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多数成年男性而言,他的身形实在过于纤细了。穿着一件宽大冲锋衣,更衬出缺乏锻炼的羸弱。
“喂……”降谷零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可惜没能得到回应。
均匀的呼吸声从后座传来,证实这个负责过来接应他的基层成员似乎真的睡着了。
“……”降谷零满脸复杂。
人进入睡眠状态通常在三十分钟以内,具体时间根据体质因人而异。就算因为过度困乏而快速入睡,至少也需要五分钟左右。
而从川江熏打开车门进入后排到现在,也不过才过去短短的两分钟。
所以目前的状况对应着两种可能性:
一、川江熏在演戏。
二、川江熏身体不适或存在某方面特殊疾病。
“……我知道你醒着。”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可惜车后座上的青年一点反应都没有,呼吸的吞吐仍然均匀,降谷零没听出半点滞涩。
“川江熏。”光线太暗的缘故,降谷零看不清车后座,只能探出半个身子确认这家伙的情况。
他抬手轻轻推了一下对方的手臂。
然后青年歪歪头,“啪”的一声,直接侧倒在了长型座椅上。
降谷零:“…………”
他知道了。
是选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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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今泉昇在交通部得知了执行课全体都要晚上加夜班的消息。
原因是有两名从神奈川跑出来的银行劫持犯很有可能会逃亡到东京。
于是现下才有执行课的人在东京各个路段负责盘查。他刚才甚至在最前面的路口看见了正在例行检查的宫本由美。
川江熏连身份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驾照证件了。但被检查不是重点,没有驾驶证明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琴酒为什么要安排他开着工厂的车子,过去接实际上根本不需要被人接的降谷零?
劫匪的消息并没有广而告之于大众。
虽然有新闻报道,但并非所有群众都会关注到这一报道,因而大多数普通群众只会觉得这是一次为了维护安全秩序临时安排的车辆盘查。
不过……交通部的人在面对面包形态的工具车和商务车时,很显然会排查的更加仔细一些。
——由此可以推断那两名银行劫匪是开着类似车型从神奈川逃跑的。
琴酒规定他一定要开工厂的车子过去接波本,而工厂上上下下,所有的车子——全都是面包车。
巧合吗?
不,不是巧合。在这种随时面临身份暴露风险的事情上,不能将任何一种可能性视作巧合。
那么,假如是以琴酒故意为之作为前提呢?
波本的任务理论上根本不需要别人接送。
那就以此假设合理前因:琴酒还在怀疑他的身份,并且因为某些原因也在怀疑波本的身份。
然后,再假设第二个……他不愿意细想的前因——通过某种来自内部或者媒体的情报,琴酒很早就掌握了交通部会在各个路段盘查抢劫犯车辆的消息。
为了确认他和波本究竟是否和警方存在联络关系,琴酒指定了一条必然会经过盘查路段的目标地点。
开着与银行抢劫犯相仿的车子,车内的人数又恰巧和劫匪人数相同……
因为执行任务的缘故,他和波本身上有都没有驾驶证明,估计也没有身份证明……
一切不言而喻。
正常来说在这种非常时期,就算车上没有可疑物品,他和波本也很有可能会被扣送到附近的警局做笔录。
但如果,他们之中的某一人的确和警视厅存在联络关系……
那么,那个人就会为了不被扣压带回警局,从而想方设法地联系自己上头的联络人,让其命令交警在进行车辆盘查时,为自己行使一些方便。
但这反而会正中琴酒下怀!
降谷零未必知道车辆盘查是在寻找抢劫犯,但他一定会发现面包车是重点盘查对象。
他身上有组织的任务在身,琴酒如果想要诱导出“卧底”,那么一定会再添一把火,比如告知波本:任务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提交。
为了激化出“卧底”,让那名“卧底”为尽快通过排查而联络警方,琴酒一定对降谷零的任务规定了十分有限的时间。
由于降谷零不知道作为“川江熏”的他,身上也存在着被琴酒怀疑这一“前置条件”,那么他大概率也不可能深想到这是琴酒为了试探出卧底才会设下的局。
所以为了尽早完成任务,降谷零很有可能会选择联络警方——
但如果今天他和降谷零真的在规定时间抵达。那反倒证明他们两个人之中,至少存在一人——是与警方有密切关联的卧底!!
