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令明月惊鸿面色微变的地方，让他们面色变化的是男子与他们的这个距离对习武之人来说并不算远，但是他们竟然没有感受到任何对方气息，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对方就站在那里，惊鸿明月绝对不会觉得那里有一个人。
　　两人的眼里升起警惕与戒备。
　　被发现了的白衣青年面色没有任何改变，叶孤城与他对视着，也是神色不动分毫。
　　良久，叶孤城道：“走吧。”
　　这是对惊鸿明月说的。
　　说罢，他便不再看着这神秘出现的白衣青年，继续离开这里。
　　惊鸿明月自然是跟随，城主的意思就是不必理会这人，他们便也收回了目光。
　　叶孤城不再看，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他已经猜出这个人是谁。
　　有一种人，只要他站在你面前你就会知道他是谁。
　　何况叶孤城与对方还有一点缘分。
　　第二日，车队还没有出发，清早，惊鸿在向叶孤城汇报。
　　“城主，昨日两人的身份已经查到了。”惊鸿道，“是唐门四大高手中的唐天容、唐天纵。”
　　叶孤城拭剑的手微微一顿：“……唐天容？”
　　他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微妙，似乎有点惊奇，又似乎是嘲讽，也像是了然。
　　于是惊鸿也心中奇怪起来：“是。”
　　这人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的地方大了去了。
　　叶孤城想，怎么偏偏是唐天容？
　　巧合？
　　不不不，叶孤城不是觉得世界上没有巧合，只是这人是唐天容那便不可能是巧合，而是蓄意。
　　唐天容这个名字在陆小凤传奇中不是那么出名，但也不是那么无名。
　　这个人只出过一次场，就是成全了“叶孤城”的名声。
　　决战前后一卷中，“叶孤城”第一次出场就是为了这个人，春华楼侍女拥簇，鲜花伴随出场，然后重伤了这个人来表示自己没有受伤，把京城的水搅得更浑。
　　本来该被“叶孤城”重伤的人，如今也被叶孤城重伤了。
　　命运的轨迹已经被人为偏曲，但还是固执地想走回正确的道路。
　　叶孤城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扣了扣，他的面色很平静，任谁也猜不出此刻他在想什么。
　　叶孤城在想唐天纵是谁，他的记忆很好，但不代表他会记得《陆小凤传奇》里的所有细节，一些出场太少的人物当初看小说时他就没记下过。
　　唐、天、纵。
　　叶孤城想起来了，一个在最后关头坏了原著叶孤城的事的人。
　　某种意义上如今叶孤城废了对方也算是给“自己”报复了一把？
　　不，也不能算是，“叶孤城”和唐门几兄弟的事本来就是一笔算不清的账，用“报复”形容也不对。
　　惊鸿在一傍沉默地等候着，直到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监视唐天仪。”
　　惊鸿道：“是。”
　　没有任何疑义。
　　叶孤城想，他要证明先前的猜测。
　　如果是真的。
　　事情就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随意了。
　　白衣剑客眼底结上一层淡淡的寒霜，那就容不得他旁观了。
　　“再去查一个人。”
　　“请城主吩咐。”
　　“查这个人时，你们一定要小心。”
　　“真正的太平王世子宫九。”
　　宫九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有父亲，却是与对方有着单方面的深仇大恨，一年都不见得会见一面，他甚至还用一个替身伪装自己去糊弄对方，虽然他的父亲很爱他。
　　他有师父，但师徒两个没有仇恨却也和仇人没什么区别，一个不把徒弟当人看，一个不把师父当师父看。
　　他有妹妹，但对那个叫牛肉汤的小姑娘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说不定牛肉汤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给她摘下来，坏的时候小姑娘气得跳脚他也不会给一个眼神。
　　他有情人，他对情人很宠爱，但情人却恨不得他去死，他也不在意，说是宠爱也不对，因为他会给情人各种稀世珍宝，却不会关心她的任何情绪，就像在养一只小猫小狗。
　　他天资卓越，无论什么武功看一遍就能学下来，说不定比原先的人用的还好，但是偏偏他连算数都不会，偏偏无论走过一条路多少次下一次他还是会迷路。
