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背靠在门上,接近肋骨的枪伤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发疼,想着少年在黑暗中冰冷的神情,想要把自己只置于死地的动作,终究还是无声地苦笑起来。
没到几秒,不远处的机房就突然传来重物倒塌的声音,电线灼烧的焦糊味随之传入鼻腔,还有一阵阵浓烟从门缝里钻了进来,诸伏景光这才意识到少年为什么没有跟上来。
少年在清理自己来过的痕迹。
比起杀死自己,少年似乎觉得那件事更重要,想要把那么多的血迹完全掩盖掉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把整个机房都烧了。
血液经过焚烧仍然有可能提取到DNA,然而机房里零零碎碎的部件太多了,根本没办法把少年的血迹仔细分辨出来。
现在里面又到处都是冒着火花的电线,想制造短路起火非常简单,火势一烧起来就很凶猛,机房里安置的灭火系统根本应对不了。
那只能应对小火灾,像这种人为制造的大型火灾……
诸伏景光咽了咽口水,再次觉得心底发凉,少年做这种事绝对不是第一次了,他是不是应该庆幸,少年难得对自己心软了。
回想起子弹击中少年的瞬间,诸伏景光心里仍然无法抑制地觉得难受。
就像是现在,他能安全地躲在房间里,真的是因为少年觉得处理血迹更重要吗?
黑衣组织在警视厅里的卧底绝对不止他能想到的那些,悄无声息把少年的血液样本掉包应该很简单吧?
他是不是还是打算放过自己呢?
明明知道不可能,诸伏景光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此时被他惦记的少年正在消防通道里,凶恶地扒着一个被他打晕的警员的制服。
警视厅里有很多文职人员,就算少年受了伤,他们也打不过少年,就这么被少年扒了外套下来,穿在了身上。
少年不仅穿了警察制服,还戴上了帽子,把扎成马尾的长发都藏到了里面,只要制服的领子稍微竖起,就没人能注意到那些血迹了。
诸伏景光以为他会走消防通道,毕竟进入电梯里,不管在那一层出来,都有可能会遭遇警察的围堵。
然而和他设想的完全不同,少年大大方方地进了电梯,按住向下的楼层。
所有人都因为警报而赶往机房,根本没有人在等下行的电梯,他就这么顺畅地到了二楼。
二楼是宣传和参观的地方,还设置了一个大型接警中心,除了电话报警,也有人时不时过来亲自报案,这里是下面几层里最繁忙和嘈杂的地方。
少年从电梯出来,他一脸的正直和英气,英俊的脸看上去很年
轻,却根本不会有人联想到罪犯,就这么让他走进洗手间,打开了上方封锁的窗户。
少年从窗户翻出来,灵活地跳到对面的空调外机上,然后踩着外机跳下。
落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警视厅上方。
浓浓的白色烟雾从窗户冒出,还有橘红色的火光,似乎想要把整个夜晚都照亮。
他用食指把帽子往上推了推,像是在致意,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辆深蓝的道奇蝰蛇嚣张地停在樱田门前的路灯下,基安蒂不在,科恩在驾驶座嘿了一声,看到少年身上穿着警察的制服,忍不住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我接到人了,”少年坐到后座,科恩立即拿起手机问,“现在走吗?”
对面简短地应了一句,科恩挂掉电话,飞快发动汽车。
“基安蒂去给你开车了,”他开着车,还不忘对少年说,“你那辆车不能要了,车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那辆车被苏格兰看到过,以后再开出来就不安全了,基安蒂现在就是打算把车开去报废的。
少年说:“座位上有苏格兰的手机。”
“明白了。”科恩用手机给基安蒂打电话,眼神带着些许钦佩地望着后座的少年。
琴酒嘴上说着没空,其实心里对少年前往警视厅调查根本放心不下,所以少年开车去找苏格兰的时候,他自己也带着枪从基地里出来了。
基安蒂和科恩就是在吧台喝酒被他抓过来把风的,哪想到少年才进去不久,琴酒就对着警视厅开枪了。
组织里还真的有卧底。
而且那个人是琴酒执意要指派给少年的苏格兰。
开枪的时候,科恩明显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琴酒咬牙切齿的声音,估计他从来都没那么恨过一个人,恨不得把人置于死地。
想到这里,科恩忍不住问:“苏格兰死了吗?”
