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充满了笃定。
****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时至盛夏,拂面的风却清爽飒然。
只是白石正千仁的心情,实在不那么美妙。
他皱着眉,脸上的皱纹都好似要迸发出怒意来:“你是不是一离开我的视线,就非要把自己搞得不成样子!?人都这么大了,怎么就不知道让长辈省点心!!”
白石先生看着自家侄子身上那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怒道:“那个臭小子呢!你让他出来!!他是怎么保护你的!!就容着你一个人去作!!??”
白石正千仁觉得,自己就是身体太好了。
他要是身体不好,现在拄着根拐杖,肯定要先举起来,狠狠地揍一顿眼前这个不听话的侄子。
结果他却见今泉昇赔笑道:“情况紧急,我这是在履行身为警察的职责和义务。”
官方话说得一套一套的,甚至还不忘袒护一下男朋友,为之免责:“而且他其实一直在拦着我的……”
就是没拦住。
白石正千仁要气炸了,隐约已有火山喷发的架势。
“您别生气!”今泉昇忙道。
“我也不再您面前惹眼,免得您生气,对身体也不好。”他扶着门口的铁门,讨好地笑着:“我过来给您送个伴手礼,顺便接哈罗回家,这三天它估计没少给您添麻烦吧。”
结果,今泉昇却见老爷子眼睛一瞪,胡子一吹:“不行!”
今泉昇:“……?”
“哈罗喜欢这里,我这还有大院子,够它撒欢玩的。”白石正千仁说话的功夫,就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汪!”
听见这声叫,白石正千仁顿时心情畅快,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锁,悠然而自信地:“不信你就看,我把门打开,它会不会直接跑出……”
白石老爷子的话语戛然而止。
只见被他精心养育了三天的小白眼狼,已经从草坪上飞奔而来,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直接蹿出大门。雪白色的小团子立在今泉昇脚边,开心地摇着大尾巴,叫得相当欢实。
白石正千仁:……
今泉昇为难道:“要不……我们下次再带他来玩?”
白石正千仁两眼一闭,满是嫌厌地挥手,怒喝:“带着你的狗滚出去——!”
今泉昇悻悻地领着小狗回了车上。
“我舅父他……好像和哈罗养出感情了,我以为他不会那么喜欢小动物呢。”今泉昇刚坐上副驾驶座,哈罗就一个猛蹿,蹦跶到他的身上。
坐在驾驶座上的降谷零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亮晶晶的小毛团。
“因为哈罗的确很讨人喜欢吧。”他说。
关于这一点,今泉昇不可置否。
他拉上车门,系上安全带,笑着问道:“回家吗?”
降谷零点点头:“回家。”
被紧急抢修之后,变得崭新如故的银白色科帕奇,在宽阔的沥青路上渐渐行驶起来。
车内放着他们都很喜欢听的轻音乐,今泉昇开了些车窗,安静地望着窗外,微凉的风吹拂进车厢。
“叮。”他隐约听见,被藏匿在音乐声间的突兀响声。
今泉昇愣了愣,随即翻出揣在口袋中的手机。
有条短信,几秒钟前刚刚发送过来:
‘今泉先生,我拿到了两张画展门票。除了展出品的质量过关外,听说这家展厅当天,还会有怪盗基德降临!请问你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看吗?——早川晋一’
第136章 Chapter136
Chapter136
早上八点的警视厅忙碌非凡。
踩着短跟鞋的女警官步履匆匆, 路过的文职员搬着一箱子文件档案艰难前行,接线员手边的座机电话叮铃作响,交通警察们已经换上制服打开了巡逻车的大门。
这是个一如既往的工作日。
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松田警官只觉得吵闹。
他在审讯室外的长廊随便挑了个窗户口趴在边上,在监控的红光正对着他时,甚至明晃晃地点上了一根烟。把香烟叼在嘴边之后,他又觉得这样还不够过分, 于是又朝摄像头满脸鄙夷地竖了个中指。
这和松田警官四年前人尽皆知的勇士行为:在警视厅门口大喊“去**的上班, 爱谁上谁上”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上次纯属社畜愤青的抱怨,这次他却是真的在发脾气。
公安的警察也太他妈能欺负人了。
