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电话接通的提示响起,太宰治按下外放键,对另一头的人说:“芥川,你带一队人去……”
他还没说完,忽然听到眼前的青年闷哼出声,对方总是温和从容、运筹帷幄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痛苦。
仿佛身负重伤一样,只是站起来的动作就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他比太宰治更高一些,气息却十分虚弱,太宰治原本还担心他会把手机抢走,现在却忍不住担心他会突然倒下去了。
他的话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青年冰凉的手指伸到他的面前,把他的手机夺过来,飞快挂断了电话。
太宰治惊愕不已地望着他,他终于知道那时候黑发青年为什么不站起来,而是非要凑到自己的耳边跟自己分享秘密了。
他不是不想,而是根本做不到。
黑发青年站在他的面前,额上冒着虚汗,还是缓慢而沉着地说:“芥川赢不了。”
“不要给他添麻烦。”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织田作之助,然而太宰治已经没心思计较那么多了,看到黑发青年忽然变得苍白至极的脸色,他的心里蓦地升起一阵不安,连忙说:“你给我坐回去!”
他推了推黑发青年,也许是因为有长风衣的遮掩,对方的身体比看上去更加虚弱,黑色西装下的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腰线清瘦带着寒气,太宰治只碰到他一下,手指就像是被冻到了,不由自主攥紧了他的衣服。
“不用紧张……”黑发青年苦笑,“我之前不会这样的。”
我才不信,太宰治心想,一个字都不信。
只是站起来都变得费力,还之前不会这样,不就是说一下子就严重成了这个样子吗?怎么可能?
太宰治把人按回座位上,因为黑发青年突发的状况,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芥川被挂掉电话之后又飞快打了过来,然而手机在黑发青年的手中震动了一会儿,他也没有接。
太宰治也没说要接电话。
他心里还是在暗暗跟织田作之助较劲,不明白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能让黑发青年做到这种地步。
他放窃听器的时候,听到的大多是中原中也和坂口安吾的吐槽,织田作之助很少说话,就算偶尔有两句发言还算有趣,也不至于让黑发青年对他这么重视吧?
太宰治能感觉到,黑发青年在温和的表象下的傲慢和独断专行。
在听说太宰治要破坏他的计划时,他一点也没有动怒,不是不把太宰治放在眼里,而是非常自信,觉得不管太宰治做什么,他都可以从容应对。
想起他对织田作之助的重视,太宰治有点不高兴。
“那个织田作……”
他本想说织田作之助的全名的,然而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想起黑发青年对织田作之助的称呼,莫名的觉得停在这个地方有点顺口。
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忽然听到楼梯口的地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同样身披黑色外套,脖子上挂着红色围巾的森鸥外从楼梯下来,他没有穿平时外出的白大褂,这副模样走进这家酒吧,仿佛把阴暗的氛围都从外面带了进来。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而后他笑了起来。
似乎是听到了太宰治最后的那一句话,他笑着说:“看来我出现得正是时候。”
他右手拿着一个文件袋,看到太宰治目光落在上面,他说:“这是织田君的资料,说起来也巧,他以前是我们港黑的人呢。”
他的语气有些惋惜,似乎是在说没能留住这么优秀的人才。
然而黑发青年的神色瞬间变冷了。
太宰治的脸色也不太愉快。
被两个智商卓绝的人盯着,森鸥外没有丝毫紧张,抬起手扬了扬那份资料说:“太宰君想看吗?”
