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酩抿了抿嘴,道:“江湖中人如何看待,自由他们去。母亲,陆家庄的声誉,从来不在庄主娶谁,要和谁在一起,而在手中的惊澜刀,在陆家庄俯仰无愧于天的立身处世之道。”
他抬起头,跪在青烟袅袅的佛堂里,静静地看着陆母。陆母被气得眼眶通红,盯着陆酩,恨声道:“我活着一天,就不会接受一个小倌进陆家的门!”
陆酩沉默片刻,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娘,儿子不孝。”
陆母脸色白了白,几乎站不住,陆酩起身扶住她,她紧紧抓着陆酩的衣袖,喃喃道:“你为什么非他不可……儿啊,你要什么人不行,你便是当真喜欢男人,你去喜欢一个身家清白的,也不会难堪至此!”
陆酩声音也软了几分,低声道:“我只喜欢他。”
“这天底下的人很多,我想要的,只有一个曲泠。儿子从未任性过,也从来没有求过母亲,只这么一次,求您,成全我和曲泠。”
日当薄暮时,陆酩走出佛堂,却在佛堂门口碰见了陆霆。
陆霆神情有些复杂,低低叫了声,“哥。”
陆酩不咸不淡的嗯了声,抬腿就要走,陆霆叫住他,“哥!”
“你和曲泠真的是……”
陆酩打断他,“是。”
“如你所想。”
陆霆怔了怔,道:“为什么?”
“哥,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他是小倌,你怎么能喜欢他?”
陆酩脸色倏然冷了下来,道:“陆霆,谁教得你凭出身定人?”
他鲜少对家中人冷脸,陆霆心中一颤,讷讷无言。
陆酩看着陆霆,缓缓道:“这世上,有人出身显贵,有人卑如蝼蚁,从来不由自己。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是你我之幸,却不是你我可以轻贱他人的理由。”
第84章
曲泠自打和陆酩回到陆家庄,就担心陆家人知道他出身风尘,说到底过往不体面,可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曲泠发现他远比自己所想的要冷静。
于他而言,不会有比这更坏的事了,顶不了就是他和陆酩一拍两散,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曲泠想着,竟有些佩服自己了,他向来擅长绝地求生,十几年前,将自己卖入春日宴,逃过了成为他人果腹的白肉的命运。风尘辗转十余年,又为自己挣了个干干净净的前程——还拐了个男人,器大活好,盘条靓顺,尝了真正的不掺杂质的情爱,细细一想,不亏!
曲泠苦中作乐地想了半晌,冷不丁的,脑子里又浮现陆酩说,曲泠,你别往后退,你看着我。
他说,我说过不会负你,就不会负你半分。
言辞有力,神情认真,好像风雨也不能撼其分毫,真是——分外让人心动。
云州让人喜欢,陆酩——啧,陆酩就是让人爱了。
陆家这两天估摸着已经翻天了吧,陆酩虽然不曾对曲泠说过,可曲泠在陆霆的只言片语里就猜出陆酩这些年来当是循规蹈矩,从未行差踏错半步的,如今竟要和他在一起,陆家不乱才怪。
他心里有些复杂,陆酩来时,就看见曲泠在院中长吁短叹,石桌边还放了一壶酒。陆酩脚步顿了顿,道:“夜深了,怎么还没有睡?”
已是月上柳梢头了。
曲泠支着下巴,抬头看着陆酩,随口就道:“等你啊。”
陆酩道:“为什么等我?”
他坐在曲泠身边,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曲泠笑了一下,装模作样地掐算道:“将睡未睡时突然觉得心中绞痛,掐指一算,陆庄主深夜难眠,索性就在此等候。”
“这正是,为卿风露立中宵啊,”曲泠深情款款。
陆酩莞尔,笼在心头的阴霾也似消散了几分,他挽袖斟了杯酒,浅浅一嗅,尝了口,道:“今年新酿的青梅酒。”
曲泠道:“我想喝酒,朱聆就拿了这个酒糊弄我,还说这酒是庄里的新酒,不醉人,我看他就是得了你授意,不肯拿别的酒给我。”
朱聆是陆酩的心腹。自他们的事点破之后,陆酩怕下人不知轻重怠慢曲泠,就将曲泠身边的下人换成了朱聆。
陆酩说:“他没有骗你,确实是新酒。”
曲泠道:“陆家庄好歹也是武林世家,怎么还有梅子酒这样的果酒?”
陆酩道:“庄中摆宴时或有女客,有备无患。”
曲泠哼笑一声,他看着陆酩,陆酩若有所觉,抬起眼睛,看向曲泠,四目相对间,二人脸上的笑意都淡了。陆酩伸手握住曲泠的手,他在院中坐得久了,手指微凉,陆酩不着痕迹地握入掌中,搓了搓指腹。
曲泠说:“傻子。”
陆酩:“嗯?”