松田阵平抬起一侧手臂, 将食指和中指并拢, 暂时拿出在唇边明明灭灭的烟条, 一团浅白色的薄雾随即溢散向空中。
这层楼里人流稀少, 更没人从他身边经过,索性他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在“No Smoking”标签边上犯禁。但这绝对只是他为了向公安阶级控诉他的不满,和他烟瘾犯了想抽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松田阵平回头扫了一眼身后。
一号审讯室的大门仍然紧紧闭合, 虽说现在刚开始正式上班不久,但公安的人其实已经进去好几个小时了。
今天一大早, 公安部来了好几个他连名都叫不上来的陌生面孔, 那些人顶着比他气派了不知多少的警徽, 上来就劈头盖脸的一句:“接下来神田七优由我们公安接管,‘弑父少女自杀案’也交由公安全权彻查, 搜查一课成立的搜查本部可以准备解散了。”
听见这话的时候, 松田阵平用尽毕生涵养, 才控制住自己没当场把这几个公安揍一顿。
案子最开始是由他们搜查一课先追查的, 人质是他们解救的, 犯人也是他们加班加点抓到的。这公安的人一过来,趾高气昂地一扬脖子,什么东西就都要归他们管。
偏偏公安的管理权限就是高他们普通小破警察一等,有理也没地方说。
至于他亲爱的上司诸伏景光?这家伙之前在公安干过,见到那些人出示了证件后神情严肃,并迅速“投敌”带他们去了审讯室,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
进去之前,诸伏景光还把想浑水摸鱼跟进去的松田阵平,直接轰了出来。
想到这里,松田阵平咬着牙,又暗暗地骂了句脏话。
你可真不是东西,诸伏景光。他心说。
今天这事你不请我喝几顿酒乞求我的原谅,都说不过去。
松田阵平又等了一会,火星都烧到烟屁股上了。
他一手支在窗台上抵着脑袋,微风吹得他昏昏欲睡,在他开始半阖着眼睛点头打盹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咔哒——”
防盗门锁从内部被打开了。
松田阵平立刻扭过头,看见那几个公安走了出来,后边还跟着正在低头沉思的诸伏景光。
那些公安又和黑发凤眼的年轻管理官交代了几句,随后才行色匆忙地大步离开。
等那些人走远点了,留着一头微卷发的警官才终于开口:“什么情况?”
诸伏景光站在了他身侧,和他一起靠在窗边。
管理官先生一靠近便敏锐地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于是蹙眉问道:“你抽烟了?”
松田阵平轻啧一声:“别转移话题,他们都在里面说什么了。赶紧的,我能知道的全告诉我。”
太他妈难受了。
总是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那些事情背后隐藏的真相,往往都是他没有权限知晓的事物。有些东西他没兴趣,瞒着就瞒着,也无所谓了,他也压根不想知道。偏偏那些被隐藏起来的,往往都是他经手过的案子。
这就是没考上职业组,进不了公安的差别待遇?
还在警校受训的时候,他就知道以他自己的能耐,这辈子也不可能当上警视总监。
所以他决定放低标准,将志向更改成:揍一顿警视总监。
现在他决定再把要求放低点。
要不干脆把公安的人都揍一顿好了。
先从降谷零和今泉昇开始。
这俩人也没一个好东西。
松田阵平发出一声冷冷的嗤笑。
“嗯……”诸伏景光揉了揉眉心,沉吟了片刻,“让我想想,应该怎么和你说。”
松田阵平耐心地等待了一小会。
诸伏景光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加部芝香。”
他又重复了一遍:“加部芝香,这个女人你还记得吗?”
“记得。”松田阵平点了点头,“咖啡厅里那个受害人——加部雄二的妻子是吧?我记得他们是再婚的?这个加部芝香好像才三十出头吧,和加部雄二那一对儿女都差不多大了。”
“两周之前,有人在静冈附近的海域打捞出来了一具尸体。”话及至此,诸伏景光犹豫了片刻,又从手持的文件中,摸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赫然是一个被海水侵蚀的不成模样的尸体。
尸体的身子完全是浮肿的,像个被充气筒灌满空气的气球。破破烂烂的衣着绕在身上,勉强能辨认出是个女性,但是脸烂的很干脆,被水中的游鱼和微生物啃噬的不忍直视,大半张脸露出了白骨,只在上方惺忪挂着少许囊肿的腐肉。
松田阵平面不改色地看了几眼:“都巨人观了。这人是谁啊?”
