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蕴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那这首《贺新婚》,孤便当做,世子‘凤求凰’第一曲了。”
这段日子,洛凤君便长坐关内,教授负责婚乐的礼部官员弹奏此曲。洛凤君要求严格,且耳力惊人,便是漏了半个节拍或某个音符声调高低出了些微偏差,他都能立刻听出,并要求众人从头再弹,反复研练。礼部众人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只觉得当初进礼部时,乐技考校都没这么严格,一首新婚贺曲,难度竟堪比殿试。他们只知这传闻中的乐公子是位乐痴,却没料到痴到如此地步。
有礼部官员受不住,委婉询问洛凤君能否宽宥些许,换来洛世子一记鄙夷眼神。礼部官员从那一记眼神里,感觉自己似乎侮辱了乐曲这个词,脸一臊,再也不敢提及此事,只能加倍练习。
江蕴反而成了最闲的那个,也得益于大婚前夕这难得的空闲,终于在新都图纸上勾勒出最后一笔。
即墨清雨望着纸上已经隐约可窥见未来样貌的巍峨城池,抚须笑道:“有此新都,南北一统指日可待。”
嵇安和高恭主要围着小江诺转。
两人如何也没有想到,昔日被殿下带回别院的小郎君,会是金尊玉贵的江国太子。到了关内,先去拜见了江蕴,将颜皇后和太后准备的礼物送到,就开始陪着小江诺玩耍。
太后和颜皇后给小家伙准备了很多小物件,小团子虽然心智比同龄婴孩成熟许多,可毕竟是个幼儿,正是爱玩的年纪,见到满盒子的稀罕物件,两眼发光,连近来最稀罕的琉璃球都丢到了一边。但小家伙心里有杆秤,睡觉时,依旧要抱着琉璃球,除了江蕴外,不许其他人碰。小团子玉雪可爱又聪慧过人,嵇安忍不住道:“等太后和皇后娘娘见了小皇孙,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婚期前一日,暮云关迎来一位特殊客人。
范周一直负责宾客接待事宜,听到守将禀报,疑是听错:“东州来的?”
东州即原来的齐都,而在范周印象里,殿下和齐国那边并无交情,而齐国隶属江北,和江国亦无国事上的往来。
范周不敢大意,和云怀一道,亲自到城门外查看情况。暮色中,一个身披雪色狐裘的年轻小公子骑在马上,身后只跟着几名亲卫和两辆装着礼品的马车。
“在下齐子期,来自东州段侯府,特奉家中长辈之命,来恭贺你们殿下大婚。”
马上的小公子自报了家门。
范周越发意外,但联想起之前在齐都时,殿下曾冒死从大火中救出那位段侯,又忽然隐隐觉出,殿下与东州的段侯府,或许真有些他不知道的往来。
他办事向来周全妥帖,不该问的话,也半句不问,当下不敢怠慢,忙请齐子期入关休息。
齐子期却踟蹰了下,只让人将礼物卸下,道:“家中还有事,恐不便久留……”
“既然来了,就喝杯喜酒再回去吧。”
一道清润声音传来。
齐子期一愣,抬头,就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江蕴。
江蕴依旧一袭青衫,翩然站在暮色之中,眸光清润,嘴角轻扬,如初见时那般,带着温然笑意,望着他。
齐子期眼眶一热,好一会儿,点头,道:“好。”
范周忙让人再去收拾一间妥帖的客房去。
大婚前一日,江蕴罕见地有些失眠,躺在床帐内,正胡乱想着心事,忽听窗外传来翅膀扑棱声,打开窗户一看,果见窗外落着一只海东青。
江蕴眼睛一弯:“是他派你过来的?”