　　他高兴时无论你犯了多大的错也不会在意，不高兴时你没犯错他也会杀了你，但是他的高兴与不高兴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可能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并不能让他高兴反而会惹怒他，反过来也是一样——简单点来说就是喜怒不定。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九公子在想什么。
　　宫九的属下都觉得他们主子就是一个变态加脑子有病的，然而心中再怎么诽腹他们也对对方恭恭敬敬，没有人会想背叛或离开九公子，如果真的那么做了，就会体会生不如死的下场。
　　紫金之巅一战，他们主子不知道又冒出了什么想法，要来凑这个热闹，然后在即将到达京城的时候他们把主子给弄丢了。
　　属下们对视一眼。
　　怎么办？
　　当然是去找。
　　怎么找？
　　分头找。
　　好。
　　当然要去找，不然他们主子能从京城迷路到沙漠里去。
　　下属是在京城郊外找到九公子的，谢天谢地，九公子没有跑到几百里外。
　　九公子看到他，淡淡道：“来了。”
　　下属谨慎道：“是。”
　　他没有说什么“属下来迟请主子赐罪”的话，因为这是愚蠢的，就算来的再迟九公子也不会在乎，如果提了，就是自己找事，说不定九公子真的赐罪杀了他。
　　九公子道：“走吧。”
　　下属还是道：“是。”


第14章
　　在一番查探后，陆小凤基本排除了红鞋子的怀疑，但是这不代表线索就断了。
　　叶孤鸿跟着看热闹，然后不得不承认陆小凤果然是古龙亲儿子，还真让他顺藤摸瓜查到了真凶，这一路过来也未免太过顺利。
　　白云城暗卫：深藏功与名。
　　作为有剧本的男人，叶孤鸿确定陆小凤找到的人是真的，陆小凤没有剧本，他在怀疑中——
　　金九龄。
　　查到这个人时饶是陆小凤也深感复杂，因为对方不仅仅是他的朋友，还是六扇门的头领，甚至这次的案子也是他负责的。
　　如果真的是金九龄，那岂不是贼喊捉贼？把所有人当傻子耍？
　　叶孤鸿调侃道：“我看你就是个傻子。”
　　陆小凤苦笑道：“也许是吧。”
　　“你交朋友的眼光不怎么样。”叶孤鸿又道，“先是霍休，如今又是金九龄。”后来还有什么木道人之类的。
　　陆小凤道：“这点我不同意。”
　　叶孤鸿看着他。
　　“我还有你、七童、西门这样的朋友。”
　　叶孤鸿沉默了一瞬，淡淡笑了。
　　桌子上放着那块绣花的布，陆小凤想，他需要证据。
　　最好的证据当然是那批丢失的珠宝。
　　陆小凤道：“你觉得他会把珠宝放在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叶孤鸿慢悠悠道：“总归不会是在自己家里。”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又叹了口气。
　　“不过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叶孤鸿道。
　　陆小凤问：“什么人？”
　　叶孤鸿：“红鞋子里，与金九龄关系不浅的那个人。”
　　陆小凤若有所思。
　　叶孤鸿道：“今天是九月九，重阳节，陆小凤，你还有五天时间。”
　　陆小凤面色一苦，翻窗离开了。
　　叶孤鸿看着摇摇晃晃的木窗，无语了一瞬：“……陆小凤，你什么时候能走一次正门？”
　　叶孤鸿想了想，最后还是追了上去。
　　都看了这么久的热闹，错过结局太可惜了。
　　因为前不久才打伤了红鞋子的公孙兰，叶孤鸿明智地没有进红鞋子的据地，而是在外面等陆小凤出来，不到两科钟，便见到一个披着大红披风的人出来了。
　　“这么快？”叶孤鸿惊讶道。
　　陆小凤摸了摸他那两撇漂亮的胡子，道：“我只是告诉了公孙兰红鞋子有叛徒，她就把人揪出来了，想知道的也被她逼问出来了。”
　　叶孤鸿奇怪地看着他片刻，直把陆小凤看得心里发毛，然后道：“你倒是有面子……还是有女人缘？我还以为以我们是朋友的关系你不被打一顿就好了。”
　　陆小凤：“……只是红鞋子容不下叛徒而已，何况背叛的人还是地位仅在公孙兰下的二娘。”
　　“所以被盗走的货物在哪？”
　　“你一定想不到。”
　　“哦？”
　　陆小凤道：“南阳王府的库房。”
　　“这事还有南王参与？”
　　陆小凤道：“不一定。金九龄是南王府的库房总管，放一批货物进去不一定需要南王知道。”
　　叶孤鸿道：“好吧，那你现在要去抓人吗？”
　　陆小凤看上去在思考什么，什么事情一旦牵扯上皇家都不是什么好事，还需要慎重。
　　突然地，他道：“我需要一位朋友帮忙。”
　　叶孤鸿：“什么人？”
　　“无情。”