曲泠却不说了,陆酩想了想,道:“曲泠,你这么好,谁都会喜欢你,他们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曲泠哼哼唧唧道:“那可不,慧眼识珠的,只有你陆庄主一个。”
曲泠又叹了一口气,道:“我估摸着,整个陆家庄,不,整个江湖都要将我视作祸水妖精,迷了陆庄主的心,让堂堂的陆大庄主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一个千人枕万人睡的倌儿在一起。”
“没想到,我这把年纪,还能得这么个名声,”曲泠对陆酩感慨道,“我这是不是也算和你一起,名扬江湖了。”
第85章
陆酩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轻轻碰了下曲泠的酒杯,道:“想不想更名扬江湖?”
曲泠抬起头:“嗯?”
陆酩说:“成婚。”
曲泠愣了愣,陆酩补充道:“你我大婚,喜事遍传江湖。”
他神情认真,漆黑的瞳仁盛了汪月光也似,温柔澄澈,没有半点说笑。曲泠莫名的鼻头一酸,掩饰性地端起酒杯喝了口,梅子酒入口酸甜,滚过肺腑,反而激得眼眶也热,他笑道:“那可完了,他们都要笑你失心疯了。”
陆酩道:“我不在意。”
曲泠垂眼笑了一下,道:“那可怎么好,你我大婚,万一没人来观礼……”
陆酩说:“日月星辰都是座上宾。”
曲泠看着陆酩。陆酩握住他的手指细细摩挲,曲泠勾了勾他的掌心,陆酩合掌拢紧,抬手凑唇边亲了一下,轻声道:“其实我幼时很是顽劣。”
曲泠睁大眼睛,陆酩笑了笑,道:“那时陆霆还没有出生,我是陆家长子,庄中上下没有人敢拂我的意,练武也练得漫不经心,偏还自视甚高——”他想了想,“简直是个很讨人厌的混世魔王,比陆霆还招人嫌。”
曲泠意外地看着陆酩,陆酩说:“直到有一回,江南万剑宗来访,我险些让陆家庄颜面扫地。”
曲泠问道:“那时你多大?”
陆酩想了想,说:“七岁,不过于世家子弟而言,年纪几何无关紧要,也是自那时起,父亲惊觉对我宠溺太过,就将我带离了母亲身边。”
“父亲痴迷于武道,向来颇为严厉,他每罚我一回,我就闹一回,”陆酩语气有些缅怀,曲泠笑了声,贼兮兮道:“挨板子吗?”
他意有所指地瞟人家屁股,陆酩失笑,道,“不挨板子,双手顶着惊澜刀在院中扎马步。”
曲泠恍然,有点儿可惜,说:“没灾荒那几年,我也挨父亲揍。”
陆酩说:“为什么?”
曲泠眨了眨眼睛,道:“贪玩儿,上树掏鸟窝,放牛回家将牛丢了,和别的小孩儿打架,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陆酩浅浅一笑,曲泠装模作样地悠悠叹道:“你虽生在锦绣窝,可你我也算难兄难弟了。”
突然,陆酩问:“你说的灾荒,是十八年前罕见的那场大旱?”
曲泠点头,道:“三年大旱,饿殍遍野。”
陆酩心念一动,隐约明白,为什么曲泠会沦落风尘了。他深深地看着面前的青年,恍惚间想起,那时陆霆将出生,陆家在临州设了施粥棚,时至今日,他依旧记得那些难民,无不面黄肌瘦,神情凄苦绝望。陆酩简直难以想象,曲泠也曾是其中的一员。
陆酩轻声道:“曲泠,我说我想和你成婚,并非玩笑。你是我想携手共度一生的人,无关救命之恩,也无关你是何种身份。你在我心中,只是曲泠,再无其他。”
曲泠怔怔地看着陆酩,兀自一笑,道:“傻子,你该娶个和你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
陆酩说:“她们不是你。”
曲泠道:“你可想清楚了,和我在一起,你这辈子就永远都会有这个污点,洗不干净了。”
陆酩目光落在曲泠脸上,道:“曲泠,你不是污点,能和你在一起,是我这二十几年来,最欢喜的事。”
曲泠看了陆酩许久,叹道:“傻子。”
“你说你这么傻,怎么就叫我捡着了,”曲泠道,“这贼老天,倒也算厚待我一回了。”
“不行,总觉得像做梦,心肝儿,快让我亲亲,让我醉死在这个梦里。”
第86章
曲泠一句心肝儿生生叫得方才还八风不动的陆酩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视线下移,瞧了眼曲泠水润嫣红的嘴唇,又飞快地挪开了目光。
曲泠乐了,口中却道:“难不成真是个梦,梦里的人都不愿亲我,罢了,山不就我我就山,”他撑着站起身,一副流氓色胚的模样,说,“乖乖,别动啊。”
话刚说完,腰间一紧,整个人都跌入了陆酩怀中,曲泠刚抬起头,陆酩就吻了下来。他吻得轻,鸿毛也似,落在曲泠的眉心,曲泠心都教他这个吻吻得软了,只觉得再热烈的吻都没有这么陆酩轻轻一碰让他心动。不知怎的,曲泠竟也变得纯情起来,有几分羞赧,却还要抬头瞧着陆酩笑,“这么亲醒不了。”
二人挨得近,陆酩垂眼看着曲泠,额头抵着额头,脸上也浮现了淡淡的笑,他托着曲泠的脸颊,又去吻他的鼻尖,落在曲泠嘴唇时,曲泠心脏狠狠一跳,腿都软了。他小兽一般,伸出舌尖轻轻舔陆酩的嘴唇,低声叫他的名字,“陆酩。”
陆酩哑着嗓子应了声,指掌有力,摩挲着他的下颌线,禁不住握住了曲泠的脖颈。曲泠恍若未觉,唇齿交融间,埋怨道:“陆庄主不厚道。”
陆酩心跳如擂鼓,“嗯?”