海东青矜傲地扬着脑袋。
江蕴从鹰爪上把信取下来,例行喂了些肉干给这辛苦的送信使,回到床帐内,打开信一看,只写着两行字:等孤,莫要因太过思念孤而无法入眠。
江蕴不由扬起嘴角。
下床,到书案前,提笔,回了一行:臭美,没有思念你。
次日一早,天未亮,黄河水面的鼓乐之声便震响了整个暮云关。“来了来了!迎亲队伍过来了!”百姓们都挤在岸边欢呼。
江蕴换上了大婚服,立在城门楼上,身后跟着以范周、云怀为首的关中守将、谋士,望着远处河面上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小江诺也换上了喜庆的红袍,福娃娃一般,由公孙羊举着,兴奋地望着河面上密密麻麻望不见尽头的船只。
从天亮到日暮,黄河河面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灯,长龙一般的船队,如璀璨星河,在黄河之上铺展开,经历了一天一夜的路程,终于缓缓靠岸。
隋衡一身红色婚服,俊美张扬,巍然如神,在一干青狼营大将和下属国国主的簇拥下,朝暮云关巍峨关门行来。
城门楼上,响起欢庆缠绵的新婚曲。
隋衡仰头望着同样一身红色,立在城门楼上的江蕴,扬唇一笑,当众慢慢跪了下去。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日,隋霁初以未来天下为聘,迎娶江容与。”
“珍之重之,此生绝不相负。”
第132章 青梅之约16
一国太子当众下跪求婚。
这已是当世最隆重的求婚礼,便是平民百姓家中婚娶,男子都不一定能主动放低姿态,做到这个地步。
所有人都明白,隋衡这是在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表明一个态度。
伴着那最后一句话郑重落下,黄河之上,忽然飘起无数盏贴有喜字的红色孔明灯,红色明灯,犹若星火,铺天盖地,美丽壮观,簇拥着天上一轮明月,照耀着下方波澜壮阔的长河,一如这盛世婚礼一般,璀璨万千,震撼九州。
两岸百姓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纷纷仰头往缀满明灯的无边苍穹望去。天地广大,人间安乐,不少百姓也自发到河边,放出自己准备的祈福明灯,为两位太子大婚祈福,为南北互通,天下太平祈福。
隋衡单膝跪地,没有去看天上的明灯,也没有去听百姓的欢呼声和身边将领们的起哄声,目光笔直地盯着城门楼上,那抹心心念念的身影。
江蕴也在望着他笑,眸中光彩,比万千明灯还要明曜。
陈国国主也和其他下属国国主一道,站在迎亲队伍里,他望着眼前场景,忍不住感叹:“谁能想到,三个月之前,还是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大战一触即发,如今就变成了两国联姻,永结同好。实在是风云变幻,世事无常啊,你说是吧,玉屏兄?”
姜玉屏抚着手上扳指,并没有应话。
陈国国主乐呵呵的,也不介意,原本,他一直为投靠隋衡、得罪江蕴而惶恐不安,彻夜难眠,可一想到,他姜玉屏干过的那些事,可比他过分多了,有了这么个参照物做对比,他莫名得到了些许安慰,也瞬间不焦虑,吃嘛嘛香了。
何况这回隋衡去陈国猎雁,他四舍五入,也算立了桩大功。
前来参加婚典的江国官员们显然也没有料到,传闻中好武好战、蛮横霸道的隋国太子,竟然会当众下跪向他们的太子殿下求婚,都露出震惊和意外色。
范周眼底最后一丝顾虑终于消去,他笑着从云怀手里接过一张系着红绸的弓和一支同样系着红绸的羽箭,递到江蕴手里。
羽箭箭镞之上,绑着一对红绸结成的并蒂莲花。
按照时下习俗,贵族少男少女若答应另一方求婚,要将并蒂莲射到新郎面前,表示答应求娶。江蕴接过弓箭,抬臂,红色绣金凰的广袖飘扬而起,于无数目光注视下,弯弓搭箭,对着关下身着大红喜服、千里迢迢赶来迎娶他的英俊情郎,眼睛轻弯,白皙手指勾动弓弦,射出了那支羽箭。
隋衡等待已久,不等羽箭射落,便轻笑声,身形矫健如豹,一跃而起,直接于半空将羽箭握到了手中,旋身落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桀骜利落,配合无间。
欢呼声与沸腾声再度响起,有来自两边将士们的,有来自沿岸百姓的,从暮云关一直蔓延至黄河北岸,久久不绝。
江蕴放下弓箭,又是莞尔一笑。
范周作为司仪,终于命打开城门,迎接迎亲队伍入关!与此同时,城门楼上缠绵动人的新婚曲也陡得一转,倏然欢快跃动起来。
大珠小珠,滚落玉盘,空气被曲声烘得热烈激昂,溢满欢悦之息。
江蕴也离开城门楼,坐到了提前布置好的婚殿之中。按照迎亲礼,隋衡只是过了第一关,之后,还要应付关中江国一干将领、谋士和众宾客的考问刁难,才能进入婚殿,迎娶新人。
作诗是必不可少的,有即墨清雨和范周这样的学问大家在,自然也少不了其他知识的考校。隋衡也准备充分,来之前,就恶补数日,背了许多有关新婚的诗句,此次迎亲,除了麾下武将,亦带了一群博文广知擅长做学问的谋士和文官。
