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他肯定地说。
“大哥……”身后的伏特加低唤了一声。
“很好,川江熏。”琴酒并未收回手/枪,显然不会被这样的说辞糊弄过去。
他冷笑了一声:“那你能和我解释,为什么你到了工厂的第一天,运送货物就出了问题吗?”
他松开另一只手的手心,窃听器随之落在了地面,沿着水泥地面跃动弹跳了片刻,才终于归于平静。
今泉昇沉思了几秒钟,呼吸仍有不稳,头部带着阵痛,但好在目前勉强算是清晰。
他依旧在颤抖着喘息,却保持着条理地分析道:
“昨天我到达工厂之后,只参与了将货物交给一位对接人的任务。你们既然怀疑地上的窃听器是我的,那么我猜是收货人在他车上的货箱里发现了这枚窃听器。”
银发男子挑了挑眉,神情未变,只冷冷地:“说下去。”
今泉昇又轻咳了几声,这间仓库的阴冷潮湿,被凉水泼过之后的身体还在止不住地颤栗。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看着其实有点可怜,这具身体不加于锻炼,实在是太过脆弱了。
“货箱除了由我和一位司机一起搬上了收货人的车子外,如果想要被动手脚,也可以是在运输货物之前。运输货物之前除了经由司机之手,也经由了当天的货物监测负责人,再往远了说,也许还涉及到了这批货物的生产厂家。”
“不过我认为生产厂家的可能性不太大……货物如果出了问题,监测负责人应该会提前注意到这个问题,而不是最终被你们发现。”他轻轻抬头,目视着前方的银发男子。
“所以我可以问一问吗?昨天的货物监测人是谁?”
琴酒无言地凝视着这名青年半晌。
青年也同样回望着他,眸光澄澈、没有分毫闪躲,唇线被抿成坚毅而平直的长线。
只有今泉昇自己知道,此刻他胸腔中的心脏,正在及其剧烈地鼓动着。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以至于身上的肌肉好似都在跟着节拍痉挛。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与之相反的,是今泉昇平静如水的眼神。
仓库陷入短暂而又漫长的几秒钟静默……
随后,一身漆黑的男人先行有了动作——
“咔哒。”琴酒给手/枪重新上回保险栓。
他拉扯开一侧大衣,将枪放在了妥帖的内兜中。
“伊藤东冶,这间工厂的副社长。”琴酒说。
“关于这个人,你对他有什么评价?”
今泉昇愣了愣,大约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谈起这个人。
“我认为……”他有点苦恼地沉思了一会,最终委婉地:“我认为伊藤副社长是个有些马虎的人。”
“昨天我和司机去运送货物,在到达了指定地点之后,才发现伊藤副社长没有告知我们等待接收货物的‘客户’是什么人。我想他大概是忘记了吧……”
在此期间,琴酒一直在用那双被压在漆黑帽檐下的冷锐眼睛审视着他。
“但是司机打给伊藤副社长电话想要询问对接人是谁的时候,伊藤副社长的电话却关机了。昨天我和司机找客户花费了一些功夫,最后还不幸被卷入了一场杀人案中。关于这件事我其实多少有些想要抱怨……”
话及至此,今泉昇轻轻叹出一口气。
他及其含蓄地表达出,自己在来到工厂的第一天,就因为副社长的失职而遇到了许多的麻烦。
频频目视银发男人的伏特加揣揣道:“……大哥,看来确实不是这小子。”
“而且我们不是也掌握了很多那个人试图背叛的证据吗,要不我们直接去……”
“伏特加。”银发男人冷冷地开口。
“是!”被呼唤名字之后,伏特加应激反应一般紧张地立定站直。
“给他松绑。”琴酒朝今泉昇比了个手势。
接受到命令之后,伏特加直接大跨步走到今泉昇身后,为他解开了将他禁锢的绳子。
被绳子勒得太紧的缘故,今泉昇发现他的整个身体都快要动不了。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小腿有点发抖,睡裤被冷水浸湿后黏在他皮肤上,勾勒出过于纤瘦的腿型。
他狼狈地抬手扶住旁边的承重柱,一派惙然。
血液循环受阻导致他的大脑有些缺氧,虽然头晕目眩,但他还是成功确保了自身的理智,将计划好的说辞不留漏洞地说了出来。
“川江熏。”银发男人喊了他的名字。
“是。”今泉昇抬起头,声音还有点发虚。
“跟我来。”琴酒冷冷道。
琴酒走在前头,步速很快。完全没有要怜惜今泉昇此时状态不适的架势。
反倒是伏特加回头看了他一眼。
可惜他说话时的每一个爆破音都被凶狠地加重,还附带了粗/暴的弹舌:“喂——臭小子,你到底还能不能走路了?难道需要人扶吗!?”
