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小皇帝抚掌笑道：“一剑西来，天外飞仙，果真名不虚传。这两人死在天外飞仙之下也是浪费了。”
　　叶孤城冷冷地收回剑，不语。
　　小皇帝挑了挑眉，半真半假地笑道：“刚才有那么一瞬，朕还以为天外飞仙是要对着朕来的。”
　　叶孤城淡淡道：“陛下多想了。”
　　“南王世子”慢悠悠道：“叶城主虽然不是仙人，但却是有仙人之高洁，又怎么会做出此等犯上作乱之事？”
　　皇帝这才再次看向了对方，道：“你这面具可以摘了，看得朕别扭。”
　　在茫然的鱼家兄弟的注视中，前一刻还要谋反的“南王世子”笑了笑，手往脸上一揭，扯下一章薄薄的东西来，随后露出来的脸已经不同，虽然与陛下依旧有几分相似，但可以明显区分出来。
　　皇帝道：“上次见你都是好几年前了，皇叔总是说你不在，怎么？现在还在与皇叔闹别扭？”
　　宫九目光一冷，然后不咸不淡道：“陛下说笑了。”
　　皇帝笑了笑，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叶孤城的声音传来。
　　“既然事情已了，草民就先告退了。”
　　哪怕是自称草民，白云城主的语气也像是其他人才是臣，而他是王，那是刻在骨子里的高高在上。
　　前朝皇室血脉啊……皇帝漫不经心地想着，面上笑问道：“叶城主立下如此大功，就真的不想要什么吗？”
　　叶孤城冷冷道：“不必。”
　　宫九道：“紫禁之巅决战，叶城主应当是赶着去赴约，赏赐之事陛下可以改日再说。”他看着叶孤城，微微一笑，“叶城主，是吧？”
　　叶孤城不可否认。
　　皇帝似乎是才想起这件事来，笑了笑，道：“确实如此，那叶城主先请。”
　　他又喊住了宫九：“你留下来，与朕好好聊聊。”
　　“……”
　　叶孤城面无表情地走出南书房，把其他的声音甩在身后，走出南书房后立即运起轻功，瞬息之内便是出了数十丈远，白云城主轻功之高，已经达到了常人望尘莫及的地步。
　　“西门，你先冷静一下？”在莫名的局势下，陆小凤悄然摸到了西门吹雪身边，苦口婆心地劝道。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觉得我现在不冷静？”
　　陆小凤看着好友面无表情的脸，心想看着是很冷静，但是心里怎么样除了叶孤城可以看出来谁知道？
　　叶孤城啊叶孤城，你到底做去了？
　　陆小凤感觉到嘴巴发苦，其实他不是没有想法，但是那个猜想太可怕，现在什么也做不了的情况下陆小凤宁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不管怎么说，叶孤城是他的朋友，他不愿意用最坏的打算去猜测对方。
　　突然的，陆小凤听到了细微的声音传来，其中夹杂的一个名字让他立即抬起了头。
　　“是叶孤城！”
　　“叶孤城来了！”
　　“这次的应该是真的了吧？”
　　“……”
　　陆小凤感觉到松了一口气，看见在背对着圆月而来的白衣剑客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林封目光一闪，挥了挥手，部分羽林军便托着一地的尸体离开了，但是在此刻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这件事。
　　叶孤城落在了西门吹雪面前，白衣惊鸿，如仙人临世。
　　风过微凉，也吹开了遮月的乌云，皎洁是月色倾洒而下，一地积水空明。
　　天地在这一刻归于寂寥，不管是先前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被其他人抛开，现在所有人眼中都只有两名剑客，都只期待着接下来那一场古往今来的旷世决战。
　　而西门吹雪的眼中也只剩下了叶孤城，叶孤城的眼中也只剩下了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看着他，片刻后，才淡淡道：“你来迟了。”
　　叶孤城道：“但我已经来了。”
　　西门吹雪沉默了一瞬，然后道：“你是叶孤城。”
　　叶孤城道：“是。”
　　“你手中有剑，我也有。”
　　“是。”
　　“如今是九月十五，紫禁之巅。”西门吹雪道。
　　叶孤城的目光有转瞬即逝的柔和，但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的专注与滚烫的战意。
　　“九月十五，紫禁之巅，你已经不必等。”
　　这一次，已经不需要再等他的心静下来。
　　“请。”
　　“请。”


第61章
　　叶孤城其实幻想过与西门吹雪再次决战会是什么场景。
