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注视着丑态毕露的老者,神情中没有透出任何欣喜与不耐。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眼中流淌着明亮而缄默的金色光辉。
“我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收起眼中贪婪,两颊的肌肉微微下垂,乌丸莲耶摆出一副慷慨慈善的表情,看向沉默的青年。
“很简单。”青年对他的一切变化视而不见,“让你叫来的那些人别再研究那个有关宝藏的谜题。”
乌丸莲耶一顿:“……黄昏之馆宝藏的谜题?”
见青年颔首,享受着身体里失而复得的力量,老者——不再是老者的老者眼睛一眯,和善地笑起来。
“这的确是可以用来交易的条件。”他垂下眉毛,“但六十岁……年轻人,你看起来可只有二十出头。”
闻言,青年也笑起来,眼中仿佛有黄金在徐徐流动。
“既然如此,不要去探究黄昏之馆的谜题,也不要随意让人靠近这栋别馆。”他微笑着缓声道,“这是交易的条件,如果你能做到,到时候我会送给你……”
“——你渴望的永生。”
即便是名震日本的大富豪,听闻此言,也忍不住呼吸急促,面颊与眼球浮现出一片激动的赤红。
“‘到时候’,究竟是指什么时候?不给句准话可不好。”他不依不饶地问。
青年笑了笑,手中凭空多出一本封面无字的黑色硬皮书:“到有人来取走这本书。”
乌丸莲耶当然不满意这个回答,只是对方虽然上来就很好说话地给了定金,之后却完全不愿做出一丝一毫的退让。
永生的胡萝卜就吊在他眼前,而他只能做那头不顾一切的驴子?
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乌丸莲耶笑呵呵地点头同意了对方的要求,却转过身,来到书柜前,拿起上面放置的胶片相机。
“我想,我们彼此都需要留下一点证据,来证明这起交易,不是吗?”
乌丸莲耶按下铃铛,叫来一名年轻的仆人。
对方举起那台在当时年代昂贵又先进的折叠式相机,在经过比起现代相机来说堪称繁琐的调试后,将其对准了面前的青年。
他站在青年侧面,按动快门,拍下了对方将书放进书架的瞬间。
留下信物,青年微笑着推门离开了书房。而门扉关闭的刹那,年轻仆人放下了相机,阴狠驱赶走乌丸莲耶脸上虚假的和善。
“你去给我带人围住那个房间。”他狠厉道,“要活的,可千万别让人跑了!”
年轻仆人点头应是,又问道:“那有关谜题的破解……”
已不再年老的老者脸上绽开一抹贪婪的笑意。
“——唾手可得的财宝,我为什么要放弃?”
年轻的仆人点头应是,也转过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书房。
毛利小五郎试图跟在他身后离开,但随即便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吃痛地揉了揉额头。
而草野朔偏过头,正对上千间降代隐晦打量的视线。
在沉默中,乌丸莲耶在书房里踱步,脸上表情不断变幻,贪婪与喜悦渐渐成为最醒目的色彩。
但就连这神色,也僵止在电话铃声重新响起的时刻。
“……你们说,房间和画室里都没有人?”乌丸莲耶的声音越来越冷,“也没有人见到过他从书房里出去?”
就好像对方从这栋别馆里忽然凭空蒸发了一样。
“给我找!”重新抓住壮年末尾的身体支撑了他的咆哮,“把周边全封锁起来,问那些学者!问这栋别馆里的所有人!”
