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北原秋叶在学校里再也没有遇到霸凌。
　　但她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当满脸是血的少年转头看向她时，北原秋叶记得自己被他的模样吓得面无人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少年看出了她的恐惧，沉默了一会儿，转身捡起她之前扔在地上的书包，捡起从书包里掉出来的、已经被踩碎的文具和满是脚印的书本，默默地放在她身边，然后擦了一把脸上的血，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之后，北原秋叶被司机接回家，当晚病倒。母亲江美子从她的书包上猜出女儿被学校的同学欺负了，在她病愈之后，就给她换了一个新的学校，还专门安排了几个同龄的社团成员的孩子陪伴她，北原秋叶再也没有遇到类似的事。
　　她想跟这个很少见面的“苍介哥哥”道谢，但每次碰到，少年总是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只有在母亲面前才会软化几分态度。
　　越在意就越畏惧，一次又一次的错过了道谢的机会，等到后来，就算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北原秋叶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但她始终发自内心地认为，北原苍介是她所见过的人当中最勇敢的一个——即便后来她见过许多在道上有着响当当名号的社团干部们也是一样。
　　究其原因……或许是因为，她所见的其他人总是在对付不如自己的弱者，而北原苍介总是在对抗更强者。
　　这次分离，未来还能再见吗？
　　哥哥……
　　……………………………………
　　看着一行人离开，也看到了北原秋叶欲言又止的神情，但北原苍介垂下眼睛，并没有多说的意思。
　　其实那件事，他是记得的。或者说……
　　原主一直记得。
　　毕竟被打得那么惨，想忘也忘不掉。
　　不过原主并不知道小女孩心里是感激他的，他一直以为这个最小的妹妹害怕他，也厌恶他。
　　如果在离家之前，他知道这个妹妹的真实想法……
　　如果在投河之前，她能鼓起勇气跟他多说一句话……
　　那这一丝微弱的善意和感激，是不是就会让他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从而改变他的结局？
　　但可惜……
　　迟来的善意，隔着生死，已经毫无意义。
　　“叮铃铃……”
　　一阵铃声响起，打断了北原苍介的思绪。
　　“莫西莫西？”
　　“喂，北原。”
　　服部平次鬼鬼祟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听上去像是躲在什么地方，还用手挡住嘴在小声说话：“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北原茂刚到拘留所没多久，就突然死了。”
　　“……死了？”北原苍介惊讶地问。
　　他不奇怪北原茂会死，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啊，对，彻彻底底的死了。”服部平次低声说：“我偷听到我老爹他们说，目前没有发现死因，尸体也检查不出任何毒素。虽然还在做进一步的调查，但估计不会有什么结果。听到这个，你想到了什么？”
　　北原苍介微微眯起了眼睛：“APTX4869。”
　　“没错，就是让工藤变小的那个毒药啊！”服部平次说：“没想到东和会居然跟那个组织也有关系！”
　　他的语气听上去像是错过了一个亿。
　　北原茂回忆了一下，北原家虽然满院子都是黑衣人，但是似乎并没有见过琴酒那样的人出没。
　　“那张存储卡不是还在你们手中吗？”
　　“对。已经秘密逮捕了不少人，明天的新闻中你应该就能看到一部分了！”
　　服部平次又惊叹又遗憾地说：“话说你们这一次，还真是挖出了了不得的东西啊！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
　　“死人一个接一个，参与进去也不是好事。”北原苍介说：“还有，既然北原茂被毒杀，说明存储卡里面的东西还不是全部，他身后一定还隐藏着更危险的秘密。”
　　“嗯，你也要小心啊！东和会现在动荡不安，说不定会有人找你的麻烦。一旦有事，别忘了立刻报警。”服部平次又叮嘱道。
　　“我知道。”
　　…………………………
　　北原茂的死讯，警方也并没有隐瞒太久，两天以后，北原苍介就收到了葬礼的消息。
　　在这两天中，重磅新闻一个接一个，不少高官政客陆续落马，就连一些明星和富商都牵扯其中。但东和会组长突然死亡依然是无可争议的头版头条。
