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森鸥外觉得他有着比中也更沉稳的气质,就好像经历过很多事,然而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对方只是在怀念自己的首领而已。
他心目中的那位首领,一定是无比高尚的、愿意为了让自己的部下恢复、愿意为了整座城市献出生命的人。
而在他身边说话的森鸥外,是和他认识的首领完全相反的人。
另一个森鸥外会为了让中也恢复而结束生命,他主动放弃了所谓的管理者身份,而在他身边的森鸥外,却说过要成为他的管理者……
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又或者是何种理由,这都是无法原谅的。
所以年轻人第一次听到他那么说的时候才会被激怒,爆发出来的怒火摧毁了整幢首领大楼。
然而让森鸥外惊诧的是,他恢复之后什么也没做。
他一定还保留着这段记忆的存在,可他什么也没对森鸥外做,没有生气,也没有怒火,就这么坐在落地窗前,安静地听着他说话。
——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呢?
森鸥外仿佛神经崩得太紧了,迟钝地察觉到了一丝痛意,那股痛意牵扯着他的身体,在年轻人望着他脸上的表情,越发觉得疑惑,忍不住给他倒了一杯酒时,他的手指一颤,忽然推开了面前的杯子。
年轻人看着被他推远的酒杯,又看看自己手里拿着的酒瓶,慢慢收回了手。
森鸥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可能让对方产生了误会,于是说:“我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他还没说完,就对上了橘发年轻人的视线。
没有倒酒被拒绝的尴尬。
也没有惊讶或者担忧,就连疑惑都是浅浅的,像是一层薄薄的面具覆盖在他的脸上。
森鸥外的声音顿时堵在了喉咙里。
这不对吧。
森鸥外心里发凉,忍不住想,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连中也在来这家店的路上,都跟太宰治吵了两次架,哪怕年轻人一直跟他说话,也不可能完全忽视太宰治,忽略太宰说过的所有话。
可他不管听到什么都不会生气,对太宰治的挑衅也是从容应对,从来不出差错。
就好像是在说,他已经是成为首领的人了,不会再幼稚得跟太宰计较了。
然而事实上呢?
就算中也哪天真的成为了首领,也不可能做到他这种地步。
中也和太宰互相看不顺眼太久了,怎么可能因为身份的变化就改变相处方式。
所以中也不仅会跟太宰治计较,还会利用自己首领的身份去嘲笑太宰。
毕竟以前是太宰先他一步当上的干部。
像现在这样,对太宰治的挑衅泰然处之,一次两次还好,可是那么多次——
从他清醒开始,他就没有对太宰治有过过激的动作,说过激动的话,面对他这个跟认同的首领完全不一样的“森鸥外”,也那么平静……
森鸥外蔓延到神经上的疼痛仿佛加剧了,他吸了吸气,仍然感觉到眼前一阵晕眩。
是因为重置。
森鸥外几乎没怎么花费时间就想到了原因。
一次次重置,消磨的不仅仅是年轻人的记忆,还有他的感情。
哪怕记忆回来了,那些感情也不可能跟着一起回来。
那些面对他们所表现出来的从容和镇定,不是伪装出来的,也不是在另一个世界经历了无数的变故磨砺出来的。
而是因为重置。
那么多次重置,那么多次记忆被清空,每次能留下来的都只有痛苦。
除了痛苦,他感受不到其他情绪的存在。
所以恢复之后,他对太宰治从来没有真正生过气,对面前的另一个森鸥外,他也不会觉得排斥。
因为他早已不记得那是什么感觉了。
第66章 人 无法审判神明
“不舒服?”