今泉昇努力地站直身体。
双腿发麻的缘故,他每朝前迈上一步都要克服极度的不适。
他现在还穿着湿透的睡衣,浑身都冷的发颤,一段时间没有进食,腹部也空空如也。
但为了确保让自己活下去并实行之后的计划,他只得一声不吭地加快脚步。
琴酒最后停在了一道金属卷帘门前。
还是在这间仓库之中。
“伏特加,打开它。”他站在一旁,俨然早已惯于发号施令。
伏特加应了一声,很快就行动起来。
在他蹲下之后,沿着卷帘门与地面间的缝隙,一点一点地将卷帘门抬高。
今泉昇也随之看见了那道门后的场景——
一个被捆绑在座椅上的男人。
嘴里被塞着一团破布,脸上遗留着干涸的泪痕。在见到门被开启时,他的眼里原本流露出些微希冀,但在看见琴酒之时,那份微小的希冀很快便被熄灭——
被捆住的人,正是井上物流公司的副社长,伊藤东冶。
“昨天接收货物的‘客户’说,他们在其中一个货箱里发现了窃听器。”琴酒慢条斯理地说道。
“目前嫌疑最大的人,就是伊藤东冶。”
“而我们最近刚巧——获得了许多他是个叛徒的证据。”
话及此处,伊藤东冶一边发出呜咽声,一边瞪大着眼睛疯狂地摇着头。他被捆绑在座位上,却疯也地晃动着身子,座椅的凳腿反复地磕碰着地面。
“所以,川江熏——”银发男人冷冷地勾起唇角。
他再度拉开一侧大衣,动作堪称优雅地从内部掏出那把漆黑的伯/莱/塔。
“组织向来喜欢聪明的人。”他将枪递到了今泉昇的面前。
“现在,向组织证明你的忠诚。”
第10章 Chapter10
Chapter10
今泉昇清楚地记得,在四年前那片略有陈旧的宽阔操场上,曾笔直阵列着身穿浅蓝色制服的数百名青年人。
他也站在那些人之中,同样腰背挺直,顶着烈日骄阳。
警旗高挂于空中,在呼啸的风中飘扬。
站在对面不远处的教官昂首挺胸,双手背后,开口便是有如洪涛的厚重嗓音: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一名警察了!”
“大家都知道,警察的职责是奉献社会、服务群众、维护秩序。但是——”
教官顿了顿,目光一扫而过这一期的新生的青涩面孔。
那时今泉昇站在队列中央,却在那一刹那同教官的眼神对接。
教官深陷于眼眶中的黑色眼睛庄严而又肃穆。
明亮之余,又恍若燃烧着一团不会熄灭的熊熊烈火。
“你们同样也该知道,身为一名警察:你会见到一个远比常人所想更加黑暗、更加可怕的世界。在你们站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罕为人知的暴行在悄然发生!”