挂断电话,乌丸莲耶从喉咙里“嗬”了两声,久违的剧烈情绪让他既感到愤怒,又感到着迷。
“这就是.永生的道路。”他痴迷地抚摸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我找到了……我决不允许它从我手中溜走……”
眼前影像进入加速的静默,他们看到无数人拖着影子进出书房,乌丸莲耶在脸上做了伪装,那台只用了一张底片的胶卷被人带走,送回一张熟悉的黑白相片。
相片的左下角印着拍摄时的时间:
1954/07/14
乌丸莲耶将照片举起,对向窗外的阳光,青年安静地静止在崭新的相片里,将手中书籍放向书架。
然而,相片之外,再没有任何人见到过他。
-
“……雷契尔。”
见到倒在餐厅的座椅上,显然已经死去多时的男人,贝尔摩德脸色不由有些凝重。
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几乎完全看不出原先矜贵高傲的模样,面颊凹陷,眼球外凸,像是死前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却用尽力气想要喊出些什么。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僵硬,贝尔摩德本不该关心无关人士的生死,但她的心脏却止不住地狂跳。
何况,布罗德·雷契尔并不能完全算是无关人士——
科涅克那家伙本就和对方有着数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在美国,是这两人一起策划了那场震动整个纽约的恐怖演出。
大半有权有势的头目死于之后混乱的自相残杀,没人能肯定那一定是因为那场剧目,却也没人能肯定这一定与演出无关。
大把大把的势力想要找到两人的踪迹,但他们甚至画不出那天科涅克的扮相,不知这人姓甚名谁,而布罗德·雷契尔……雷契尔家自己都找不到布罗德的痕迹。
组织和其他未受损伤的势力蜂拥而上,瓜分了那些人留下的遗产。两年过去,风波渐定,观众大多死去,留下的既得利益者早就淡忘了当年席卷纽约的恐惧。
但贝尔摩德没有。
那是她称科涅克为「黄昏」的起源,为那场与三十八年前黄昏之馆惨案令人胆寒的极度相似。
而今天,四十年后的今天,科涅克与黄昏之馆重合在了一起。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男人僵硬扭曲的尸体,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贝尔摩德。”爱尔兰不耐烦的声音从电话中响起,“还没找到剩下的人吗?……喂?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女人沉默良久,声音里难得透着一丝没掩饰好的干涩:“没有。”
“什么?”
“没有,哪里都没有,那间监控室也没有任何人的踪迹。”贝尔摩德低声道,“那几个失踪的人……”
组织的行动人员已经将别馆团团围住,如果有从任何出口出去的人,他们不可能发现不了。
“——就好像突然从这栋别馆凭空蒸发了一样。”
-
乌丸莲耶没能找到那本书。
青年在临走之前,明明当着对方的面,将书放进了面前的书柜。然而,乌丸莲耶对着照片试图一本本地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本黑色硬皮书的所在。
正如景浦正一在信纸中所言,1954年7月18日,乌丸莲耶对有所人大发雷霆。
他最终也没有找到那本书,哪怕毛利小五郎伸出手指,迷茫地指向眼前第三排的书架:“不是就在这里吗……哇!”
仿佛真的听到毛利小五郎的话,乌丸莲耶伸手探向他指明的位置。
然而,他最终只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圣经》,正要气急败坏地摔书,书页中却飘出一片轻薄的纸片:
“智者之书回归,逢魔重现于世,乌鸦口衔圣杯相迎,与依兰达相反的孩子在摇篮前苏醒,藤结硕果,生命化汁。谨记,身携黄金者归来前,切勿解密!”
乌丸莲耶将那本《圣经》放回了原来的位置,然后无理地向学者们追加了第二道谜题。
千间降代怔怔地叹了口气。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她缓缓开口,语调平白苍老几分。
毛利小五郎茫然地问:“……明白什么?”
下一刻,书房的幻象骤然消失,他们这次站在黄昏之馆的宴会大厅,窗外夜色阴翳,室内灯火通明。
绅士们穿着定制的昂贵西装互相举杯,淑女们藏在扇子的遮掩后窃窃私语。
“今日诸位共聚在这里,是为悼念我们共同的朋友、在九十九岁高龄逝去的乌丸先生……”
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央,司仪以悲戚的声音高声宣布。
“——以及对乌丸先生生前珍藏的三百件珍贵艺术品,逐一进行拍卖!”
毛利小五郎无措地站在大厅中央,下意识避让来往侍者,对方却端着托盘目不斜视地穿过了草野朔的身体。
“原来这次还是幻觉啊。”他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试图转移话题,“这个难道就是磁带里说的拍卖会……?”
在原作中,拍卖会原本只是一段为掩盖真相而伪造出的虚假流言。
但如今,无论是贝尔摩德的证词,还是眼前的场景,都分明代表一件事:
——这场拍卖会,的确已经成为了真实发生过的事件。
至于假死的乌丸莲耶,为什么会放任这种事的发生……
原因很简单。
拍卖会如火如荼地进行到第二天晚上,拍卖师高高举起一本无字的黑色硬皮笔记。
“这是什么艺术品?”有人怀疑地问,“难道是某位大师的真迹?”