“尸体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品。而且因为这具尸体没死在警视厅的管辖区,所以被静冈县的警察追查了整整两周之久。”说到这,诸伏景光又呼出一道长叹:“就在今天凌晨的时候,这些人终于确认这具尸体的身份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松田阵平也明白这具尸体的来路不简单,于是忙问:“所以,这个女人是谁?”
“加部芝香。”
松田阵平一怔。大脑深处倏然炸开一阵骇人的寒意。
“喂喂——”他不自然地弯了几下嘴角,眼中却不见丝毫笑意。
“这个玩笑可不好笑,诸伏。”他不可置信地低头,又看了看被泡的发白发绿的女人,“这具尸体如果是加部芝香,那就意味着她早在两周前,甚至更久以前——就已经死了。”
“的确是她。”诸伏景光缓声道,“公安查到两周之前,加部芝香刚好在静冈县出差。算算时间,她可能就是那个时候身亡的。”
松田阵平舔了舔下唇,隐约感觉背脊在发凉。
他很清楚,站在他身边的男人,没在扯谎,更没在开玩笑。
“那上周出现在波洛咖啡厅的‘加部芝香’……又是谁?”
“现在的‘加部芝香’还能联系上吗?”
一连两道发问,只引来诸伏景光的静默,还有极轻的摇头。
松田阵平的嘴角逐渐垂下。
****
……
贝尔摩德不是那么喜欢走进这处地方。
组织最为秘辛的实验地点,潜藏在距离地表四百余米的地下。身处这座基地的人寥寥无几,都是技术顶尖的绝佳科研员,而知晓其事的组织成员更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那位先生,向来谨慎细微。
他既不大肆声张,也从不冲动行事。
这么多年来,他所做出的唯一失误,想必就是在怒火中烧的时刻,给某个闯入山下井实验所的警察,打了一通电话。
毕竟那位先生就在山下井的实验所休养,却险些被这些警察触动的炸弹炸了个稀碎。
不过那些警察只是一介寻常人,想必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身形窈窕的女人站立于一片金属大门前。
她将长发尽数束起,披起挂置在一旁的白大褂,周遭的喷射器在对她进行全身消。当气体散去,她才戴着口罩正式走进了大门。
门后是一片被实验器材和体积巨大的电脑环绕的屋子。
四方都被坚固冰冷的金属覆盖,浓郁的化学药品气息交织在一起,说不上难闻,混杂的味道过多往往会让人的嗅觉失去敏感。
她一路朝前走着,不禁抬头仰望起正上方,圆形的镂空长廊一路延伸向看不到远处的穹顶,在视觉中心处化作一点光点。
一个智能机械手臂正在随着她的前进开始运作,伴随“咔哒咔哒”的金属声响,机械臂抓着一人之高的金属舱从高点落下。
“温亚德小姐。”正在不远处记录数据的研究员见了她,客客气气地朝她点头。
女人点了点头,面容波澜不惊。
直到她走到场地中央,胶囊形状的金属舱刚好落在她的眼前。透过正上方的半块钴蓝色玻璃,刚好可以瞥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位先生的躯体,就好端端地放置在里面。
四十年前,她亲眼目送着这个老者签署下人体冰冻计划,被送入了温度低至零下一百九十六摄氏度的金属舱。
照理来说,在四年前的时刻,金属舱就该按照协定,进行开启了。
不过……
“你来了,莎朗。”空旷的大厅内,不知从何处响起了这道声音。
非常的机械的、宛如由人工合成才呈现出的电子音。但听起来有些虚弱。
但是,在四年前,又横空出世了“另一位先生”。
“另一位先生”阻止她了按照协定,即将开启金属舱的举措,并要求她连夜带着金属舱,从美国赶回日本。
“另一位先生”说,他和躺在金属舱里的男人,是一个人。
只不过,他们来自不同的时间。
“是的,先生。”金发女人微微颔首,她找不到声源处,于是只将目光涣散向远处,“您的状态近日如何?”
“我想还不错。”那道声音说。“感谢你前段日子潜伏进加部家照顾我。”
“我已经可以更加自如地在电子设备和特定类型的人脑间穿梭了。只不过想要主导一个人的行为,还需要长久地锻炼和科学技术的支持——恐怕还需要等待,那个时刻还没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