琴酒的声音光是在电话里听到都觉得恐怖,他根本不敢问,只能问当时在现场的少年了。
少年说:“背部受伤逃走了。”
科恩觉得有些奇怪,不仅仅是因为苏格兰被放跑了,还因为少年每次说话都很简短。
少年和琴酒很相似,又很不同,平时并不会像现在这样吝啬于跟人聊天的。
他再次瞥了一眼后座的少年,却见少年蓝色的制服上迅速渗出了血迹,犹如在蔚蓝天空下突然绽放的花朵,颜色鲜艳得令人想要晕眩。
科恩心里一紧,连忙问:“不要紧吧?”
看他面不改色的样子,还以为他没受伤呢,要不要跟琴酒说,琴酒好像很生气……
他脑子里快速冒出了好几个念头,却听到少年淡淡地说:“没事,专心开车。”
“好吧。”科恩也不敢再和他说话了,把车开得飞快,直到少年闭上眼睛,他才拿起手机给琴酒发了个消息。
那座训练基地也不能回了,琴酒给了新的地址,科恩刚把车开过去,还没停好,就看到琴酒大步走了上来。
他拉开车门,把里面正在闭目养神的少年粗暴地拽出来。
“你这个蠢货!”
他声音冷沉地说。
————
从电视上看到警视厅突发火灾的新闻时,安室透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安。
从着火的楼层高度来判断,很有可能是公安部门。
他所在的警备企划课虽然能够领导整个公安部门,但因为卧底身份的特殊性,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风见并不会贸然联系他。
新闻是插播的突发新闻,时间才只过去了十分钟,说不定着火原因还在调查中,就算是公安部门着火,也要有个推测风见才会给他发消息。
安室透这么想着,心里的不安不仅没有消退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一震。
他连忙解锁手机,一个新邮件提示冒了出来,点开看来却是一封垃圾邮件。
不对,不是垃圾邮件——这是他和hiro以前约定过的联络暗号!
如果出现了突发情况,或者卧底的身份暴露了,无法光明正大联系对方的话,就用垃圾邮件来报平安。
看似推销广告的垃圾邮件里,其实藏着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知道的暗号——
所以景光发这个邮件是怎么回事?他暴露了吗?
想到警视厅突发火灾的新闻,安室透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安室透的面前。
伏特加带着墨镜,一脸不友好的坏笑。
“波本是吧?”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哥叫你过去一趟。”
安室透扫了一眼手机里的邮件,伏特加粗糙的手指立即按住他的屏幕,不怀好意地说:“手机也要上交。”
一个瞄准的红点从视线里一闪而过,安室透脸色沉了沉,松开了手。
伏特加把他的手机收起来,带他上车,前往新的基地。
一下车,安室透就看到被绑在空地上的少年,少年坐在椅子上,双手反绑到了身后。
像是对待叛徒,又像是故意拿他出来示众一般,他被绑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所有人都能看得到他凄惨的样子。
血从他的肩膀靠近脖子的地方流淌下来,他一脸的不在乎,搭在椅子上的腿晃了晃,对前方闪烁的监视器喊:“琴酒?”
“琴酒?”
每隔几秒他就喊一声,然而监视器的对面完全没有回应。
似乎是安室透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太久,他才迟钝地注意到,偏头看了过来。
他侧脸的下方再次出现了被人揍出来的红痕,安室透远远地看到他,觉得很有活力,然而实际上,他的那双眼神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疲惫。
那是他曾经在医院里看到过的眼神,少年被打了麻药,然而完全不敢放松,即使意识模糊,也要用顽强的意志跟药物对抗。
少年被下药了?
