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畅想了一会儿,擦了擦口水,这才低头瞧着桌案上柔软巾帕中摆放的三个金箍,这金箍是他座下随侍金箍仙马遂的旧物。
如今马遂的一点神魂,就附着在上面呢。
菩提叨咕道,“儿啊,你好生努力吸吸灵气,赶紧炼化了你这金箍,以后就以此为本体,到时候化成人形,那肉身得多强悍,谁都比不得你!”
打一下,叮当作响!
那金箍上隐隐约约地凝聚出来一个模模糊糊的小人儿,气鼓鼓地抱着胳膊坐在那里,只是太弱,还不能说话,只传来阵阵灵魂波动。
菩提呵呵地笑了起来,温言哄道,“好了好了,不气了,师父这不都给你报仇了么!”
那小人儿又快活地传来一阵阵灵魂波动,菩提愁眉苦脸地道,“啊,还要师父给你讲一遍是怎么救你回来的啊?”
不是已经讲了好多遍了嘛?
好吧好吧,那就再讲一遍!
菩提笑眯眯地捋着胡子,神情不无得意,“哎呀,那这次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那就从那年冬日凡间下的最后一场大雪开始讲起吧!
按照最开始的计划,为了稳妥起见,玉真观金顶大仙那边会等到暮春时节动手,到时候,天庭上丹元大会已开了两三个时辰,如来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金顶大仙便会带着一坛子喝不完的“加料”美酒,去灵山凌云渡下找接引畅饮。
那美酒里加了灵丹,不仅酒香四溢,最重要的是灵气浓郁,在这灵气日渐稀薄的凡间,自会引来许多西方教的人,跟着一起畅饮。
毕竟灵气逸散,乃是凡间大趋势,哪怕灵山有着二圣布下的聚灵阵,也无可逆转这一局面,灵山上的灵气,早就一年比一年稀薄了。
谁人不想提升修为呢,谁人不渴望灵气呢?
带着灵气的蟠桃、人参果、金莲子,亦或是火枣、碧藕等等,这都是凡间修士追逐之物。
都说西方教教众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可那也得分是什么。
至少没人能对灵气视若无睹,弃之如敝履。
所以那一坛子总也喝不光的美酒,足以灌醉灵山上的大部分人。
但是菩提在行动开始之前,细细地琢磨了一番,却发现这样做,弊端太大,至少金顶大仙脱不得干系了。
谁有了那许多灵气浓郁的美酒,不是留着自己慢慢喝,而是傻乎乎地拿出来与邻居分享啊?
等出事后回头看,这摆明了不就是个圈套?
金顶大仙套进去,那他大哥太上老君这个站在金顶大仙身后的玄门圣人,肯定会被灵山那两个老鸡贼一口咬住不放!
因此这样做不行。
菩提思来想去,心中有了别的计较,他也是胆大包天,谁也没告诉,静悄悄地隐匿了身形,远远地守在灵山附近。
直到深冬来临,春旦将至,眼看着一场大雪落下,遮天蔽日,掩盖了万里山川,如来莲台终于在天际拉扯起半天的祥云霞光,直往南天门去了,菩提这才化身为一只雪貂,在漫天风雪中穿行,直往灵山而去。
他也不怕接引那货会发现他的踪迹。
因为接引没那个本事。
上清通天乃是道祖最心爱的小弟子,得其亲传,若论一对一的实力,实则通天修为在得鸿蒙紫气成圣的几位圣人之中,是最强悍的。
奈何天道算计他,封神大战之中,通天被逼以一敌四,最后只得落得个大败亏输的下场。
但即便他败了,被囚禁在紫霄宫中,通天也未曾断下一日修行,反倒更加刻苦,他日日研究封神之战中西方二圣显露出来的本事法宝,寻求破敌之道。
天庭灵气浓郁,胜凡间百倍,可紫霄宫灵气,却又胜天庭百倍,通天在被关禁闭的这些日子里,修为早就一日千里,更胜当年了。
从前他在紫霄宫听讲时,准提接引在他眼中不过蝼蚁,如今哪怕他被迫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在这世间存活,但他心中对这二人,仍无所畏惧。
他或许会担忧天道再次压制,或许会难过于与兄长决裂不和,但准提接引?
他便是大模大样地钻到灵山眼皮子底下逛一圈儿,又能如何?
接引能发现他,那才是有鬼了呢!
菩提心中满腹豪情,鬼鬼祟祟地趁着大雪掩映,进了玉真观,找到了正在蒲团上闭目养
神烤火的金顶大仙。
少年模样的金顶哈喇子流出三尺,闭着眼睛心里想的全是前阵子收到的那些美酒,在眼前飞来晃去,晃来飘去,馋的他肚子咕咕作响。
只可惜不能喝呀不能喝,唉,馋死!