切换回[第一模式]的今泉昇,从公寓的床上苏醒。
他单知道琴酒这个人心狠手辣、心思缜密。但如果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那这个人的手段未免有些过于可怕了!
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他就是翻开一旁的手机通讯录,动作疾迅地拨叫了宫本由美——
他的动作要快!
否则今夜过去,川江熏和降谷零——就只能存活一个人!!
****
降谷零默默地收回手机,回头瞥了一眼还在睡觉的川江熏。
他已经以简讯的形式联络过自己的直属联系人风见裕也了。风见裕也来自警视厅公安部,工作方面有些死脑筋,但办事还算靠谱。
估计一会交通部的人就会尽快将他放行了。
虽然今天的任务存在着诸多不合逻辑的非连贯性,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琴酒规定了一个非常紧急的提交任务时限,他需要优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他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琴酒规定的时间,还有不到半小时了。
接下来就轮到这辆车子进行安检了。
站在前面的交通警察比了一个手势,示意车子停下。
降谷零坐在驾驶座上,乖乖地停下了车,按下了车窗。
“你好,我们需要对车辆进行安全排查,请配合警方工作。”那名交通警察秉承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似乎是要降谷零走下车。
但就在这时,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年轻女警官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她的手里还握着手机,屏幕是亮着的,大约刚接过电话。
“等一下。”她抬手拦了一下那名交警。
降谷零的身体不再紧绷。
看来风见已经联络过这边的交通警察了,他很快就可以被放行了。
结果,她却见那名女警大摇大摆地走到了这辆车子面前。
“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降谷零愣了愣,很快报出自己的假名字:“安室透。”
女人微眯起眼睛,视线穿过车窗的缝隙,朝车后座上的人扬了扬下巴,“那个人呢?”
“他叫川江熏。”他心平气和地回答,“现在似乎睡着了。”
“这车子是你们两个谁的?”女警又问。
“是他的。”降谷零微微蹙眉。
这个人的问话是不是有些太多了?再这样拖下去,他恐怕就要赶不上上交任务资料的最后期限了。
那名女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喔,行。”
就在降谷零以为终于可以将他放行了的时候,他突然看见那名女警洋洋洒洒地大手一挥。
“那就和我们去警视厅喝杯茶吧——”
第21章 Chapter21
Chapter21
晚上十一点半,今泉昇又开车匆匆回到了警视厅。
即便是临近凌晨,警视厅大楼也仍旧灯火通明。遥遥地站在外面,便能透过窗户看到亮腾腾的部门课室。
今泉昇将手机贴至耳侧,电话那头还在传来宫本由美可怜巴巴的声音:“今泉警视,我这次可是真的相信你了。我的工作到底能不能保住就全看你了……”
他一边快步踏进大门一边保证:“放心,如果出了问题我会承担全责。”
“对了,前头通知你们放行那辆面包车的人是谁,你清楚吗?”
“不太清楚。”宫本由美回答,“接到放行通知的是我们课的其他人,他也只说那是个公安部的高层,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
话及至此,宫本由美略有犹豫地说道:“那车子里的两个人肯定不是银行劫匪吧,车厢内部我们都搜过了,的确没什么可疑物品。”
“他们和公安的人……有什么关系吗?”
对此,今泉昇只能回应一句模棱两可的万能答案:“这是机密。”
他抬手按下手边的电梯按键,“我就快进电梯了,那两个人你先看好,不要让其他警察进去问话。稍后我就过去找你。”
“好,没问题。”
几分钟过后,今泉昇风尘仆仆地赶来。
暂时关着降谷零的询问室门外站着宫本由美,还有其余几个他不太眼熟的警察,大约都和宫本由美一样是交通警察。
他走向人群,朝他们礼貌地颔首:“今天晚上各位都辛苦了。我刚才在来的路上打电话叫了夜宵,这顿我请大家。夜宵我点了很多种类,现在差不多要送到了。”
那双眼尾微挑的灰眸不紧不慢地瞥向站在最旁边的宫本由美,随后他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宫本,麻烦你带大家去休息一会?”