安室透心里一沉,还来不及去想是什么药,一个片段就突然从他的脑海中划过。
那是手机被收走之前,他看到的垃圾广告上的内容。
其中有几行字,用只有他和hiro才懂的暗号解读出来,分明就是——
“小琴酒,他因为我受伤了。”
“我说过要保护他的。”
第44章 无心杀手(17)
明明最开始只是随口承诺而已, 可因为少年救了诸伏景光的行为,这句话似乎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说着要保护少年的人背叛了他, 说什么也不会对敌人心软的少年, 却在最后一刻救了他。
这到底算是什么啊……
诸伏景光给幼驯染发消息,除了提醒他之外,也并非是想要让他代替自己做些什么,只是单纯地想倾诉而已。
除了同样身为卧底的零,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了。
而且他之前……还那么讨厌少年。
他讨厌少年吃着他的东西, 还心狠地说要杀他, 也讨厌少年没心没肺、对自身境遇毫不在意的样子, 可最后却是少年救了他。
没有少年的话, 他早就被琴酒杀死了。
越是想到这种可能性, 他的心里就越是五味杂陈。
少年和琴酒是不一样的——他终于看清了这一点,就算外表和行为模式上,他和琴酒越来越相似,可他们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也许零早就知道了,才能那么坦然地面对少年吧。
诸伏景光没有和警视厅里的人见面,他不知道黑衣组织安插的卧底到底有多少, 所以在所有人忙着救火的时候, 他从房间另一侧的通道逃走了。
想办法和负责接应自己的人联系上之后,他马上给幼驯染发了消息。
收到消息的安室透远远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少年,他看起来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好似根本不觉得自己遭遇了过分的对待, 然而安室透可以确定, 把他绑在那里的人就是琴酒。
除了琴酒, 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
看着少年身上的血迹, 安室透除了不敢相信之外, 更多的还是恍惚。
他因为hiro受伤了吗?
之前不是还说得那么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一脸冷漠无情的样子,他竟然会救hiro?
安室透心想怎么可能,可某种莫名的预感又在告诉他,这就是真的。
他和琴酒不一样,他真的会做的。
他一直在心里反驳医生的那句无可救药,最终还是应验了,只不过是以这么残酷的方式。
少年不是无可救药,可就算他救了人,也没有人会给他奖励,他能等到的只有责罚。
没有人会夸奖他,觉得他做得好,所以他才会被绑在这里,被琴酒拎出来告诉所有人——这就是做错事的下场。
如果换成另一个人因为救卧底而受伤,琴酒早就把人给杀了。
琴酒虽然没有杀少年,但安室透对他的境遇同样放心不下。
说不定还有更残忍的手段在等着他。
就算是对待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琴酒也不会有任何手软的。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看到安室透一直望着被绑在空地上的少年,伏特加啧了出声。
这几天和苏格兰联系得最多的就是波本,昨天晚上基安蒂还看到他们一起来基地了,如果波本不能把事情解释清楚,今晚就是波本的死期了。
他可不像是小琴酒,对琴酒来说,对待他们这种叛徒的处理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安室透心不由得沉了沉,看到少年还对自己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走进基地的脚步都变得迟缓了。
脚下如同陷进了泥潭里,怎么也挣脱不开,看着在一旁等待的科恩,还有远处用狙击枪明晃晃对准他的基安蒂,安室透忽然有种想要立即叫人来把黑衣组织消灭的冲动。
安室透加入黑衣组织之后,见过很多残忍的事,可就算看得再多,他也不可能变得麻木,变得无动于衷,那些看到过的事情会默默沉淀在他的心里,最终转化为让他前进的动力。
总有一天,他要把黑衣组织彻底消灭。
安室透握紧了拳头。
伏特加把他带到地下,出乎意料的,那里没有什么牢房,只有一个监控室。
大屏幕上显示的是基地周围的监控,没有任何死角,上空还有无人机俯瞰整座基地,完全杜绝了敌人入侵而不被察觉的可能性。
琴酒的视线定格在监控屏幕的一角,安室透看过去,发现那是少年望着监视器的样子。
少年在镜头里脸色有些苍白,而且眼神恍惚,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是因为上次只离开了一会,少年就差点死掉吗?所以才目不转睛地看着?
安室透心里忽然冒出了奇怪的念头,又被他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呢,既然那么担心少年,琴酒又为什么会把少年绑在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