　　第一世的记忆已经太过于遥远，而在那里那一场紫禁之巅决战中叶孤城也在为最后一线生机而与天道抗争着, 叶孤城争取到了那一线生机, 同时分给西门吹雪的心思也少了许多。
　　叶孤城想, 那应该不算是真正的决战。
　　因为他的心不在决战之上。
　　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感觉呢？满盘皆输的挫败？发现兜兜转转一开始就错了的可悲？还是惊觉自己其实一直没有逃脱天道控制的愤怒？又或者其实没有任何感觉，只是绝对要拼着与天道同归于尽的漠然？
　　——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他赢了, 可以真正抛下一切与西门吹雪认真地比试一场。
　　——不, 还不够。
　　叶孤城突然道：“你觉得什么是无情道？”
　　西门吹雪本来已经蓄势待发, 但是面前这人是叶孤城，所以他心甘情愿暂停了下来, 认真道：“不为情感所牵绊, 抛开七情六欲，奉身于剑，是为无情。”
　　叶孤城问：“情，是否让你的剑变得迟缓？”
　　西门吹雪沉默。
　　叶孤城已经知道答案。顿了顿, 他道：“你可知道，情既可以让一个人软弱，也可以让一个人坚定？”
　　西门吹雪看着他，面前的人既是他的对手，也是他的所爱：“……所以？”
　　叶孤城道：“你说得对也不对。不为感情牵绊，是理智凌驾于感情, 控制己欲, 而不是断情。”
　　西门吹雪微微皱起眉，他本就是领悟力惊人的人，但是理念的动摇不是瞬息之间可以完成的。
　　但是叶孤城还没有说完。
　　“西门, 我不是牵绊住你的那条线。”叶孤城告诉他。
　　这是自从西门吹雪向叶孤城表明心意以来叶孤城第一次唤回“西门”。
　　“你成全我，我亦成全你。”
　　这亦是西门吹雪第一次感受到叶孤城对于二者感情的回应。
　　西门吹雪在沉默良久后淡淡道：“拔剑吧。”
　　叶孤城顿了顿，然后抛开杂念，专注于剑。
　　陆小凤听得见他们的对话，此时此刻突然生出了无限的动容，因为他已经发现，叶孤城所说的成全，说来轻巧，谈来何易？
　　因为他的对面是西门吹雪吧？所以叶孤城才会成全对方。
　　只有西门吹雪。陆小凤想。
　　陆小凤突然道：“我曾经不明白的。”
　　楚留香道：“你明白了什么？”
　　“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彼此相伴，因为如果不是对方任何人陪在他们身边，都会是牵绊而不是相伴。”陆小凤道，“只有西门吹雪可以成全叶孤城，也只有叶孤城可以成全西门吹雪。”
　　楚留香： ？？
　　不好意思，是他的理解有问题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楚留香很想追问什么，但是看着太和殿顶的两个人，他憋住了。
　　就算他没有忍住陆小凤也不会回答他了，因为陆小凤已经把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场决斗之中。
　　其他的人在这一刻离两名剑客都不近，因为没有人想找死，但即使是这样的距离也可以让他们感受到逼人的剑气与寒意，那是彻骨的冷冽，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让他们动弹不得只能睁大了眼睛凝视。
　　这一场决斗已经无法阻止。
　　在深重的夜色中，一团灰雾隐匿在某个角落，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剑已刺出。
　　在普通人看来，剑是已经无法看见的，势如雷霆，电光火石间已经碰撞在一起。
　　剑锋在转眼间就已经过了数十个来回变化，哪怕是在场一些剑客眼里都已经看不清！
　　这让这些人浑身冒起了冷汗，说不出是畏惧还是震撼，即便如此也依旧没有人舍得将目光移开哪怕一分。
　　眼力更好的那一批人，如薛衣人等，则是可以看出两名剑客手中之剑的每一次变化都是一招杀击，他们果真是毫不留情，冲着一方死一方活的结局而去！
　　这一场决斗是为了什么？
　　为了荣光或者证明？
　　也许只是为了完成一场宿命。
　　就像古龙写出西门吹雪这个人的时候就为他塑造了一个叶孤城，他们是天生的宿命。
　　两名白衣剑客的剑术变化已经是精妙无比，到达了随心所欲的地步，剑随心动，人剑合一。
　　这已然是心剑。
　　叶孤城的剑从一开始就是灵活流动，西门吹雪的剑却是一开始存在着些许犹豫，但是随着两人来往越多，他的剑却是越来越灵活，颇有越战越强的感觉。
　　叶孤城知道这不是越战越强，而是对方正在挣脱无情道束缚，完成心境是的突破与圆满。
　　这场决斗在任何人看来都是那么漫长，又是那么的短暂，没有人数得出来两个人已经来往过多少次。
