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潜藏在外界冰雪下的涌动暗潮。
降谷零是个很会克制自己的人。
多疑不是他的天性,但是连同在草原奔跑的猎兽都明白:想要在艰辛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就必须将自己全副武装,在必要时刻袒露出利牙和尖爪。
他无数次怀疑过自己的推论是否存在漏洞, 他试图说服自己屈服在情爱的多巴胺之下, 将他所看见的、他所困惑的,认定为合理的、成立的。
如果这一切只牵涉到他自己, 他想他可以暗自默许任由无数的事情肆意疯长。
唯独当下, 他做不到——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他肩负着那枚沉重樱花勋章, 背负着国土之上的一亿生灵, 是可以抛洒鲜血将黑暗驱散、是可以将筋骨剥离点燃火花, 却唯独不能因为一己私欲沉溺其中的人。
什么方法能让川江熏逃脱组织的捕网, 又将消息安全传递给前辈?
莱伊是FBI的卧底,没有立场协助川江熏,除非他们达成了某种他尚未知晓的共识,里应外合地上演了一场欺诈戏剧。
——但是这不合理。
如果他们真的联手演了一场戏, 那不该将之转变成一场漏洞百出的闹剧。
所以莱伊和川江熏没有达成共识, 他们并非共犯, 莱伊没有暗中参与任何行动。
排除第一种可能性,那么就只剩下——
川江熏是渗透在组织的更深处,怀揣着某种目的接近了今泉昇。
也许在某个夜晚, 他早已将今泉昇的身份查明了个彻底, 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在酒吧的柜台托着酒杯,朝今泉昇展露出无辜的微笑。
——他被他欺骗了。
“今泉先生让我们现在赶往国立医院。”
在降谷零冰冷的目光下,川江熏掏出了手机,点击了简讯界面,将屏幕凑向了他的眼前。
浅金发青年的视线落向简讯上方的号码栏,眼眶中的灰蓝眸子由左移向右;他飞快地确认了一遍上方的数字,与自己心中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电话号比对。
确认无误之后,他才点了点头。
他屏气凝神,将即将从体内迸发的戾气与怒火全数收回。
“我们走。”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宅邸。
接下来川江熏只要展露出任何的异动,他都会想尽办法将他钳制。
然后把他扭送到那个人的面前,让他忏悔自己犯下的全部罪行。
****
今泉昇发现了一件事。
从他操纵着川江熏把手机第一次拿给降谷零看的时候,他其实就该意识到的。但是当时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屏幕上,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
直到他给川江熏的手机发送简讯的时候,他才意识到……
弹幕不见了。
的确是不见了。
以往总是在屏幕飞速刷新、光是看上几眼就会叫人头晕目眩的文字,现在消失的一干二净。
[追更模式]仅开启在了川江熏的身上。
那些结合实时状况发出的评价与其称之为“弹幕”,对今泉昇来说其实更像是一个不会关闭的直播间,有无数观众在监控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些发言从模式开启的那天起,无论是在川江熏的手机上、还是他自己的手机上,均可以看到。
但是这些文字现在全都消失了。
他明明记得App的弹窗上表明过:[追更模式]一旦开启,就不能自主关闭。和[连通模式]一样,都不是他能凭借自己的意志操控的。
所以弹幕消失了,意味着是有什么其他的外力将之“关闭”了。
今泉昇重新点回了漫画App中,正欲查看过往的漫画更新章节,屏幕突兀地跳出了一个弹窗。
弹窗的出现毫无章法,它除了会像寻常的App开发新功能会就在开头的界面通知之外,其余的出现时间从不固定。
而弹窗,似乎存在一定的“自我意识”。
初次发现弹窗具备“自我意识”,是[连通模式]刚刚开启还处于试用期的时候,弹窗似乎会根据他的疑问选择性地回答问题。
【1月18日18:00—1月19日23:59期间,[追更模式]进入系统维护状态,现已禁止用户使用,维护状态结束该模式将会自动开启。】
弹窗显示着系统公告一般的提示,好似就在回答他的疑问。
坐在办公椅上的黑发青年身形一顿,他扭过头看向身后——
漫着潮气与灰尘味的档案室空落落的,吸顶灯的照射范围无法遍布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昏暗的阴影包裹着空间的边缘,将墙角平直的线模糊,整座档案室透着诡异的森寒。
松田阵平刚才出去了——说是要去上一趟卫生间,现在还没有回来,档案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今泉昇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回手机上。
他清了清嗓子,抱着纯粹的试探性发出一道疑问:“[追更模式]为什么会被禁用?”
