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脸色被他激的通红,气的跳脚,他这辈子最恨有人把他同女人比,若是以前,梁英关这话一说出来,早就被他手底下的人教训了,哪里容他这般威风。
“梁英关!你什么东西!”
梁英关唇上一挑“进了羽林卫,老子就是你的天,军令如山懂不懂?老子让你干嘛就乖乖干嘛去。”
“现在,滚出去跑二十圈!”
梁英关指着外头。
谢安咬牙瞪着他,梁英关一挑眉,以为这纨绔公子要一头撞过来和他打一架,他倒是不害怕打架,他这人打架就没输过。
却没想到那小公子怒气冲冲的瞪着他半晌,嘴一撇,来了句“跑就跑,你他妈凶什么!”
梁英关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倒是没什么人发现。
一个早上羽林卫便传遍了一个新兵刚进了营便被罚跑了二十圈。
谢安生来就在锦绣堆里,便是谢家落魄了,也没遭太大的罪,平日里衣服尚且都是冬绾一双细嫩的小手一件件系上去的,也不曾学过武艺,白皙的手上一道茧子都没有。
如今顶着烈日跑了三圈便撑不住了,跑到第十圈全靠着一口气撑着,到底一股子执拗劲发作了,不想让自己沦为笑柄,强撑着跑完二十圈的时候,眼前一花,差点没有栽倒在地,浑身都沁着细密的汗珠。
腿疼,胳膊疼,脚疼,浑身都疼。
谢安泄气似的,瘫在了地上,也不准备爬起来。
一只大手和提小鸡一样提着谢安的领子把人揪了起来,梁英关被手里的重量吃了一惊。这人也未免太轻了些。
手心里的人挣扎了几下,最后似乎是太累了,索性放弃了挣扎,嘴里嘟囔了句“梁英关,老子跑完了。”
梁英关短促的笑了一声,松开他,继续铁青着脸“回去安置,晚上去皇上那里当值。”
谢安的两排睫毛,便轻轻的,抖了抖。
梁英关并没有注意到。
羽林卫在宫中有自己的营地和食宿,全由兵部礼部掌管,住的地方是十几人一间的通铺,多数年轻的侍卫都是从正三品以上显贵人家的子女中拔节而出的,教养良好,风度翩翩,是以在这种地方,年轻英俊的侍卫同宫女私通的事简直屡禁不鲜。
谢安被副统领安置后,犹犹豫豫的问了句“有没有沐浴的地方?”
副统领往外头的公共澡堂一指“您可不是来当爷的。”
谢安变了脸色。
副统领就笑“又不是女人……”说到这里他神色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带着几分轻狎“莫非谢公子还真是个女人,否则怎么将那魏琅迷的神魂颠倒?”
谢安脸色惨白,一拳砸了过去,同那副统领撕打了起来。这副统领杨莘是兵部尚书杨大人家的侄子,算是杨珩的兄长,母亲又是郡主,也算是相当显赫的身世了。
谢安虽然打不过杨莘,但是给他脸上也挂了乌青。杨莘将人反制扔在塌上,“既然进了羽林卫,就别犯你那公子哥的毛病,这地方的,哪个不是世家公子,谁比你谢安低一头?”
谢安冷笑一声“滚开。”
杨莘从他身上起来,摊开手“谢公子,我是好意提醒你。”
谢安嗤笑一声,“你们杨家的,都这么虚伪又恶心。”
谢安是想到了杨珩。
杨莘竟是笑了“毕竟日后是同僚,谢公子还是少得罪人的好。”
谢安冷笑一声,不说话。
羽林卫在皇帝寝宫当值的侍卫五天一换,在皇帝寝宫当值可不是个好活计。
李公公见批奏折的皇帝有些心不在焉。
明黄的宫灯排成长龙,繁华富丽的宫城夜景尽收眼底。
皇帝盯着那宫灯看了半晌,问李公公“现在几时了?”