菩提化作的雪貂一站起身,就瞧见这人满脸馋样儿地在那儿盘腿儿坐着,双眸紧闭,鼻子一嗅一嗅的,只往供桌底下使劲儿。
雪貂回转身,撩起供桌的围布一瞧,下面摆着小巧玲珑一个小酒坛,塞子塞得紧紧的。
雪貂爪子灵活,上去挠了一下,就给塞子薅出来了,“啵”地一声,一股子浓郁的酒香混合着纯净的灵气,迅速地蔓延开来!
金顶大仙吸了吸,情不自禁地道,“真香啊!”
菩提幻回真身,上清通天的真身,捞了一个蒲团坐下,笑呵呵地道,“你帮我办件事儿,我就让你喝一口。”
大半夜安安静静的屋子里突然有人说话,金顶差点儿没吓死,紧闭双眼,双手伸出去乱摸,战战兢兢地道,“谁,谁啊,怎么听着这么眼熟呢,可别吓我啊!”
通天都快乐死了,一拍金顶肩膀,“你可拉倒吧,少装了,睁眼看看我是谁!”
金顶欲哭无泪,苦着一张娃娃脸道,“我不想看……”
通天哈哈大笑起来,“行啦,我大哥的分神化身不是来过了吗,你哆嗦个屁啊!睁眼,我要跟你说事儿呢!”
金顶小心翼翼地睁开左眼一条缝儿,瞄了一下,一看清眼前人,眼泪就出来了,睁开双眼哭道,“你可真是我活爹!”
当不起,我不想要你这么大儿子!
通天顺手把那酒坛塞子又塞了回去,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坛干净的灵酒来,丢给金顶大仙,道,“喝这个吧!”
金顶眼泪哗哗的,抱着坛子,喝了一口,惆怅地叹道,“怎么这么苦啊!”
通天瞪他,“放屁,我徒弟领着他的猴群酿的好猴儿酒,怎么就苦了,你会不会喝?不会喝还我!”
金顶大仙哪里舍得还回去,默不作声地把酒坛子收了起来,还一脸肉痛地往自己脸前划拉了一阵空气,似乎是要把散在空气中的酒香跟灵气都划到他跟前一般。
折腾好半晌,屋子里闻不到一丝酒味儿了,这才怏怏地道,“亲爹,您来这儿作甚,我要吓死了,谁去灌醉山上的人?你赶紧走,等第一场春雨下起来,你再来!”
通天呵呵笑道,“我改注意了,那么做,你风险太大,咱们换个法子!”
金顶大仙心中一暖,他讷讷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太上圣人允了我,此事之后,我可以去他兜率宫,或是在天上寻一处地方,安置洞府!”
通天笑了,“那还成,你不亏!”
金顶美滋滋,“那是吧!”
可是即便这样,通天也不想金顶大仙因此太过得罪灵山,毕竟西方二圣就是两个老阴货,一肚子毒汁,金顶即便去天庭,也可以走得不那么如芒在背。
他靠近金顶大仙,细细地说了自己的计谋,金顶听了之后,揉着下巴想想道,“我虽与那人有些交情,但也不过是限于灵山之上罢了。”
“你不知,他机警着呢,这些年许是怕人寻仇,轻易不下灵山半步,据说最开始来的时候,每日晚上都去给如来佛祖看门呢!”
通天听了,冷笑两声,“做我随侍之时,倒是没见他那般孝顺过!”
金顶“嗨”一声道,“比这个做什么!他脊梁骨给打折了,自己宁愿跪着,你让他做人他不做,他宁愿趴下来添人脚底板呢!”
通天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多宝……”
金顶就沉沉地叹了口气,“多宝那孩子可怜,这些年为了护着你截教弟子门人在灵山少吃些苦头,他把什么苦都自
己吃了……”
被卷来灵山的截教弟子门人,有骂他的,有咒他的,有理解他一番苦心但无能为力的,也有怨他的,多宝都自己默默受着,他每次在灵山见到多宝,都觉得这孩子要比上次见面消瘦憔悴许多。
若是通天不来救,只怕多宝也撑不得多久了……
通天轻轻长出了一口气。
金顶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别难过了,等把孩子们接回去,好生养一阵子,金丹,灵气,都管够,很快就养好了!”
通天瞧着落在自己肩上的那只胳膊,又抬眼皮了了金顶大仙一眼。
金顶大仙头皮一紧,缩回手,很识时务地呵呵笑道,“我努力把那长耳朵给你带到玉真观来!”
通天这才露出一个笑脸,拍拍金顶大仙的肩膀,态度亲切地道,“那真是有劳啦!”
活爹!这就是活爹啊!