太宰治想也不想就说:“我自己可以查。”
森鸥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太宰治就明白了,他是想把自己支开,一个人和黑发青年对话。
越是这样,太宰治就越不想走。
森鸥外幽幽叹气:“那太遗憾了。”
他用比之前更惋惜的腔调说:“织田君的异能有些独特,保险起见,今晚过后,我会把这份资料销毁,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
织田作之助很少对别人提起自己的异能,就算是以前在港黑和他共事的人,也大多数不知道他是异能者,森鸥外这么晚才到也是因为他的信息太少太难找了。
何况森鸥外下定决心不让太宰治去查的话,太宰治还真不一定能查得到。
太宰治微微皱起眉头,这时黑发青年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他转头对太宰治说:“想看就去看吧。”
太宰治对上他别有深意的目光,再看看脸上挂着狐狸般笑容的森鸥外,心情莫名的烦躁。
黑发青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情,悄悄对他眨了一下眼。
太宰治满脸不高兴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改变主意,紧抿着唇拿起森鸥外递过来的资料离开了。
他的脚步声从楼梯那头消失,森鸥外回过头,看到黑发青年还盯着那个方向,忍不住叫了一声:“太宰君?”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的红色围巾上,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又飞快的消失。
黑发青年这才回过神来。
“只是有些没想到,”他对森鸥外弯了弯眼睛,笑容温和地说,“森先生和‘我’相处得这么好。”
这哪里是相处得很好,分明是在说他很擅长对付这个世界的太宰治。
森鸥外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潜藏的不满。
如果太宰治还在的话,他就是这家酒吧里最年少的人,即使他努力想要表现出自己的危险性,在两个心思深沉的人眼里还是显得有些稚嫩了。
所以黑发青年含笑望过来的时候,连森鸥外自己都要觉得,他这是在以大欺小了。
用织田作之助的资料做威胁把人支开确实也不怎么高明。
但森鸥外还是忍不住说:“太宰君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是吗?”黑发青年说,“我什么时候给你添麻烦了?”
森鸥外:“……”
他明明说的是离开的那个太宰治,偏偏眼前这个又要认下来。
意识到对方比自己想象的更难缠,森鸥外叹了口气。
“太宰君现在还没有给我添麻烦,”他索性放弃迂回,直白地问,“不过太宰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是一个意外,”黑发青年说,“就算我说我什么也不会做,只想安静的离开,森先生也不会信的吧。”
他眼神定定地望着森鸥外:“不如来做一个交易,你给我想要的东西,我也给你想要的。”
森鸥外目光闪了闪。
他想要的……
眼前的黑发青年知道他想要什么。
“我要五十公斤炸药,目前威力最大的那种,明天中午之前必须给我。”
森鸥外没有过多在意炸药的事,这个要求很容易就能办到,他只是注意到了黑发青年话里所用的词汇——必须?
“为什么这么着急?”他问,同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让他脸上失去了刚才的镇定。
“因为……”黑发青年停顿了一下,看向森鸥外的眼神不再带着冰冷的交易,而是充满了苦涩,“其实你差不多也猜到了吧,我已经死了……”
既然他知道了自己的事,就不可能不去查那家咖喱店的。
还有他刚才吃药的情况,说不定也早就从离开的坂口安吾那里了解到了。
他并不全是因为胃病才不能吃东西,而是因为他……他只是背负着执念,不愿离开这幅躯壳的亡灵罢了。
他话音未落,楼梯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响声,太宰治手里拿着的资料全掉到了地上,他睁大眼睛,满脸错愕地望着他们。
他脸上再次出现了那种宁愿自己什么也听不懂的表情。
第96章 --
太宰治拿着资料出去的时候, 其实并没有太过担心里面的人,黑发青年看上去虚弱,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森鸥外也不会轻易对他出手。
因此太宰治心里更多的是被他们排除在外的不满。
明明他才是那个和黑发青年相识的人,可在森先生出现的一瞬间,黑发青年就和他达成了某种协议,他们之间的默契让太宰治觉得他才是那个外人。
太宰治一边打开资料, 一边不高兴地撇撇嘴。
港黑势力发展得越来越大,已经到了会被政府忌惮的地步了,然而森鸥外一点也不着急,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其他的打算。
不过能让政府忌惮, 侧面也说明了他对横滨这座城市的掌控力越来越强了, 如果他想要调查一个人的话, 根本就花不了多少时间。
织田作之助的资料就是森鸥外来酒吧之前收集到的, 里面有他在港黑工作时的记录, 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除了频繁的请假, 以及……不杀人的规矩之外。
一个不杀人的黑手党?
