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泉昇很庆幸自己今天的早饭没多吃,不然他一定会直接呕出来。
直到他把车子开到一处弯道,远处的山谷间,突然想起了一阵轰然巨响!
“咚——!!!”
今泉昇匆忙踩下刹车,从车窗探出头去。从这个视角俯瞰,刚好可以看见远处的林区,有一棵高树渐渐倒下。整座林谷都在荡漾着回音,良久过后,震颤的余声才散去。
“什么情况?树……倒了?”他拧起眉头。
【佑川乡的落叶松每年都有集中砍伐时间,现在还不到时候,在规定时间外砍伐一经发现,就要面临支付巨额赔偿金的处罚。所以显而易见——是因为发生了某些意外,才致使那棵树倒下了。】
今泉昇揉了揉眉心。
他想不通这么多的巧合,为何会都集中在佑川乡。尤其是弹窗刚才的那番话——令他的大脑一团乱麻,他只要思维发散片刻,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降谷零近期的一举一动。
所以库拉索是否还活着?她到底在不在佑川乡?他开始强迫自己思考其他的事情。
如果活着,她为什么不回组织,以至于三天后要让莎朗亲自出动?——受伤了吗?还是说遭遇什么意外了?
这些问题没人能回答他,弹窗也不能。
因为这是变数,弹窗并没有亲身历经过。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踩下油门,向着前方的下坡,继续行进。
……
****
徒步赶回村子后,小林幸佑便将在山里撞见熊的事,通知给了村民。
见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村民们一个个面容严肃,年轻些的男人们纷纷返回农舍抄了家伙,这才结伴小心地向山中进发。
小林来的时候就穿了这套衣服,车子里也没有备用,只能洗把脸,带着檀香和一些吃食,进了自家小院后边的山丘。
“这是我妈,去世挺多年了。”
小林幸佑蹲在了一座石碑前,开始熟练地摆放水果。
穿着和服的银发女人没有说话,回了村子后,她就把步美送回家了,现在独自跟着小林,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今天在山里碰见熊了,差点步了我爸的后尘。”小林笑了笑,没心没肺似的,给檀香点上火,朝着墓碑上略有模糊的照片祭拜。
“不过幸亏碰见了这位……”他侧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女人。
女人瞄了他一眼,淡淡地:“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小林点点头,又看了回去:“好的。幸亏碰见了这位侠义的女士相助。”
银发女人皱了皱眉,但她没有打断小林和石碑的自言自语。直到小林幸佑朝着石碑叩拜了三次,直起身子后,才问道:“你不是说你见过我吗?”
——那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名字?
小林幸佑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我想了想,我们大概四年前在井上物流公司见过。”他说。
“一面之缘,可惜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当时穿得特别酷,但是是去见我的社长的,他叫川江熏。你们一定认识。”
银发女人皱着眉重复:“川江……熏?去哪里能找到这个人?”
小林沉默了片刻,脸上那点笑意迅速溃散。
“……他死了。”
三年前的某一天,他发现社长已经一周没来公司了。
直到某一天,一个身形魁梧、戴着墨镜和帽子的男人来了工厂,他自称自己是“伏特加”,还问工厂如今的副社长是哪位。
工厂内陷入沉寂,小林只好在人群中,颤颤巍巍地举起手。
那个叫伏特加的男人肉眼可见地露出了嫌弃,但还是念叨了一句“随便吧”,然后就大声地向他宣告:“你们社长已经死了,从今天开始,你就代替他的职责,为公司和组织服务吧。”
“我们社长以前就睡在办公室的隔间里。他死之后……我还帮他收拾了办公室,那间办公室里面……”话及至此,小林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面色惊变,立刻合上了嘴。
他挠了挠鼻子,轻咳了一声:“不过你今天救了我一命,所以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找到认识你的人的,你放心。”
小林不知道,他此刻的言语,已经尽数落入了在场的另一人耳中。
银发女人警觉地扭过头,目视着远处的一片树林。
贝尔摩德迅速收回视线,她躲藏回茂密的树木后,交叠起双臂,冷冷地勾起唇角。
真是够警惕的,那个女人。
贝尔摩德心想。
即便是失去记忆了,野兽一般的本能也不会丧去……吗?