金顶无奈地长叹一声,摸摸自己怀中的一小坛子美酒,肉痛地道,“那你得再给我一坛子这个酒!”
没问题!菩提从怀里摸出两个小坛子来,“给你俩!”
金顶大仙兴奋到鼻孔都大了三圈儿,“我明儿就去灵山拉关系,你放心,三个月内给你搞定,必定叫那长耳朵掏心掏肺地跟我做知己!”
通天自是知道他本事的,噗嗤一乐,“那我就等你好消息!”
金顶便撵他,“那你赶紧走,等我跟那长耳朵拉上关系了,我就催开我满院子的白山茶,到时候你再来!”
通天见他紧张,便也不多留,摇身一晃,又变成个小雪貂,对着金顶大仙拜一拜,便要离开。
谁知金顶大仙这吞了雄心豹子胆的,竟忽地扑上来,把那可爱的小雪貂揽在怀中,使劲儿揉了好半天,这才放开,手指挥动几下,撵小狗似的道,“快走快走!”
雪貂都给揉懵了:大胆!
气鼓鼓地出了玉真观,在玉真观大门上滋了一泡大的!
金顶大仙不愧是三界仙佛里的社牛达人,原本他看不上长耳定光仙,自然也不愿意花力气与其结交,平日里见着了,淡笑着打个招呼就算过去了,但接受了通天的主意后,金顶特意留神再去灵山闲逛之时,与定光偶遇几次,逐渐便热络起来,不过月余,果然定光便把金顶大仙引为了知己!
这多少也与原本金顶大仙见着他,都会笑着与他打个招呼有些关系,没有恶语相向,没有出言讥讽,这对身份特殊的长耳朵来说,就是十分友善的好人了。
定光每日在灵山收获最多的,不是佛经给他带来的平静,也不是佛陀之位给他带来的尊崇,而是成吨的白眼。
又大,又白,又多。
暮春时节的某一日,金顶兴冲冲地来在山上,寻了定光,悄声道,“我搞到了好酒,正巧我观中山茶要开了,你今晚来不来,咱们借着月色,赏花饮酒,岂不妙哉?”
定光讶然,“金顶兄,如何……”
金顶叹道,“我不是瞧着这阵子如来佛祖不在,你在山上待得憋屈么,走吧,去我那里闲散一晚,你老这么心情郁郁,那可不行,若生了心魔如何得了,不若大醉一场,醒来把什么都忘了!”
定光眼眶一红,想了想,狠心道,“好,那我今晚就去找你!”
但是当晚,定光未曾去,只叫了小沙弥给金顶送了口信,说有事不能来。
金顶知道此人谨慎,一次邀约不来简直太正常了,拿了果子给那小沙弥,又摘了一只山茶花苞,叫他捎给定光,道,“看来这山茶今晚不能开了,甚为可惜,月色正好呢,这只花苞带给定光道友,叫他忙完了,白日里把玩吧!”
此后好几日,金顶都未曾再上山去。
这一天,定光便又遣小沙弥送信来,
问这一晚,可否来玉真观赏花?
金顶笑道,“这一日正好,山茶正要开呢,略一催催,便可盛放了。”
第二日,玉真观满观开满了洁白的山茶花。
当天晚上,菩提就化作一只麻雀,叮叮当当地敲响了金顶大仙的窗楞。
金顶大仙把他放进来,冲着供桌一努嘴,“喏,在那里了!”
小麻雀钻到桌幔里去,一眼就看到了给困成球的长耳定光仙,穿一身佛陀衣裳,双眼紧闭,僧迦帽歪带在头上,满口酒气,正是被那加了料的猴儿酒给迷晕了。
小麻雀仔仔细细地看了定光一会儿,钻出供桌,金顶大仙正捧着自己的酒坛子闻味儿,唉声叹气地道,“这么好的酒,这么好的山茶花,这么好的月亮,都糟践了!”
小麻雀幻成定光的模样,坐在那儿没好气地道,“等你去了天上,啥都有,别可惜了!我要用净魂术彻底搜一下他的魂,你在这儿帮我护法!”
金顶惊愕地道,“用这法子搜了魂,他可就傻了!”
幻成定光模样的通天冷冷一笑,“我都这般模样了,他傻了又如何?”
哦,那倒也是。
金光便守在一旁,瞧着长耳朵把长耳朵搜了个魂。
通天搜完魂后,脸色一片铁青,半句废话没有,就直接掐死了定光。
金顶大仙阻拦不及,焦急地低声道,“哎呀呀,你鲁莽,万一如来在他身上下了什么禁制,那可如何是好?”
下了禁制,人一死,如来必有感应。
通天冷笑道,“他在如来那里,已经没了价值,跟条蛆虫没有分别,你会在蛆虫身上下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