太宰治难得起了些许兴趣, 然后忽然想起对方已经不是黑手党了,现在除了在港黑的熟人会交给他的一些杂活,他也会接一些其他的委托,收入不多但也还算稳定。
明明就没什么嘛, 太宰治刷刷翻完了薄薄的几页资料,要不是最后一页写着织田作之助的异能, 他都要觉得这份资料是森鸥外编出来糊弄他的了。
怎么看都很普通啊,到底是哪里吸引了另一个自己呢?
安吾好像和他的关系也不错吧?
太宰治又把资料重新看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出特别到让他抓心挠肝想要了解的部分, 不由得郁闷起来。
他不会怀疑另一个自己以及安吾的眼光,然而不管怎么看,织田作之助都不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人。
天衣无缝的异能算得上一方面,只不过太宰治自己就是反异能者,无论什么样的异能都很难让他放在眼里。
那份资料上没有织田作之助以前作为杀手的经历,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是森鸥外也不可能查到那么深。
没有和织田作之助接触过的人,大概永远也无法理解那种奇妙的感受。
对太宰治来说也是一样,他对织田作之助不杀人的理由确实有些兴趣,从窃听器里听到对方说话时语出惊人也感觉很好玩,可这不足以让他放下其他事务去找对方。
先把联系方式记下来,太宰治暗暗存了织田作之助资料上的电话号码,然后拿着资料回到酒吧里。
Lupin酒吧建在地下,从狭小的通道往下走的时候,太宰治忽然有种走在两个世界夹缝中的感觉。
幽暗的台阶和静谧的气氛,就好像把他从一个世界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不知为何有些惊慌,也就是在这时,他听到了黑发青年对森鸥外说出的话——“……差不多也猜到了吧,我已经死了。”
死了……
什么死了……?
太宰治瞬间就意识到了对方在说什么,之前种种迹象也在刹那便串联了起来。
无论是坂口安吾之前的惊慌,还是他吃不下任何东西,状态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虚弱,都仿佛铁证般提醒着太宰治。
他没有说谎。
他真的已经死了。
可是……他明明就在那里啊。
太宰治连手里的资料什么时候掉到地上的都不知道,那两个正在交谈的人停下来,沉默地望着他。
只不过和森鸥外的惊讶比起来,另一个人就显得镇静多了。
像是想要让太宰治早点接受这个事实,他毫不避讳太宰治的目光,眼里的坦然化作能刺伤人的冷漠,太宰治心里蓦地一痛。
他快步跑过去揪住对方的领子。
“你跟我说的明明是没有多少时间了——”
怎么突然又变成死了呢?
更可怕的是,太宰治找不到任何证据来反驳他的这一点。
青年贴近皮肤的西装上没有任何温度,脸颊带着不正常的苍白脆弱,呼吸的气息也几近于无。
种种迹象都表明,就算现在不死,他也剩不了多少时间了。
太宰治指节用力到有些发白。
他才刚找到他……
刚找到一个和自己那么像的人……
还以为再也不用自己一个人了,再也不会孤单了……
可是没想到,对方早就抛下了他。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看到他眼里几乎要溢出来的绝望,森鸥外急忙喊道:“太宰!”
然而太宰治什么也没做,他只是一动不动,揪着黑发青年的领子,垂眸望着坐在椅子上的人,神情逐渐崩塌。
黑发青年忍不住把手放到了他的头上,冰凉的手指从他的发丝间穿过,凉意一直蔓延到了心脏,太宰治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
黑发青年柔声说:“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这个他,指的还是织田作之助。
“不……”太宰治气息破碎,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开了口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多难受,心脏传来的痛楚让他感觉像是要死掉了一样。
他才不要黑发青年自作主张……
就算织田作之助是很好的朋友那又怎么样,要不要交这个朋友,还不是太宰治自己来决定。
另一个自己,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快要死掉了,要把他托付给织田作之助的语气说话啊!
太宰治想说,他绝对不会让对方就这么轻易死掉的,可看着脸色苍白而虚弱的青年,他的话越发碎裂不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