立即多云转晴，而且是光辉灿烂的大晴天，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抬头雀跃道：“社长社长，我明天要出门！有重要的事情！是正事哦~”
　　似乎怕社长不信，江户川乱步还把手机屏幕怼在了他的面前。
　　看清邮件的福泽谕吉：“……”
　　如此、浮夸。
　　福泽谕吉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些比他听过的歌剧还要夸张的话，他此时最想知道是：“这位‘清和’是？”
　　“嗯哼，异能特务科的人。”
　　江户川乱步叉腰，嚣张仰头笑，“不管他在哪里工作，他都是我的信徒！”
　　福泽谕吉：“……”
　　想起刚遇到14岁的乱步时对方冲上舞台发表的演讲。
　　浮夸得如出一辙。
　　难道这是普遍现象？
　　社长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他跟现在的年轻人代沟有点大，只能严肃道：“不要单独出门。”以免走丢。
　　“知道啦知道啦！”
　　江户川乱步心情很好地一挥手，“会有人来接的。”


第27章 027（四更）
　　异能特务科。
　　坂口安吾一大早就把昨晚和神代清和见面得到的新情报汇报给了种田长官。
　　重点自然是那位港口Mafia老首领的心态。
　　包括神代清和昨晚为了让他安心，给他发的分析——主题是“卑微の爱”。
　　老实说，因为这个主题过于惊悚，坂口安吾一晚上没睡好觉，被噩梦惊醒好几次。
　　……他实名怀疑某人是故意的。
　　“嗯嗯。”种田山头火随着坂口安吾的汇报时不时点头，手中握着的扇子不时摇摆，听完后一合扇，乐呵呵道，“听起来清和的进展不错啊。”
　　何止不错，简直形势一片大好。
　　种田山头火看着挂着硕大黑眼圈的得力部下，语带宽慰，“安吾啊，别太担心，清和不也说，即使遇到极端情况，他也能跑出来吗？”
　　坂口安吾忍不住道：“可是，他能怎么出来？”
　　「全息网游」和「堕落论」一样毫无物理上的杀伤力，完全是情报方面的异能，而就算神代清和的身手不下于降谷零，被港口Mafia一支行动部队追杀和被港口Mafia上上下下围在总部的差距，也大到令人看不到希望。
　　种田山头火肃容道：“只要我们及时接应，清和终究会回来的。”
　　情报员最擅长的就是用真真假假的情报拖延，只要港口Mafia不立刻处死他们的少主，异能特务科就有机会。——大不了豁出去，直接用官方身份上门要人。
　　好似被安慰到的坂口安吾离开了。
　　半小时后，对方又回来了。
　　神代清和发来邮件，要搭档帮忙跑腿。时间差不多一整天。
　　*
　　和种田长官报备后，坂口安吾首先开车来到神代清和居住的一户建，按照邮件的指引翻进院子，在墙角一排生机勃勃的仙人掌盆栽里找到掌高最高的那株……找错两次，在正确的盆栽下面挖到钥匙，打开了房子大门。
　　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半个月没住人的房子里积了不少灰，坂口安吾开窗通风，觉得时间足够又忍不住稍微打扫了下卫生，这才来到主卧，在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黑色眼罩的下面找出一叠甜品券。
　　接下来是最有技术含量的部分。
　　坂口安吾找出甜品券里今天能用的部分，打开城市GPS地图，对照今日可用券的店铺所在的位置，在地图上勾画出最合理的路线。
　　完成！
　　把门窗和钥匙都复原，坂口安吾驱车前往武装侦探社，去接清和前辈指定的强援——
　　江户川乱步。
　　一身英伦侦探服的大侦探快乐地朝社长福泽挥手：“我出门啦！”
　　也许是因为坂口安吾的打扮和气质实在很公务员，一看就很靠谱，福泽谕吉只是看了看他，点点头就放行了。
　　“呼——”
　　刚上车，江户川乱步就瘫在了后座，长长呼出一口气，很快又抖擞精神指挥道，“出发，眼镜君——”
　　【……乱步先生的聪慧凡人很难理解。
　　按照隔壁“返璞归真”的理论，你心态上把乱步先生当全知全能的神，行动上把乱步先生当做幼稚园小朋友就好。
　　ps.有问题大胆问，乱步先生看在供奉的份上，想必会原谅你的愚钝，为迷茫的你指引方向。
　　——清和】
　　坂口安吾回忆着今早、就在不久前收到的，《与乱步先生的相处指南》，满头黑线满心吐槽之余，身体却诚实地照做。
　　至于请乱步先生吃甜品……
　　请客就请客，为什么说供奉啊？！
　　仿佛误入角色扮演的舞台剧却没有拿到剧本，坂口安吾迷茫地开车前往之前勾画的路线的第一站。
　　三小时后。
　　江户川乱步叉起蛋糕上被留到最后的草莓，啊呜一口吃掉，又解决了剩下的动物奶油，这才摸了摸肚子，满足而遗憾，“饱了。”
　　坂口安吾长长吐出一口气。
　　终于。
　　和半个月前的神代清和同样，坂口安吾也是第一次见到江户川乱步本人。
　　虽然在各类情报里见到很多次，但有的东西，是只有亲眼所见亲身接触才能感受到的……比如说，真的是非常像幼稚园小朋友呢，乱步先生。
　　他们此时正处在包间里。
　　这家店的甜品价值不菲，店内设有为消费达到某个区间的客人们准备的、隔音良好的私密性包间，正方便此时的两人。
　　江户川乱步打了个呵欠趴在桌面，吃饱就开始犯困，大侦探懒洋洋地询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这个……”
　　坂口安吾稍稍犹豫，“乱步先生你已经知道多少？”
　　说到这个，江户川乱步可就不困了，他拿起手机，翻出昨晚收到的某封邮件，得意洋洋地展示，“——你自己看。”
　　【此方宇宙……
　　——清和】
　　坂口安吾满脸空白。
　　如果不是反复确认发件人，他万万没有想到，清和前辈居然会有如此浮夸肉麻且中二的一天！！
　　所以“供奉”对应的是这个吗？！
　　沉痛，且尴尬。
　　江户川乱步一看他的表情就对他失去兴趣，抱怨道：“眼镜君真是的。”
　　大侦探收起手机，“好了，快说吧。”
　　很明显，江户川乱步知道的相关情报就只有邮件的最后一句话。
　　坂口安吾定了定神，将整件事从头说起。
　　神代清和的建议是全盘托出，但坂口安吾觉得这是异能特务科的秘密任务，特务科里也只有种田长官和他这个清和前辈的搭档知道，说给江户川乱步的时候不免保留了一些，然后就被侦探先生偶尔抛出的问题击溃。
　　“全知全能的神”……吗？
　　这点也真的很像呢，乱步先生。
　　端正态度的坂口安吾把事情补全，包括富江的部分，也包括昨晚拍摄下来的影像，江户川乱步点点头，“我们现在去找那位公安先生。”
　　坂口安吾怔怔道：“降谷前辈白天应该躲在某个隐蔽的地方，晚上才会出来活动……”
　　“为什么要等到晚上？”
　　江户川乱步歪着头，头顶的贝雷帽跟着下滑，“会跟Mafia撞上的。现在去安全屋，不是更方便吗？”
　　坂口安吾呼吸一窒。
　　他终于反应过来。
　　——江户川乱步已知晓降谷零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