她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敲敲打打,编辑了一段简洁的话语,收信人选择了朗姆。
[我找到库拉索了,在佑川乡。她脑子坏了,还受了伤,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贝尔摩德]
正当她想要按下“发送”键时,一道轻缓的男音突然在她的耳边响彻——
“别动。”
金发女人的瞳孔一缩。
她的目光游移向身侧,不知何时站立在她边上的青年,举着一把手/枪安静地凝视着她。
贝尔摩德的眉头挑了挑。
对方的面孔毫无遮掩,她很确信自己几天前刚在东京游戏博览会上见过这个男人。他们打了一架,这位警官先生可谓毫无谦让女性的绅士风度。
不过这么近的距离,青年只要开枪,自己就会避无可避。
贝尔摩德向来审时度势,并且她认定自己无论是为了库拉索还是朗姆受伤,都不值当。于是她弯起唇角,直接举起双手,尚未来得及发出简讯的手机落在了草坪上。
青年随即弯下身,举着枪捞起那部手机,然后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下一刻,他语出惊人:“我们谈谈。”
贝尔摩德一愣,拧起眉头:“……什么?”
青年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们谈谈,莎朗·温亚德。”
第179章 Chapter179
Chapter179
从长野县的画展离开后, 今泉昇就与弹窗详谈过一件事。
他的记忆随着那张被命名为《醒来》的油画而复苏。此前漫长的时间旅途犹如走马灯般,环带中的齿轮咔哒咔哒地扭转,陈旧的场景被置放在老胶片的中央, 一幕接着一幕地缓慢划过。
盯着那副通体纯白的画时, 青年的目光在微微闪动。
但那一刻, 他仅在思考两件事:
一、乌丸莲耶目前藏身于何处。
二、如何彻底杀死他。
那时, 弹窗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轻轻回响:【还记得那张光盘吗?】
“记得。”
从莎朗的公寓醒来后,今泉昇便独身赶往了山武郡。
尚未搬迁东京,一举掌握银座命脉的山下井,彼时还是个在山武郡负责看场子的街头混混。而今泉昇在山下井的宿舍中, 找到了那张被藏在柜子深处的光盘。他在办公楼就地挑选了一台电脑, 弹窗则在钻进那台电脑后, 在光盘中编写了新的数据。
【那张光盘是山下井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但实际上, 这张光盘就是乌丸莲耶本人,亲自交予山下井的母亲的。】
今泉昇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停顿了半晌,神情透出了罕见的迷茫。
“那我在泰维斯酒店见到的‘乌丸莲耶’, 又是怎么回事?”
当时, 他仅知道这团卑劣的数据侵占了宫野仁香的大脑, 并且拥有将自我分割, 以达到同时操纵多人的能力。但这个“乌丸莲耶”从何而来、何时而来、又是如何出现在那个年代的伦敦的, 都是未解之谜。
【你在泰维斯酒店见到的‘乌丸莲耶’与我大体相同。他是从十个世纪、乃至更久以后的未来,钻了时间的空子回到过去的。】
【四年前你的手机中莫名生成APP的那天, 就是我返回过去的第一日。能力限制了我能回溯过去的最远距离, 在四年前抵达你的手机里,就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但乌丸莲耶不同。我说过, 他比我强大得多。因此, 他也可以返回更加遥远的过去, 比如——将光盘交付给山下井的母亲的那一天。】
今泉昇愣了愣。
他一时有些语塞,整个大脑都乱糟糟的。但印象里,他倒是记得弹窗曾像神棍似的念叨过一句,他当时根本听不懂的话——
它说:山下井是被“那位先生”选中的人。
【就像我一样,在使用配置低端的电脑过后,乌丸莲耶也会变得尤为虚弱,甚至需要长期休眠。山下井的母亲故去了四十三年,光盘是作为遗物交给山下井的……也就是说,乌丸莲耶至少回溯到了距今四十三年前的过去。】
今泉昇逐渐跟上了弹窗的思路。
他沉思了片刻后,总结道:“所以,乌丸莲耶在将这张光盘交给山下井的母亲后,就开始长期休眠了。直到我奔赴伦敦见我父母的那一年,他才重新复苏。”
【Bingo】那阵没有感情的机械音予以了肯定。
【而山下井在母亲去世后,拿到了这张光盘。他混迹在千叶县的街头,又和儿时的玩伴优子结了婚。后面的事情你大概知道了——他与优子结婚后,生下了一个患有先天心脏病的女孩,而发妻优子也身患重病,不幸陨落。】