李公公垂首“已过亥时。”
第44章 心疼
容亁又批了一道折子。
再度抬头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剪影出现在了殿外,微末的光影明明灭灭,那道影子静静立着,并不像别的侍卫那样站的笔直,有些懒散和无辜。
容亁便盯着那道影子看了半晌,等他回过神来,看见折子上被他写了谢安两个字,莫名笑了一声,将折子扔在了一边。
“把人叫进来。”
容亁对李公公说。
李公公弓着腰出去,他当然知道皇帝口中的人是谁。他往殿外走过去,见那小公子一身朱红的羽林卫服饰,衬的容色如画,歪歪斜斜的立着,手里一杆红缨枪靠在墙上,怕是提都提不动。
“大人,陛下有请。”
李公公低眉顺目的,谢安哪里把他放在眼里,只是当李公公说完话的时候,脸色有几分发白,红润的唇都没了血色。
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不得不承认,他恨容亁,他也怕容亁。
而他一一曾经竟然胆大包天,对容亁有过别的心思。
谢安茫然盯着巍峨宫殿,明黄的宫灯,觉得自己眼睛发疼。
他往进走了走,李公公闭上了门,守在了外头。
殿门吱呀一声响动,便把殿内殿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谢安跪了下来。
隔着重重馥郁的帷帐。容亁掀开了帷帐,度步而出,一站一跪。
容亁便细细的,放肆的盯着谢安乌黑的头顶。
他跪的歪歪斜斜,分外不讲究规矩,只是他的手指,却微不可察的抖了抖。
“你在怕我?”
他放柔了声音。
很多人怕他,他却不想再多一个谢安。容亁后悔了。
若是他能更早一些知道那些尘封的往事,也许便不会采取那样暴烈的手段,得今日之果。他还记得谢安是怎样对赵戎的,赵戎就是他,谢安却会对他笑,躲在他怀里,偷偷关心他却不肯承认。他是赵戎的那段日子,却是容亁这一生以来最放松的时候,没有明枪暗箭,无须防备他人。
那是别人的一生。
而他的一生,却注定要埋葬在这尸骨累累的皇城中。曾有所珍爱,无论母亲亦或沉碧,也早已为这皇城陪葬。
容亁扶起了谢安,他的手落在谢安的胳臂上,明显感觉到了手中之人的僵硬。
他便松了手。
“谁怕你了?”谢安梗着脖子,分明脸色发白,嘴上却没有认输过。
容亁静静瞧着他,眼瞳深刻乌黑,即便有宫灯洒过来,也被那片沉沉的漆黑吞噬了。
那片漆黑便落在了谢安一片发青的手臂上,终于转成了疑问,还有几分没有人察觉的心疼。
“胳膊怎么了?”
谢安撇撇嘴,冷笑一声“和姓杨的打了一架,你养的好狗。”
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容亁站了起来,动了真火“杨莘?”
容亁手里的折子扔在了地上“这杨家,好大的官威,朕放进去的人也敢动?”
谢安只觉得容亁这火气来的莫名。
容亁盯着谢安“脱衣服。”
谢安悲愤的抬起脸,就要破口大骂。
容亁皱着眉“我帮你脱还是自己脱?”
“狗皇帝!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容亁被那一声狗皇帝叫的额头青筋直跳,索性直接扯着谢安的胳膊扔在了龙榻上,谢安挣扎的时候扯断了重重明黄的纱帐,便把两个人缠裹在了其中,容亁把谢安死死压制着,撕开了他的外衫,露出来纤薄的胸膛。
谢安生的娇贵,便是容亁都是吃过苦头过来的,谢安却没有,一身皮肉细白,稍稍碰一碰就留下了青紫色的印,更何况那杨莘下手并不曾留情,腰间青黑一片,衬着白皙的肤色,竟是显的格外可怖。
容亁,心疼了。
明明战场上各种各样的血,伤口,甚至是尸体,他见的太多了,却只看见这顽劣东西身上的一块伤,竟是心疼了。
“疼吗?”
容亁淡淡的问。
谢安一缩身子,从明黄的纱帐中刨出了头,心里想着那不是废话,腰上一紧,却又被容亁扯在了身下,容亁的手落在了那处伤上,轻轻一按,谢安疼的嘶了一声,张口便骂“狗皇帝!黑心肝!”