　　叶孤鸿：“……”是他想的那个无情吗？他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陆小凤，“你和无情捕头也是朋友？”
　　陆小凤得意道：“四大名捕都是我的朋友。”
　　叶孤鸿：“……”好吧。
　　楚留香都能是你朋友了，再来四大名捕算什么？
　　陆小凤去找了无情，对他说了这件事。正巧，镇远镖局的案子不只是六扇门参与了，神侯府也负责着。
　　无情看着陆小凤：“你可以确定吗？”
　　陆小凤道：“我只是怀疑。”
　　“好。”无情道，“这件事我会查。”
　　顿了顿，他又道：“你不要再参与进来。”
　　陆小凤微愕：“为何？”
　　“你是江湖人。”无情道，“就不该参与与皇家有关的事。”
　　陆小凤便明白了，他的眼中有着动容，为他的朋友，为他们的友谊：“好，都交给你了。”
　　无情的动作很快，几乎就在陆小凤离开的后脚，他与追命就带着人找上了南王府。
　　南王看上去是一个很温和的老人，这个老人在看见无情等人时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地把神侯府的人请了进去，甚至是在无情等人搜出货物时也是不见慌乱，而是惊讶。
　　这个老人脸上的惊讶与怒气不似作伪，大声地呵斥一边唯唯诺诺的管家：“怎么回事？！库房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些东西？！”
　　管家擦了一把冷汗：“王爷，小的也不知道啊……这库房一向是金总管在管的……”
　　无情平静地看着这出似真似假的表现，等到南王一脸愧疚地表示自己失责了才淡淡道：“王爷向来忠心耿耿，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只是这件事到底和王爷府上有关，我等也只能如实汇报，还请王爷见谅。”
　　南王和气地笑笑：“自然，自然，本王自会入宫向皇上解释此事。”
　　无情颔首道：“下官告退。”
　　“劳烦无情捕头了。”南王道。
　　神侯府的人一走，王府的门一关上，南王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没用的废物！”
　　“王爷？”管家也一改唯唯诺诺的模样，脸色很严肃，“我们改怎么做？”
　　南王沉默了一会儿：“递帖子，本王要进宫见皇上。”
　　管家立即道：“是。”
　　南王递了拜贴，很快就得到了恢复，这个时候年轻的天子一般还在批改公务，所以召见是在御书房进行的。
　　当初先帝驾崩，太子年轻，朝中局势本就不算多好，如果在那时各地藩王再入京无非是把京城的水搅得更浑，故先帝临死前撑着最后一口气下了圣旨，藩王无召不得入京，南王也是四年没有进过皇宫了。
　　等再次站在皇宫的地面上，南王眼底暗光一闪而过，暗叹一声。
　　他当初，也是有资格坐拥这里的。
　　“王爷，皇上召见。”
　　尖细的声音唤回了南王的思绪，南王看见是如今小皇帝身边的近臣王安，面上的笑容和煦了不少：“王总管，走吧。”
　　王安笑道：“王爷这边请。”
　　南王一路走进御书房，未见天颜就先行下跪：“臣参加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位上是一个年轻人，面容还带着少年的稚嫩，他甚至还差两个月才满十八，才会行冠礼，但已经有着狮子般的气势，狮子般的眼神。
　　这是大明的天子，年轻却在朝堂上深收敬仰，在百姓间也素有贤明，但恐怕任何与这年轻人眼神对上的人都不会觉得对方是个温和的贤者，都不敢轻易小瞧了对方去。
　　年轻的皇帝看着下面的人，眼底的光芒谁也看不懂，或许是探究，或许是猜疑，或许只是平静的默然，谁知道呢？
　　他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平身。”
　　南王这才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抬起头，然后便是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
　　虽然南王很快就掩饰好了一切，但对方这一瞬的失态已经被年轻的天子捕捉到了，小皇帝眼中划过一抹深思，面上却是很客气谦虚地笑了笑：“皇叔，多年不见，近来可安好？”
　　南王恭敬道：“承蒙皇上挂心，臣一切安好。”
　　南王的声音很平静，但谁也不知道此刻他的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像……居然这样像……
　　“这里就我们叔侄二人，皇叔不必如此拘谨，就当闲聊即可。” 小皇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