声音在房间响彻,突兀地划破了原本的寂静。
他等待了几秒钟,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莫名生出了几丝紧张感。
如果弹窗真的具备自我意识……
【App即将推出重大新项目,为保证用户得以成功体验最新项目,维护状态期间将不予开启[追更模式]。】
弹窗回应他了!
它似乎具备自主意识,可是却在回应着今泉昇根本无法理解的话语。
“最新项目?”今泉昇蹙起双眉,“那是什么?”
【未来不可知晓,重大节点不予更改。】
答非所问。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那换个问题。”
“弹窗上写的‘为了保证成功体验’是指这个最新项目后续如果推出,我就必须使用吗?”
【未来不可知晓,重大节点不予更改。】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选择我?
如果这款漫画软件不曾出现在他的手机上,也许他现在还在长野县工作,一辈子都不会触摸到组织的边缘;既无法拯救他重要的友人,也无法探寻父母死去的真相。
大概会不知外界的波涛汹涌,怀揣着无数的遗憾走向人生的尽头。
【未来不可知晓,重大节点不予更改。】
弹窗只反复跳动着这句犹如祷告书般的话语。
今泉昇无力地关掉了手机屏幕。
…………
****
1月18日 20:15
东京国立医院
过了晚高峰,车子在道路上行驶的尤为通畅。
银白色马自达RX-7一路行进到国立医院的地下,将车子倒入停车位后,降谷零拉下了车子的手刹,扯下车钥匙。
“到了。”他抬头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青年,“我们来医院是要做什么?”
川江熏拉下安全带,打开了车门,轻飘飘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要询问院内资历较老的医生,看看他们对十五年前的某场车祸是否还有印象。”
降谷零没再说话,将车钥匙收好后,也抬步走出车厢。
他们朝着直达楼上的电梯一路行进,空旷的地下空间回荡着两道至始至终未曾重叠在一起的脚步声。
深栗发青年走在前头,降谷零目光出神地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一大段间隔。
走到电梯口后,川江熏首先按下了向上的电梯键。
电梯很快便抵达了地下,大门展开前发出一道清脆的鸣音。
深栗发青年率先迈入电梯之中,降谷零刚刚踏进半步,又猛地把脚收了回去。
“怎么了?”他看见川江熏探了探头,站在电梯里看着他,眼神带着困惑。
降谷零缓慢地摇摇头,只淡淡道:“你先上去,卡慕。我有东西落在车上了,一会去楼上找你。”
“好。”
降谷零扭头朝着停车方向走去,听见后方电梯大门合上的声响后,眸光变得越发冷厉。
他一路回到车子旁边,重新坐回驾驶座,将车子点了火后,目光落向了右手边的行车记录仪。
执行任务的缘故,他的车子偶尔也会承载一些组织成员。
虽然他每天都会检查车子是否被动过手脚,但为了防止疏漏,他行车记录仪的录音器也始终是开着的。
川江熏把还在通话的手机拿给他时,通话进行了将近46分钟,他接过手机和今泉昇对话,对方和他简述了一些目前的情况。
结束通话时,降谷零瞥了一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19点05分。
通话时间则定格在48分03秒。
他现在需要用行车记录仪确认——川江熏告诉他国仲宅出事的时候,是否在通话时间的范围内。
浅金发青年抬起眼帘,灰蓝色眸子一闪而过锋锐的流光。
****
夜晚的医院不似白日嘈杂。
一楼大厅仅能偶尔见到几个穿着病服的病人,过往更多的是正在查房和运送货物的护士。
“资历超过十五年的医生啊……”柜台里的小护士犯了难。“资历超过十五年的,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专家了。现在不是上班时间,院内值夜班的人也不多,我这边也很难帮您查询到。”
小护士朝着身前的键盘敲了几下,最后又抬起头:“先生,不知道您明早是否方便?不如等明早医生都来上班了,您再过来找一找?”