宫本由美当然听懂了今泉昇的暗示,格外机敏地朝他比了一个可靠的“ok”。
她笑眯眯地转过头,朝着众人挥手,大声吆喝:“走走走,今泉警视今晚请客,先到先得啊——咱们快下去吃夜宵!”
等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全都跟着宫本由美下楼了,今泉昇才握住询问室大门的把手,微微扭动手腕。
“咔嚓”一道清脆的声响,大门应声而开。
今泉昇迈着平缓的步伐走了进去,询问室内的白炽灯亮的出奇,悬在吊顶中央向下方投映出一道明亮的光圈,也因此更明显地比对出周遭角落的昏暗。
听见声音之后,原本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的降谷零抬起头,在看见来人是谁时,他的表情呆滞了片刻。
但降谷零没和他打招呼,更没有作出任何足以表明他们认识的行为。
因为他很清楚,就在他身后的墙角上,还有正前方的墙顶,都各安放着一个监控摄像头。
他的一举一动都将被摄像头记录下来,所以他需要谨慎地决定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
今泉昇的神情同样漠然。
就像是真正的警察即将为嫌疑人做笔录一般,秉承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他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坐在了正对着降谷零的桌子后方。
双方维持了一段默契而微妙的沉默。
最后,这道寂静被已经准备好记录工具的今泉昇首先打破:
“名字?”
降谷零抬起头,轻启唇畔:“安室透。”
“年纪?在做什么工作?”
“二十五岁。我现在在市中心的一家甜品店做接待员。”
“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嗯,是违规驾驶吗?”
“看来你不知道。”今泉昇埋头在笔录上随便写了几行模板,好能明天应付给上头的人看。
今泉昇托着一侧脸颊,视线漫不经心地划向空中。
他的眼神放空了片刻,思考过程中下意识地开始转笔,黑色碳素笔在他纤长的指尖灵活地跃动。
随后他抬眸,朝着对面的青年笑了笑:“要不这样吧,安室先生。你看起来有些紧张,不如我们先随便聊一聊?”
浅金发青年点点头。
“实不相瞒,我高中三年级的时候其实也在甜品店做过一段时间兼职。当时那家店的老板性情十分恶劣,总会规定我做一些时间紧迫的工作。你在那家甜品店也会有这样的经历吗?”
降谷零眨了眨眼睛。
在他的记忆中,今泉昇从来都不是个缺钱的人。更何况三年级时他在全心全意地准备高考,根本不可能有在外兼职的经历。
他沉思了片刻这句话内里隐含的信息,眼睛微微瞪大,清澈的灰蓝色倏然划过一道精光。
于是他轻笑着回答:“我想是有的——我觉得我的老板大约不太喜欢我,近期总会安排我一些糟糕的工作。”
“说不定是你的老板认为你‘不适合’这份工作,想要借此‘辞退’你呢?”今泉昇又转了一圈笔。
降谷零如同恍然大悟一般,目光却也在陡然间变得凌厉起来。
“原来如此。”他苦笑,“我的确没想到我的老板是想借此‘辞退’我呢。”
“不过我想今天过后,你可以试着回去和你的老板交谈一下。”今泉昇歪歪头,“也许他已经改变了主意,并不准备‘辞退’你了呢?”
…………
把笔录随便做了做样子之后,今泉昇就从问询室的大门走了出来。
他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零肯定也能理解每句话之中暗含的深意。
彼时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琴酒为了试探零和川江熏而设下的任务,也早已过了规定期限。以那个组织的宏大规模,想要打听到零被带到警视厅做笔录不是什么难事。
这步险棋姑且算是为零和川江熏洗刷掉嫌疑了。
接下来想要把零放走,就是要等那两名神奈川县出逃的犯人落网了。
“今泉警视。”夜宵时间大约也早就过去了,宫本由美正站在外面等待他。
“另一间屋子里关着的呢?”她抬手指了指关着川江熏的那间,“睡好半天了,你不用过去问问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