　　穿着龙袍的年轻人与另外一个白衣青年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这里，两个人的到来没有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两人也只是沉默地观看着这一场决斗。
　　沉默？不，不是沉默，毕竟他们一个不是剑客，一个是剑客中的奇葩。
　　年轻的天子道：“叶孤城，西门吹雪，有人称他们为南北剑客的巅峰。”
　　这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身边的人。
　　宫九没有说话，他的神色在月光下显得尤为冷酷傲慢，这才是真正的宫九，那个在南王府在白云城嬉笑乖觉的年轻人只是一场游戏中的存在。
　　好在天子也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道：“我听闻江湖上有一种说法，这世间只有叶孤城能与西门吹雪一战，也只有西门吹雪能与叶孤城一战，今日看来，果真如此。”
　　宫九这次开口了，声音冰冷，仿佛可以将人冻结：“我看未必。”
　　皇帝道：“哦？”
　　宫九冷冷道：“西门吹雪只能是叶孤城的手下败将。”
　　“只有我才是他的对手。”
　　皇帝：“……”
　　西门吹雪对宫九厌恶而不屑一顾，宫九有何尝不是？但是宫九的厌恶来源更加微妙一些。
　　其中一部分就是来源于叶孤城。
　　叶孤城不知道的是早在很多年前，在他下令把太平王世子扔到那条返回中原的船上时，那个时候因为种种原因偏执成狂的宫九就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宿命。
　　叶孤城是宫九必须打败杀死的宿命，用以成全那个年幼无力反抗弱小无用的自己。
　　因为只有这样，宫九才可以彻底杀死那个太平王世子，成为彻彻底底的宫九。
　　叶孤城于宫九，不是爱也不是恨，只是一种执念罢了。
　　但是宫九单方面决定了两个人的宿命，叶孤城却没有把那个年幼的太平王世子放在心上。
　　叶孤城认定的宿命只有西门吹雪一个，这一点宫九清楚，而是人就会有嫉妒心，嫉妒产生厌恶，这是大部分他对西门吹雪厌恶的由来。
　　两人交谈间叶孤城于西门吹雪又过了几百上千个来回。
　　无数次靠近，无数次擦肩而过，无数次生死一线，他们的眼神中只有彼此，同时手中的剑指向彼此。
　　这是一场更加轰动的决战。
　　但是就在所以人都以为这场决战还会纠缠更久的时候，两人却不约而同地使出了最后一剑，用尽全力的一剑。
　　西门吹雪的剑招没有名字，他的剑溶于最简单的基础间，将基础的剑招发挥到了极致，快得像是一道闪电，于瞬息间夺去人的性命。
　　叶孤城则是用出了天外飞仙，无需描述，这四个字已经透出了所有。
　　剑到身前，两个人都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剑更快。
　　其他人也分不清，所以他们只能缄默，只能连呼吸都忘却地注视着即将到来的结局。
　　陆小凤的手心已经出了汗，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突然笼罩了他，他看着两名近在咫尺的剑客，发现自己已经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但是时间其实并没有凝固，年轻的天子身边，白衣青年面无表情道：“叶孤城会赢。”
　　话一落，剑已经没入了身体。
　　是谁赢了？
　　是谁赢了？这个问题明月也在想。
　　阴暗的地道中，有许许多多的人来往着。
　　明月监督着这些人来回搬运东西，美丽的面庞上冷若冰霜，看着一派冷静。
　　但是她知道其实自己一点也冷静不下来。
　　因为今晚是紫禁之巅，因为今晚是他们城主与西门吹雪的决战，白云城中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持冷静的哪怕他们对自家城主无比信任。
　　信任与担心是两回事。
　　这些来往的普通下属中又有谁是真的平静在做事呢？
　　没有。
　　明月会忍不住想，现在怎么样了？决战开始了吗？结束了吗？
　　如果结束了？是谁赢了？
　　他们城主……回来了吗？
　　每一个搬运的人的手都很稳，看不出一丝波动，但是他们又在想什么？
　　“慢一点。”
　　明月突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才想起来这场行动是由自己与照影一起监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