　　北原苍介换上一身黑色的礼服，回到刚离开几天的北原宅参加葬礼。外面的街道上停着不少豪车，远处甚至还有警察值守。
　　这一幕的场景好像是前几天的再现，但某些东西又明显不同了。
　　院落内外，都已经布置起来，比普通人家的葬礼仪式要隆重得多，就连满是白花的祭坛上的照片数目都多的与众不同——
　　整整一排黑白照片，看得让人心里发慎。
　　但参加通夜仪式的人，却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北原苍介看着上面的照片，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北原茂、北原智辉、北原正和、北原春音……北原真一。
　　北原苍介烧香后，问身边的女仆：“真一死了？……怎么回事？”
　　女仆表情木然地说：“前天早晨，真一少爷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从楼上摔下来，当场死亡。”
　　“真的是意外？”北原苍介追问。
　　“警方是这样的结论。”女仆微微躬身道：“夫人。”
　　北原苍介回身，就看到神情宛如幽灵一般的北原江美子走过来。
　　“江美子夫人。”
　　“苍介，秋叶还好吗？”
　　江美子问道，她跪坐在祭坛旁边，脸上没有眼泪，却比那种痛哭流涕的人显得更加悲伤。
　　“她很好，已经在伦敦安置下来了。”
　　“我要多谢你，即使发生了那些事……还愿意帮我照顾秋叶。”江美子强提精神说。
　　“没什么，以前在家的时候，您也常照顾我。”北原苍介追问道：“真一他……”
　　“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落得这样的下场，也并不令人意外。”江美子脸色苍白地说：“不要追究了，苍介。真一的死……可以说是他咎由自取，也可以说……外面的那些人，都是凶手。”
　　北原苍介沉默。
　　灵堂里空空荡荡，并不意味着没有人来参加葬礼——实际上，东和会没有被警察抓走的所有高级干部、还有许多在外地的负责人都赶回来了，有些人甚至是坐飞机连夜从国外回来，此刻他们都在另一个更大的房间里，说是吃饭，其实女仆们把饭菜流水般地端上去，大部分又原封不动地端回来。东和会的干部们正在为下一任首领的归属而争执，院子里的气氛剑拔弩张，灵堂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夏美姐呢？”北原苍介转移话题：“还有安奈夫人和卓也，怎么也不在？”
　　“真一死后，夏美吓坏了，离开家以后再也没回来。至于安奈……她很聪明，在老爷出事之后就带着卓也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北原江美子轻声说：“苍介，你也要小心。现在你是你父亲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了……放弃继承权是很明智的做法，但组长的归属没那么容易确定下来，或许还会有人想借助你来做些什么。你要记住，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要轻易动摇。”
　　“是，我会铭记在心。”北原苍介又道：“如果您也想要离开，我可以帮忙。”
　　“不必了。”北原江美子仰头看着那一排遗照，声音清淡地说：“总得有人送他们最后一程……这件事后，如果我还活着，我会去找秋叶。如果我死了……也不用追究，告诉秋叶好好活下去。”


第100章 守护骑士
　　日本讲究重生敬死, 十分看重丧葬礼仪，而极道比一般人更重视“仁义”。因此东和会所有的干部都赶到了北原家，即便过去跟北原茂有些龃龉的人也是一样——及时赶来不能代表什么, 但倘若连前任老大的葬礼都不来参加，那肯定是没有“仁义”之辈！别说当下任老大, 连手下的人都会有意见。
　　陆续有人赶来烧香祭拜，灵堂内的人流就没有断过, 但人始终不多。
　　夜深了, 人流终于逐渐减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外人出现后, 北原江美子忽然说：“苍介, 现在也很晚了。你不用再陪着我，回去吧。”
　　北原苍介刚要说什么, 却听北原江美子又说：“明天的告别仪式, 你不用来参加了。”
　　北原苍介愣住。
　　虽然一般来说, 参加了通夜的人第二天就不用参加告别式，但那是对外人而言的。告别仪式在普通人家一般只有亲人和极好的朋友才会参加，而这一次, 显然所有社团内的高级干部都会出席, 但北原茂的子女当中，只有北原苍介能参加。所以无论什么恩怨，他都应该出席才对。
　　北原江美子看着祭坛上的遗像，轻声说：“我想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