容亁只冷笑一声“下次在你身上若再看见一处伤,干脆掐死你算了,省的以后看见招眼。”
谢安气的发抖。
王太医深更半夜被宣进了宫,以为皇帝有什么急病,等进了皇帝的寝宫,却被一室的春光激的不敢多抬眼睛。谢安长发凌乱,歪斜坐在龙榻上,衣衫被皇帝撕的露出来半截春光,皇帝倒是衣衫还算整齐,却因为方才的撕缠龙冠缠进了锦被里,发丝散成了一团。活生生一幅君王不早朝的旖旎画面。
他们这位陛下是个怎么样的冷性子王太医不会不知道,且如今这位陛下虽然年轻,却大权在握,功名赫赫,就是底下的群臣见了,也无不噤若寒蝉。
如今这般模样,倒是从来没见过的。
王太医摇摇头。
就见陛下将床榻上那位公子按了下去,撩开他的衣袍露出来半截细腰,底下的人还闷声挣扎,力道却小的可怜,骂人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被王太医听的清清楚楚。
“王太医,你看看这伤。”
王太医背着药箱,凑近看了看,他行医多年,这种小伤只看一眼便可开药方,便垂下了眼睑“回皇上,这位公子腰上的伤并不严重,下臣开点药膏,每日两次,兼中药内服,会好的很快。”
皇帝点点头,淡淡道“辛苦太医了。”
王太医惊慌跪下,“皇上莫折煞微臣了。”
王太医走了很久,还能听到殿内那公子嘟嘟囔囔,骂骂咧咧的声音,圣上竟然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纵容。
他这一辈子在宫中行医,触到的宫廷隐秘不知多少,只这一遭,让他记了许多年,不过并未外传。
谢安从锦被中抬起头,被容亁按了下去。
容亁的手指沾着冰凉的药膏落在他腰间的伤处,让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便没忍住往后躲了躲,容亁又哪里不知道眼下的情形,他目光怔怔的落在了谢安背上,当初落在魏琅手里时候,那道鞭伤,横梗了整个背部,如今伤口早已愈合,只是那暗色的疤,却要跟着他一辈子了。
容亁手指落在了那道疤上,眼波明灭。
谢安颤了颤,忽然激烈的挣扎起来,容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了他,把人禁锢在怀里,嗓音分外干涩,“以后没有魏琅了……也没有别人了。”
那一刻的容亁,恨不得把魏琅碎尸万段。
第45章 回头路
谢安颤了颤,忽然激烈的挣扎起来,容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了他,把人禁锢在怀里,嗓音分外干涩,“以后没有魏琅了……也没有别人了。”
那一刻的容亁,恨不得把魏琅碎尸万段。
但是他知道,这不只要怪魏琅。
如果当初他没有同意……
谢安就不会落在魏琅手里,魏琅就没有机会沾染他。
或者当初他没有为了试探魏琅而相逼,谢安也不会遭受那一顿鞭伤。
这鞭伤他不是第一次见。那次他碰过谢安之后知道了真相的时候,就见过了。
魏琅怎么碰他的?是不是像他这样分开他的双腿,强横的占有?
容亁有点克制不住的想着,眼睛有些泛起红雾。
但是这不能怪谢安。怎么能怪他呢?
他什么都没做一一
是他自己把谢安送到了魏琅的手里。
他把谢安箍的很紧。
谢安不再挣扎,心里冷笑。
伤害他的人,从来不只是魏琅。
魏琅害了沉碧,给了他一顿鞭子,小心眼的坏了他的名声一一谢安倒是从来不把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当回事。
魏琅的背叛是来自他视为朋友的人的背叛一一哪里能轻易就原谅。谢安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在魏琅面前,被蒙着眼睛,害怕极了,却还是威胁他,说西南王世子是他的好友时候,蠢的令人发指的模样。
而比起魏琅所做的一切,容亁做的一切,却是将谢安的整个世界,连根拔起了。
容亁怀里搂着谢安,和衣躺下,放下了床帏。宫灯灭了下去,便是一室寂静。
谢安睁着眼睛,没有半分睡意。
容亁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将人半揽在了怀里。
有那么一瞬间,谢安魔症了似的,竟觉得身边躺着的人,是赵戎。
而赵戎,早就埋进了冰冷的土里长眠了,从此世上诸多一切,皆同他无关了。
谢安觉得有些发冷。
他颇有些怨恨的盯着身边的容亁,想着,若是在黑暗中,这样近的距离,他完全可以杀了他一一
然后,赔上爹爹一生执着保全的谢家。
谢安颓丧的捂住了脸。
这样安静躺在他身边的容亁,又似乎同记忆中容王府的少年重叠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变的面目狰狞。
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盖在了谢安的手上,把他的手从脸上带了下来,他听到容亁静静说“回不到过去了,只能向前走。”
他们都没了退路。
其实,若是中间并非隔着仇恨和莫大的羞辱,他们该是多么相似的两个人。
他们周身都被潮水一样的孤独包裹,在这世上,他们都是孑然一身的一个人。
即使是王侯将相,走到尽头,一捧黄土埋身,就像戏文里唱的,黄土埋下去,他年你知,是谁在庙前祭拜呢?
羽林卫的日子并不好过。梁英关也不负他活阎王的称号,每日集训清苦,以至于到皇帝那里轮休站岗,反而是种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