拍卖师面不改色:“乌丸先生的藏品,个个都是精妙无比,我们相信他的眼光。”
——乌丸莲耶找不到青年,也找不到书,干脆破釜沉舟,放出书会在拍卖会上出现的消息,希望能吸引对方的到来。
草野朔叹了口气。
他声音极轻地道:“乌丸莲耶……没有遵守约定。”
阴沉的夜空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两名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旅人敲开了黄昏之馆的大门。
“这可是一块古老而神奇的石头。”长相粗犷、留着络腮胡的高大白人男性摊开手掌,操着蹩脚口音的日语说,“我们可以将它抵押给贵方,作为借宿的费用。”
他长满老茧的手掌中央,安静地躺着一块刻着五角星与眼睛图案的星形石头。
第249章 第249章
男人的手掌上沾着一点湿润的泥土, 星石看起来却很干燥,星形间的凹陷中还残留有一点泥巴印。
——仿佛刚被人从泥泞的土壤中捡起,不走心地擦了擦, 就攥在手心里妄图将它当作宝贝卖出去。
他另一只手提着盏挂满泥水的玻璃罩黄铜煤气灯,在阴沉的雷雨天气里发出一轮暖白的光晕。
身为总揽这场拍卖会事务的负责人,对方一眼就该看出二人想要骗留宿的目的。然而, 这位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只是伸手推了推有些下滑的镜框。
“进来吧。”他侧身让开道路,“这里用不着你们的东西。”
络腮胡男人显然也没想到,看起来高高在上、不好接近的负责人竟然会如此慷慨大方。
他疑惑地与同伴对视一眼, 率先大大咧咧地走进门,长靴上的泥巴在地板上留下一串刺眼的肮脏印记。
“真是谢谢你啦, 好心的先生!”他大着嗓门道,“我们是从美国来的野外探险家,没想到这天气说变就变……”
佣人递给他一条毛巾,他接过来,盖在脸上豪放地呼噜两下, 将沾着灰尘与脏污的毛巾挂在脖子上。
另外两名佣人急急忙忙地去打扫被弄脏的地板,自称探险家的络腮胡美国人感谢地向他们致意,然后被侍者带到一间空房间。
门被轻轻合拢,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这儿的人真不错,说不定是山上捡到的那枚星石给我带来了好运……我要留着那玩意, 把它传给我儿子、我儿子的儿子!”
他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 一边放下沉重的背包, 揭开里面厚厚的几层防水布,从里面掏出块手帕,仔细地去擦那盏煤气灯:“啊哈,淋了这么大雨竟然也没坏, 真是我的好宝贝……”
同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搞不懂这个放着手电筒不用的傻瓜:“这也是你要传给儿子的传家宝,哈?”
美国人探险家爽朗地笑起来:“你说得真没错,朋友!”
比起乐观的探险家,同伴显然更加忧虑:“但我总觉得,我们不该敲响这栋别馆的门,那个放我们进来的人说不定别有用心……”
“那么,你为什么这么想?”探险家认真地看向同伴,并没有大大咧咧地否认对方的观点。
“你一定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同伴说,“那个戴着眼镜的、放我们进来的男人,在我们转身以后,我忍不住偏过头,悄悄看了他一眼……”
“怎么?”探险家问。
“我看到他在笑。”同伴说,“他盯着我们的背影,像个被塞了糖果的三岁小孩,就那样吃吃地笑起来——但我们都知道,他应该是个成年男人,对吧?”
他们都因为想象或是回想那样的场景而打了一个寒颤。
美国人对他的同伴说:“我们不可能在夜里冒雨下山,那样太危险了;要是沿着公路徒步过吊桥,又好几十公里没有人烟……”
同伴拍板道:“在这里歇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
他们当然没能如愿,后续一目了然,三名沉默的观众都听过拍卖会凄惨的终局。
——无一例外,疯狂席卷了别馆里的每一个人。
起泡香槟漫过暗红色的地板,黄铜烛台滚落门边,烛芯向外倾倒,却仍在挣扎着虚弱燃烧。
火光明灭,仿佛寓示着别馆里众人的命运。
“……他们都疯了。”千间降代喃喃道。
“他们都疯了!!”
探险家与同伴艰难地在混乱的人群中穿行。一个女人大笑着伸出手,死死扯住他的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