　　深夜, 北原宅。
　　一身黑衣的北原苍介坐在最高的屋檐上, 默默等待着。
　　远处, 东京城的灯光璀璨而明亮, 但离得很远, 那份喧闹似乎也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并没有映照到这一片地域来。
　　今晚阴云密布，天空黑沉沉的一片，看不见一颗星子。北原宅内点着纸灯笼和石灯，光线并不算明亮，偶尔会有穿着丧服的仆人从石子路上走过。院子里，安静又阴森。
　　凌晨四点，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一扇门却悄悄地打开了。
　　门轴摩擦的声音，在这片寂静的夜色中十分明显，躺在瓦片上的北原苍介立刻坐起来，低头朝对面的屋子看去。
　　披着长发、穿着丧服的北原江美子拿着手电，安静地穿过走廊、进入地下室，过了一段时间后，她又吃力地抱着一个箱子走出来，一直到灵堂才放下。江美子抬头看了看那一排照片，然后开始行动。
　　北原苍介掀开瓦片，往里面看去，顿时咋舌——
　　厉害了，我的姐！
　　箱子里满满当当的，竟然全都是（炸）弹！
　　北原宅的房子全都是传统风格的木头结构建筑，地板和房基之间有一层横木支撑，也就是所谓的“根太”。因此掀开地板，下面还有一层极为狭窄的空间，此刻北原江美子就把炸弹安装在这里。
　　她不是专业的工人，撬开地板的时候肯定会留下大量的痕迹，但是因为上面还铺着榻榻米，所以这些痕迹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一箱炸弹全部装好，北原江美子似乎还觉得不够，又去地下室抱出了一箱，然后开始撬灵堂旁边房屋的地板。
　　北原苍介：……
　　好吧，要习惯……这可是名柯的世界。
　　刚开始森谷帝二教授想要把自己不成熟的作品炸掉，还要去偷东洋（火）药库，但后来的人就不需要这种麻烦了。哪怕是普通人，当他们想要炸豪华客船、音乐厅、体育场、地铁、水坝、展览馆或者电视塔的时候，总是能如愿弄到大量的炸（药），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安装到位。北原苍介一度怀疑名柯中的日本提供“（炸）（弹）网购服务”——大批量购买还有优惠什么的。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并没有这种业务，但各种违禁武器也确实不太难弄到。北原江美子作为极道前任老大的妻子，从自己家的地下室搬出两箱炸（弹）似乎也很正常……
　　——正常个鬼啊！难道他们就不担心万一哪天不小心引爆，整个房子都会被炸上天吗？
　　北原苍介心里吐槽着，一边从房顶跳下去，迅速把之前北原江美子安装的（炸）弹全都给收了，然后把那一箱（炸）弹也装进了游戏背包。
　　跪在地上的北原江美子好不容易把房间角落的几块地板全都撬开，转身去拿炸（弹），却只看到一个空空如也的箱子。
　　北原江美子愣住了，惊叫道：“是谁？”
　　周围空寂无人，一张白色的卡片从上空悠悠飘下来。
　　北原江美子立刻跑到院子中间往房顶上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她又戒备地看着周围，好一阵后，才谨慎地捡起地上的卡片。
　　【受人之托，护你平安——别忘了还有女儿在等着你。】
　　卡片背面，贴着一张北原秋叶的照片，却不是现在的，而是她三四岁时、还梳着蘑菇头的一张照片。
　　小女孩脸色苍白，神态中带着几分病弱，但看着镜头时，依然笑得天真又纯洁，可爱的像个小天使。
　　藏在暗处的北原苍介听着那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微微一叹。
　　在意识到北原江美子想要与东和会高层同归于尽的时候，北原苍介才发现——原来她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豁达平静，那藏在胸中的复仇烈焰一旦释放出来，将会把敌我双方都一起吞噬殆尽！
　　但他却不能劝。因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北原江美子失去丈夫、失去儿子、家破人亡的直接原因之一。就算那些人作恶多端、咎由自取，但他的安慰对北原江美子来说也不是安慰，而是插在心口上的刀！她没有恨他恨到准备一波带走，真的是很善良了。
　　这种时候，比起他这种相关者的劝慰，“陌生人”的善意或许才更深入心扉。
　　北原江美子哭了很久，直到几名仆人被惊醒，跑过来扶起她。众人看到被撬开的地板，不敢问也不敢说，默默地把一切都复原，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