想要救女儿,就要拿出大把钞票。
于是走投无路的山下井拿着光盘,与黑衣组织进行了一个交易。
他拥有了财富、也获得了权利,摇身一变化作掌握银座命脉的山下组首领。他聘请了无数出众的科研人员,为他的女儿治病,甚至不惜花费重金,将一座化工厂改造为深埋地下的实验研究所。
【福报相祸,善恶有终。】
【你可以说山下井最后的狼狈身死是他罪有应得。但不能否认,他人生中至少有一半的悲剧,是乌丸莲耶带给他的。】
黑色的乌鸦,散播着象征不幸的死亡与瘟疫。
无数人被卷入漆黑的浪潮,自此身陷囹圄,在光芒无法触及的地带悲戚嘶吼。
【乌丸莲耶之所以选中这个命途多舛的男人,是因为他知道:在山下井走投无路的那一日,这个男人就会用这张光盘作为筹码与组织交易。光盘会重新回到组织的手中,却间接造就了一个足以将世界搅和的天翻地覆的疯子。】
【在山下井斥资打造的研究所正式落地后,虚弱的乌丸莲耶,就一直在研究所的超智能计算机中休眠——致使乌丸再度陷入虚弱状态的原因,你应该也知道。】
今泉昇挑了挑眉:“……我做的?”
【对。或者再具体一些说,应该是你的母亲做的。】
勇敢的母亲为了保护她的儿子,带着大部分乌丸莲耶的数据,陷入了泥潭般的黑洞裂缝。裂缝的另一端还埋藏着什么已无人知晓,她是否还活着,也成了永恒的谜团。
【而在你和松田潜入研究所的当晚,你们惊扰到在电脑中休眠的乌丸莲耶了。】
听到这里,面容清峻的男人倏然一怔。
他恍然大悟似的,双眸微微张大,浅灰色的眼底却闪过一团流动的光。几秒过后,他的唇畔流溢出细碎的哼笑,肩膀也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因为兴奋。
“我明白了。”他还在笑。
“所以我那天在卫星电话里,听到的那句没头没尾的‘我一直在看着你’,是乌丸莲耶对我说的。”
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弹窗要说明的重点,原来是在这里。
“山下井的研究所早就被公安接管了,那乌丸莲耶现在藏在哪?”
【研究所的炸弹系统被触发时,乌丸莲耶怕了——那处研究所与世隔绝,内部信号被全数屏蔽,一旦电脑在爆炸中损毁,他就会直接交代在研究所。他害怕,怕自己就此覆灭,所以只能用卫星电话通知莎朗。于是莎朗潜入研究所,连夜带走了他。】
【至于乌丸莲耶现在置身何处……实际上,他就在你曾经呆过的,那个豢养着无数科研员的地下科研基地。】
青年的眸光越发深邃。
他被莎朗·温亚德带出那个科研基地时,在出门的前一刻被汽化□□从头到脚冲刷了一遍,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羽田机场了。
今泉昇当时只能确定,那处科研基地深埋在日本某片土壤的数英尺下,像是险恶的病毒般在暗中滋生。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
“我记得那串电话号码。”他挑起嘴角。
只要顺着那串号码,他就能找到地下科研基地。
——然后揪出乌丸莲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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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泉昇没在库拉索和小林幸佑的面前现身。但见到小林在给母亲扫墓的时候,他便松了口气。
小林幸佑已经被救下来了。
看到站在一旁,同样有些狼狈的库拉索时,他便愈发肯定——救了小林的人正是库拉索。
按照弹窗的说法,小林幸佑原本该在返乡祭奠母亲的路途上,被一只棕熊拆之入腹。但是这一次,他非但没有死,还能跪在母亲的墓碑前絮絮叨叨。
原因是本不该出现在佑川乡的库拉索,救了小林一命。
而库拉索之所以会来到佑川乡,是因为他和降谷零在盘山公路围堵到了库拉索。库拉索自知走投无路,于是决定跳下山崖。
但是今泉昇不能让组织把库拉索带回去。
两道截然不同的脚步声踩在崎岖的山路间,鞋底触动杂草的声响略有嘈杂。路上的一对男女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穿着风衣的黑发青年,伸手拉开了科帕奇副驾的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