听到森鸥外这么说, 中原中也刚拿起一瓶酒又放下了。
森鸥外的不对劲太明显了,中也很少看到他这样,所以都没怎么怀疑他的话, 立即起身说:“是不是太闷了?我去开窗。”
他把屋内的两扇窗户都打开了,窗户的隔音效果很好,打开之后立即能听到外面大街的喧闹声。
夜幕渐渐降临,窗外的景色却并不幽暗, 街上一盏盏灯火辉煌,天空上群星闪烁。
现在还是月中, 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澄明的圆月, 森鸥外脑海中混乱之极, 根本没心思欣赏景色,不过看到中也担心的神色,还是笑了笑说:“已经好多了。”
“森先生真的老了呢,”太宰治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说,“早就让你不要来参加我们年轻人的聚会了。”
——原来他那时候就打定主意要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
森鸥外心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看着太宰治脸上危险的笑意,森鸥外忽然觉得, 也许他早就知道了。
知道另一个中也早已遗忘了正常的情绪,感受不到那些情绪的存在了。
可是如果知道的话, 太宰不可能还有心思跟自己开这种玩笑。
森鸥外心里思衬片刻,觉得他也许只是想把那个神秘人对中也做的事告诉自己。
对于中也身上的变化,他并没有察觉到。
说不定是因为首领这个身份, 让太宰忽略了这点。
就算太宰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也会像之前的森鸥外那样, 觉得是中也当上首领之后发生的变化而已。
那么……要不要告诉他呢?
森鸥外眼里流露出些许思索之色,太宰治接触到他的目光,忽然背脊一凉。
森鸥外忍不住对他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太宰治:“……”
低头, 点菜,点菜。
侦探社的乱步悄悄探头到另一个自己的身边:“我们点两份红豆薯蓣馒头吧?”
明明来的是什锦锅店,却不点能放进去一起吃的东西,反而看上了菜单最末尾的点心。
戴着棕黑色帽子的青年抬了抬眼:“你一个人吃哦?”
乱步鼓起脸,不高兴地望着他。
青年没有说话,再次眯起眼睛,露出了有些厌倦的表情,看到乱步想要伸手去捏他的脸,一旁拿着菜单的太宰治帮忙解释说:“乱步君牙疼,不能吃那么甜的点心。”
而且对方的厌食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转了,出现在港黑的这两天,太宰治连水都很少看到他喝。
乱步哼了哼,“用不着你提醒。”
乱步自己也有牙疼的毛病,前段时间还被社长清空过零食柜呢。
比起他们这边还算融洽的气氛,另一边显然没有那么好了。
中也开窗之后,森鸥外说自己好多了,然而看他现在的状态,简直有些好过头了。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心神恍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锐利和洞察力的表情。
就像是看穿了对面橘发年轻人的伪装那样,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变得强势,不再是之前那样的彬彬有礼。
橘发年轻人似乎对他这样的表现有些困惑,用眼神询问着一旁的中原中也。
中也就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正要开口的时候,森鸥外身上的强劲气势忽然消散得一干二净。
“中也君的喜好应该是和我们这边的中也一样的吧?”森鸥外声音柔和地问道。
年轻人微微点头,森鸥外把菜单递给中原中也,自己则端起了之前推开的那杯酒。
他的眼眸含笑,脸上的神情放松又惬意,仿佛对杯中的清酒很满意,细细品了一口,还眯起了眼睛。
如果没有他刚才忽然变得锐利的视线,年轻人会以为他一直都是这幅模样的了。
年轻人纠结地拧了拧眉,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或者自己哪里得罪了森鸥外,眉心渐渐多出了一道刻痕。
森鸥外目光淡淡地落在他的身上,有了之前得出的结论,再看他现在的表情,未免有些浮于表面了。
他脸上的纠结带着些微的表演痕迹,如果不是森鸥外观察得足够仔细的话,根本就发现不了。
森鸥外不由得想起年轻人第一次见到自己时流露出来的愤怒,比起那么强烈的、让人灵魂都忍不住战栗的情感,他现在的表现可谓是生硬至极。
就像是依据过往的经验模拟出来的情绪,根本无法到达他的心底。
森鸥外心里说不出是遗憾还是痛惜,他只是看着年轻人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回想对方之前的表现。
那能把夜空都照亮的红色光芒,以及仿佛要被愤怒的火焰所吞噬的身影,犹如真正的神明降世一般。
然而就算是神,恐怕也没有中原中也的坚韧和执着。
那经历过近千次折磨依旧无法磨灭的灵魂,如果只用神这一个字来概括的话,是否太过浅薄了呢。
森鸥外默然不语地端着酒杯,清酒色泽将近透明,映照着头顶的灯光,恍如一片浅金色的粼粼海面,令人忍不住目眩。
他放下杯子,幽幽叹了口气。
今天似乎不适合喝酒。
这杯酒喝下去的话,他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要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了。
是不是真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有没有办法恢复?看到那么多的画面,那么多次遭遇背叛以及死亡的景象,是不是……已经麻木了?