陪同来迎亲的,还有两位隋国皇室人员长宁王与瑞宁王,按着辈分,隋衡要称一声皇叔。可见隋帝对此次婚礼的重视程度。
范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刁难隋衡的机会,逼着隋衡连作了十首诗,即墨清雨亦不遑多让,亲自提了几个艰涩生僻的问题,让隋衡作答,隋衡自然答不出来,只能求助于同行的文官谋士。齐子期、赵衍、云昊、洛长卿也跟着凑热闹,四人合力想了几个灯谜,把答案写在小江诺的手心里,让隋衡猜谜。隋衡勉强猜出一个,看着高高坐在公孙羊脖子上,冷面无情的小崽子,疯狂给小崽子使眼色,想要小崽子放点水,把答案透给自己,小家伙冷面无情,紧紧握着小拳头,任隋衡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松手。
这场面引得宾客们一阵哄笑。
双方唇枪舌战了近半个时辰,隋衡才终于过五关斩六将,顺利通过考问环节,获得进入婚殿的资格。
殿门缓缓打开,江蕴已经身穿红色婚服,长身如玉,立在殿中,乌眸明净澄澈,含笑望着隋衡。隋衡一路上都没有怎么紧张,这一刻,却突然心口怦然乱跳起来,手心亦微微渗出些热汗,他踩着红色软毯,于宾客注目之中,于漫天飘舞的彩纸之中,缓缓步入大殿,一步步走向江蕴。
这一刻,是如此神圣郑重。
礼官迅速奉了彩绸过去,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便各握住彩绸一端,迎着众人目光,并肩走出喜殿。
两国太子婚服由隋国司衣局的三百多名绣工花费了整整三个月缝制而成,大红喜服之上,用金线勾勒着精致的日月星和凤凰图案,美轮美奂,夜色灯火下光彩夺目。两件婚服一凤一凰,隋衡所穿婚服后背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金凤,江蕴背后则是一只引颈朝朝阳而鸣的金凰。两位太子手握红绸两端,向青庐内行去,后背凤凰图案也终于合而为一。
青庐就设在关内。
两国太子身份特殊,今夜,两人会现在暮云关举行一次婚典,招待江国这边的将领、官员和宾客们,明日一早,江蕴再随隋衡一道乘船往隋都,办另一场婚典。
江国这边,自然是江蕴的主场。
江帝犯了心疾,重病难行,江蕴没有血亲长辈坐在高堂位,便和隋衡一道,向老师即墨清雨行了高堂礼。礼毕之后,宾客纷纷入席,酒宴正式开始。
江国的将领、谋士和官员们都知道江蕴有胃疾,不宜过多饮酒,都自觉以茶代酒,恭贺太子大婚。倒是青狼营一干大将个个海量,都是能豪饮的,又都性子豪爽,迅速和江国的将领们打成一片,双方拼酒猜拳,好不热闹。
虽已三月,夜里空气还是寒的。
隋衡怕江蕴撑不住,见时间差不多了,就让江蕴先回青庐里休息,自己则留下,陪着范周、云怀、即墨清雨一道,招待宾客。
关内关外的百姓也都各得了一包御制糖果、一包御制糕点及一包御制瓜子做赏赐,皆是宫中御厨亲自制作,寻常百姓家吃不到的口味。
酒宴结束,已是深夜,两位太子的青庐,自然无人敢闹。
柳公和嵇安、高恭一道,亲自在青庐门口守着,柳公主要负责侍奉江蕴,嵇安高恭主要负责侍奉隋衡。
两人是一直在别院里待着的老人,对隋衡衣食起居习惯再熟悉不过,又稳妥可靠,一举一动,分寸都拿捏得恰好。
柳公虽贵为内廷总管,但知道两人是对岸太后和颜皇后特意派来帮忙的心腹,因而对两人也很是客气。
隋衡虽吃了不少酒,但依旧精神抖擞,眼神炯亮,丝毫不见醉意,嵇安高恭见殿下回来,立刻迎上去,柳公则吩咐宫人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汤以及合卺酒。
能选来筹备太子大婚的,都是宫中老人,熟知各种礼仪,且手脚极麻利,窸窸窣窣,不到一会儿功夫,就全部准备妥当。
柳公、嵇安、高恭带着宫人们都退到外面守着。
隋衡进了青庐,江蕴没有坐在喜帐内,而是坐在一旁摆着合卺酒的小案上,正撑着下巴,眼睛轻弯,眼底满是温柔笑意,定定凝望着他。
他本就是极漂亮极风雅的样貌,比世上最高贵的瓷器与美玉都要钟灵毓秀,如今穿着大红绣金的婚服,更是美得惊心动魄,让人移不开目光。
隋衡终于有机会近距离的欣赏小情人身着喜服的模样,心口又是一阵怦然乱跳,再也控制不住,大步上前,如往常一般,将人拦腰抱起,放在腿上,慢慢欣赏。
江蕴撑着他肩,歪头看着他,忍不住道:“哪里有你这般猴急的新郎官。”
隋衡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他胸腔内涌动的喜悦与兴奋,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望着今日格外娇格外美的小情人,道:“孤当然猴急了,以后,孤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进你的屋子,正大光明的抱你吻你,再也不用做贼似的,看你那些谋士的脸色,孤简直要高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