“正因如此,你们更该心向光明。危险降临之时,要时刻不忘自己是一名警察,不忘发亮、不忘发热……”
那是个万里无云的天气,天上有洁白的鸟群横亘而过。
教官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间反复回荡,传遍四面八方——
“最后,要始终铭记一点:你们——就是那缕可以划破黑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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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泉昇望着琴酒递来的伯/莱/塔,大脑真切地空白了许久。
这不在他的计划里。
他知道琴酒不会轻易打消对他的怀疑,可他没想到琴酒为了确认他到底有没有嫌疑,竟然能够谨慎到这一步。
见他没有反应,琴酒只冷冷地吐出一字:“拿。”
今泉昇只好接过那把伯/莱/塔。
他的演技很精湛,就像所有第一次握住枪柄的新手一样,他的动作略显笨拙,指尖带着轻微的颤动。
但很难说这一丝颤抖究竟是不是他主观想要表现出来的。
“杀过人吗?”站在他身后的琴酒问道。
今泉昇陷入沉默,良久之后才轻轻摇头:“……没有。”
这话是真的。
虽然他是一名警察,但并非长期处于一线,他更多的工作是参与行动策划和远程指挥。他仅有的那么几次朝人开枪,也是为了控制情绪激烈的犯人,而非当场击/毙。
干警察这行的,比绝大多数的人都更能体会到生命的宝贵与沉重。
前一天还在对你欢笑的同事,也许第二天就会被宣告殉职。励志活跃于一线的伙伴,也许会在下一次行动中落下终身残疾……
他抬起头,默默凝视着被捆绑在座椅上的伊藤东冶。
在工厂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就十分清楚,伊藤东冶并不是什么干净货色。
那天送完货回到工厂,想进入社长办公室调查东西的时候,他刚巧路过了这个男人的办公室。昏暗的走廊里,只剩那间房间的门敞开着一小道缝隙,明亮的光芒照射在瓷砖地板上。
他轻声走了过去,顺着那一小道门缝,瞥见了伊藤东冶满面潮红,在一片云雾缭绕中兴奋地手舞足蹈……
伊藤东冶嗑/药。
上午见面时,今泉昇同伊藤客套地握过手,他发现对方的手上有一层很厚重的枪茧,这证明伊藤会频繁地使用手/枪——他是个老手。
或许伊藤东冶还杀过人。
他望着伊藤东冶此时的惊恐模样,他几乎可以冷静地悉数出近十条能将伊藤东冶逮捕判下重刑的理由。
即便是当场击毙也不为过。
但是……
“唔——!”伊藤东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吼叫。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伊藤反复挣扎着,不停摇晃着身后的破旧木椅。嘴被堵住的缘故,他只能发出单一的呕哑声。
琴酒的注意力也终于被那个男人吸引片刻。他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转移了视线。
“看来我们的副社长还有话要说。”
“伏特加,给他一个机会。”他朝一旁的黑衣男人轻轻颔首。
收到命令后,伏特加狞笑着走了过去,一把拽出了男人嘴里的破布,朝着地面随手一丢。
“大哥可是在给你机会。”伏特加咧开嘴角,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伊藤的脸。
“好好进行一下你的措辞,现在坦白你那边的事情,我们也好给你留个全尸——”
即便脸被拍的红肿,伊藤东冶也不敢发怒,只能颤颤巍巍地:“不是我……”
他很害怕,他害怕极了。
琴酒的一贯任务就是清缴组织叛徒与敌人,这个人就如同死神一般,连同他踏过的地板,都会被血液浸染成殷红色。
——他就快要死了,他会被杀掉!
伊藤东冶绝望地想。
“不是我,琴酒……”伊藤试着辩解。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表情控制能力早已崩溃。
“真的不是我,琴酒……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车上为什么会安有窃听器,那玩意不是我——”
他的视线倏然一转,余光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栗发青年。
看见那张清隽而漠然的面庞,伊藤东冶愣了愣,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双目陡然瞪大。
伊藤东冶僵硬地抬起头,脖颈处甚至发出了“咔吱咔吱”声。
“是——你——!”他咬牙切齿地抬起头,怒视着站在不远处的今泉昇,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压出来的。
“琴酒!!”他歇斯底里地大吼,“是他!是川江熏,窃听器是川江熏安装的!!”
“川江熏才是那个叛徒,不是我!不是我!!”
他怒视着站在不远处的今泉昇,连同额角都接连爆起了一片青筋。
与之相反的,对面的栗发青年只是用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眸,淡漠地望着他。
“琴酒!!”他歇斯底里地大吼,“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是站在你身边的那小子啊——”
“他才是啊!琴酒你看看啊!!”
“他才是叛徒啊!!!”
无论场面陷入何样的混乱,银发男人都表现的无动于衷。
琴酒对听这些东西显然没什么兴趣——人歇斯底里起来的癫狂模样并不好看,他的忍耐已经达到限度了。
“伊藤副社长。”今泉昇轻声开口。
“我明白你想在临死前再拖一个人下水的心理。”他默默举着伯/莱/塔,“毕竟井上社长已经死了,你甚至为此难过了很久,不是吗?”
“一派胡言!!”伊藤东冶破口大骂。
“你在胡说些什么!!谁会为了那个叛徒难过,我说了我不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