曲泠说:“明知我这人肤浅,最禁不住美色诱惑,如今甜言蜜语还这么撩拨我,大罗神仙也得动凡心。”
“遭不住,遭不住,”他说得煞有介事,陆酩被他逗笑了,捏了捏他的耳朵,顺势问道,“那怎么办?”
曲泠盯着陆酩看了一会儿,道:“私奔吧。”
陆酩说:“去哪儿?”
曲泠笑了一下,贴着陆酩的嘴唇,声音微不可闻,却撩人得紧,道:“巫山,共赴一场云雨。”
他刚说完,就察觉陆酩的身体都绷紧了,呼吸也急了几分,曲泠说:“陆庄主,跟我去吗?”
陆酩没有说话,目光暗沉沉的,曲泠步步紧逼,道:“宝贝儿,心肝儿,不愿意?”他吻着陆酩抿紧的嘴唇,缓缓下移,吻他滚动的喉结,说,“很快活的。”
下一瞬,曲泠就被陆酩抱了起来,打横抱的,曲泠心中很快意,看着陆酩,指责道:“陆庄主,方才还信誓旦旦说要和我成婚,如今婚还未成,就将我床上抱,哄我呢?”
陆酩抱着曲泠的手紧了紧,声音喑哑,道:“没有骗你。”
曲泠哼笑了声,“嘴上说着没骗我,心里却想着和我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陆酩顿了顿,抬脚关上虚掩着的门,低头看着怀中的曲泠,道:“那你想怎么办?”
曲泠道:“我要喊人了。”
陆酩说:“你喊吧。”
曲泠被他放在床上,看着立在床边的男人,他坐起身,道:“不成,我怕喊起来,我心肝儿害羞,跑了。”
“那我可亏大了。”
陆酩无可奈何,道:“你这张嘴……”
曲泠抬头接着他的吻,说:“喜不喜欢?”
陆酩说:“喜欢,喜欢极了。”
第87章
一个吻由清浅辗转深入,滋生出情欲,临到要解曲泠腰带,陆酩迟疑了片刻,曲泠愉悦地笑了声,翻身就把陆酩压在身下,耳鬓厮磨间,说:“心肝儿,咱们又不是没做过,害羞什么?”
陆酩抬起眼睛看着曲泠,顿时就想起了曾经作为云州的自己,大抵二人是行过鱼水之欢的。
可他忘了,全然想不起。
曲泠还道:“当初你可热情得紧,拿那玩意儿顶我,把我干得快活赛神仙——”
话还没说完,陆酩就捂住了曲泠的嘴,翻身压着他,目光暗沉,紧紧皱着眉,慢慢道:“我们已有过夫妻之实?”
曲泠眨了眨眼睛,点点头,趁着陆酩松开手,笑盈盈道:“心肝儿,你还想让我给你揣孩子要不是我真生不了,没准儿我肚子真被弄大了。”
他语气里有几分可惜,陆酩愣了愣,耳朵刷得红了,神情复杂道:“怀……怀孩子?”
曲泠握着他的手养自己肚子上贴,得寸进尺,挑逗道:“对,陆大庄主,你可太坏了,为了想让我给你生孩子,还拿那玩意儿堵着你的脏东西不让流出来,夜里睡觉都插着。”
陆酩:“……”
他有点儿气恼又羞耻地低头拿嘴唇堵住曲泠的嘴,说不清为何气恼,大抵是因为自己还不曾想起那段记忆,听曲泠说来,纵然心跳加速,浑身发热,却还是有几分割裂感,仿佛曲泠说的那个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也不知是恼自己,还是恼曲泠,记得如此清楚,偏还有几分回味的意思。
二人吻得深,唇舌纠缠,曲泠到底旷了这许久,不禁撩拨,他咽了咽,抓着陆酩滚烫的手往下摸,又贪婪地勾了勾他粗糙的指腹,道:“心肝儿,还记得怎么做吗?”