深栗发青年摇了摇头,发出一道沉重的叹息:“不了,谢谢。”
以往如果以今泉昇的身份走进来,他只需要出示警察证,就可以长驱直入向存放着医疗档案的资料室,根本不需要打听消息这么麻烦。
距离白石正千仁发给他那条求救短信,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他把情况直接上报给了公安,当下公安正在试着定位白石正千仁的手机所在地。
凭他对舅父的了解,如果现在还有工夫给他发消息,一定会想尽方法向他传达有效的讯息。
偏偏白石正千仁没有。
所以就要考虑,他目前不具备传递消息的条件。
也许是因为手机被搜走了,也许是因为他所在的位置没有信号,也有可能是他陷入了昏迷。
这两个多小时里,绑匪也没有任何动静。
今泉昇除却知道国仲母女和白石正千仁被绑走之外,当下仍然一头雾水。
怎么办?
他咬了咬下唇。
“诶?社长?”身后传来了一道有些耳熟的惊疑声。
栗发青年扭过头,看见了吊儿郎当地套着羽绒服,手里拎着半瓶汽水的小林幸佑。
小林幸佑的妹妹就在东京国立医院住院。
“社长你怎么来医院了?哪里受伤了吗?”小林幸佑一个箭步冲过来,飞快地绕着他看了一圈。
“我没受伤,是有别的事情要办。”
“哦,别的事……”小林幸佑停顿片刻,大约以为“别的事”是指什么任务。他又憨笑了几下,摸了摸后脑勺:“我来看看我妹,现在正准备回工厂。”
“先别回。”川江熏拽住了他。
“身上有曲别针吗?铁丝什么的也可以。”
小林幸佑眨了眨眼睛,沉默了几秒后唯唯诺诺地掏出钱包,“社长,我发誓现在真的改邪归正了。放曲别针在钱包里纯粹是习惯……”
“习惯不错。”深栗发青年打断了他,不容分说地扯住他的衣袖,“帮我个忙,现在就和我走——”
“去……去干嘛??”
“撬锁。”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87章 Chapter87
chater87
声音。
交谈的声音断断续续, 从极远的位置模糊不清地飘来。
“一会我们…………”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等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得偿所愿…………”
“……之后随你们处置好了。”
声音。
那是一道沧桑的、沉缓的男性声线。
她好似飘摆在沉沉浮浮的潮水里,意识与五感仍然萦绕在空中, 一切尚未归还于她的身体。
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她的双腕被束缚在身后,背部被迫贴靠着墙壁, 根本无从动作;
她试图睁开眼睛, 可是富有粘着性的物什紧紧地黏连在她的眼皮上,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她想要尖叫,想要呐喊——
可是她的嘴同样被某种东西缠裹住了, 她拼了命地想要发声,结果那些声嘶力竭的吼叫只能囫囵在她的喉咙中,转变为支离玻碎的沉吟。
“你醒了啊。”
……这次她终于听清了!
肩膀不受控地陡然一颤, 她能察觉到有人接近她!!
“吱呀——吱呀——”松散的金属交叉碰撞, 还有轮子滚动的响声。
声音停下了,她能感觉到有人正站在她的面前!!
“唔唔!!”你是谁?
“唔唔唔唔——”为什么要抓走我?
“真可怜啊。”她听见身前的男人说道。
似乎有一只宽大的手掌覆着在了她的头顶。
那手轻柔地拂过她的额头, 手指绕向了她的发丝,细细地摩挲着。
“她的头发也是这样,乌黑柔软。”那双略有干涩的手沿着她鬓角的发一路下滑, 渐渐摸索向了她的脸庞。
这道声音明明很温柔,却令她的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她的四肢被绳索勒住, 根本无法动弹、亦无法挣扎,只能瑟瑟发抖着任由对方摆布。
她的下颏被那双手抬起, 她不得不随之扬起头颅。
“唔唔……”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