然而森鸥外不能问。
哪怕中也是他的部下,哪怕中也很尊敬他,这也是绝对不能问的问题。
一旦问了,就戳破了年轻人的所有伪装。
无论是他作为首领的成熟稳重,还是他面对太宰治的从容镇定,都会像是泡沫般烟消云散。
这简直就是在告诉所有的人——哪怕解除了重置程序,中也还是很可怜,因为他没有办法真正摆脱程序的影响。
就算重置程序没有了,他也还是一遍遍回放着那些记忆。
一遍遍看着自己的经历。
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除了痛苦,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中也不会想让人知道这些的,他也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所以森鸥外什么也不能问,只能假装不知道,必要的时候,说不定还得给中也打掩护。
——太宰,可是超乎想象的敏锐啊。
想要骗过太宰并不容易,哪怕太宰现在被中也身为首领的身份所迷惑,用不了多久他也会看清真相的。
森鸥外幽幽叹了口气,似乎从见到另一个中也开始,他叹气的频率就增加了,而且次数还越来越多。
中也点好菜没多久,什锦锅就端上来了,中也这边的菜点得比较多,用的一个大锅,而乱步那边则是小锅,因为另一个世界的乱步有厌食症的关系,他们其实没点多少东西,端过来的更多都是佐餐的开胃小菜。
乱步拿了一颗白酸梅,高高兴兴地要喂给另一个自己,没想到对方早就看出了他的意图,提前跑到了太宰治那边,隔着高了他们近一个头的太宰,他清瘦的身影几乎看不见了。
乱步连忙站起来,隔着太宰治把手伸过去,抓住了对方的领子。
“不就是吃东西吗?你躲什么!”
“我没躲,不要给我喂不喜欢吃的东西——”
“哪里喜欢了?这个白酸梅我明明很喜欢的,快给我过来——”
“不要!我不吃!我就不吃!”
这绝对另一个乱步出现以来最有活力的一次,对方说话的音量跟侦探社里的乱步不相上下的响亮,然而被他们夹在中间的太宰:“……”
太宰治:“…………”
他看着对面被吵闹声吸引,幸灾乐祸望过来的森鸥外和中也,顶着不知道是被哪个乱步薅得有些翘起来的头发,眼里出现了些许恍惚和混乱。
系统给他P了个表情包:[我好像坐在了小孩这一桌.jpg]
森木傀三:噗。
他差点破功笑出来。
乱步赶紧把手里的白酸梅塞到他的嘴里,对他胜利似的扬了扬眉。
森木傀三咬着嘴里的东西,也拿起面前的一个团子塞了过去。
乱步啊呜一口咬住。
他没有黑乱的厌食症,不管森木傀三给他喂什么,他都吃得开开心心,一顿饭下来,只有他什么也没想,一整个的心满意足。
吃完饭之后,森木傀三顶着黑乱的壳子被他带回了侦探社,车还是森鸥外帮忙安排的,另一个中也的马甲跟着中原中也回了住处。
太宰治和森鸥外好像有话要说,在他们走之后依旧留在了那家店里。
之后好几天都无事发生,黑乱被乱步拉着去东京解决刑事案件,路过米花町的时候,还蹲在花坛边围观了一次柯南破案。
乱步对把黑衣组织留给柯南的事很有意见,柯南还在推理的时候,他就在森木傀三的耳边小小声把凶手给说出来了。
森木傀三:!!
剧透可耻啊!!!!
他明明都很小心不动用乱步的能力了,没想到真正的乱步下一秒就把真相告诉了他。
来到这个世界好几次了,他还是第一次围观到柯南破案,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森木傀三:……
可恶!!
他气得半小时没理乱步。
再次回到横滨的时候,森木傀三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明明天气很好,却有种暗流汹涌的感觉,连空气中都充斥着若有若无的焦灼,仿佛一场大战即将开启。
中也的马甲再次被森鸥外叫到了新的办公室。
据说前几天异能特务科的人过来,想把另一个中也要过去,没想到森鸥外竟然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